夸父農場·老人與狗丨連載廿四

我的愛人,竟然又出現在了夸父農場之上。我忘不了張頌玲——不,應該叫她施雲,忘不了她恐懼又迷茫的眼神,巨大的機械鐵壁將夸父農場禁錮於大地。

我的任務是摧毀,但……怎麼可以!

炮火交織,我握住導彈發射器的右手,終究沒有按下那個紅色的鍵。朱雀戰機低空掠過敵人的基地,又奇蹟般的從火力交錯的網中飛了出來,不過飛機的右側機翼被擊中,飛機內一個沒有絲毫情緒的聲音正不斷提升著機身受損的幾處情況,可這並非最大的危機,兩個巡航導彈已經瞄準了飛機,正一左一右的從後包抄過來。

高原平緩,沒有山地阻攔,所以我只能通過變換飛機的飛行花樣來甩開導彈,可是機翼的受損已經影響了動力,速度放緩不說,連操作也不如之前靈便。

「趙仲明,收到請回答?」是郭子興的聲音。

「暫時還活著。」

對方的耳機里傳來一群人歡呼的聲音,「真是奇蹟,剛才你在地圖上消失了起碼一分鐘的時間,成功了嗎……」

「沒有……」

「沒有?為什麼沒投彈?」

「敵人火力太猛,根本沒有合適的機會!」

「也好,你能活下來,也算是勝利了,彙報飛機受損情況,我們為你安排返回的路線。」

「機身多處受創,後面還有兩個該死的導彈甩也甩不了……」

「燃料如何?」

「五分鐘。」飛機一個翻身,與導彈擦肩而過,劇烈的震動之後,飛機前方冒出白煙。

郭子興沉默片刻,「你現在飛去的方向是南極洲……」

「知道了,那就辛苦你們,來南極一起看看企鵝罷。」我讓飛機螺旋向上飛行,進入平流層之後,我希望黑色的沙塵與浮蕩的石塊能夠幫忙拖延巡航導彈的速度,但是這導彈靈敏度極高,能夠對前方稍大的顆粒阻礙迅速做出判斷,並調整速度、選擇最合適它們的追擊路徑,結果我進入平流層之後,受限的反而是我,兩顆導彈甚至能夠繞道前方,守株待兔。

我向上衝破平流層,朱雀戰機如一條紅色的海豚躍上了黑色的大洋,藍天如洗,夕陽在右窗向下隱沒,為翻滾的黑色雲海鑲下萬道金邊。兩顆導彈就像是兩條鯊魚緊隨其後,我迅速再次鑽入雲海,這次則一直向下而去,利用地心引力和燃料的推力逐漸加速。

短暫的黑暗,永恆的光明。

夕陽依舊照耀在我的左窗,皚皚雪原之上,也鑲嵌著金色的邊框。我渾身一陣戰慄,地球上,竟然看見了太陽。

極寒之地正是極晝,太陽懸浮在此起彼伏的冰山雪原之上,從下往上看去,南極上空的黑雲已經變淡,逐漸散去,偶爾也能穿透雲層看到淡藍色的天空。這裡或許是地球上唯一能夠看到太陽的地方,企鵝或許是地球上唯一擁有日光浴的動物。

導彈的破空而至,我繼續俯衝,直接朝著一座冰山撞去,兩顆導彈緊隨其後,這次我並沒有躲,而是靜待導彈接近,這時候也僅僅距離冰山只有百米,我猛地拉起操縱桿,朱雀就貼著雪面迅速飛升,靈巧的翻越冰山,導彈似乎早就知道我會這麼做,幾乎就是在即將撞到冰山的剎那也同時抬升。

我暗暗佩服敵人的武器,但它們這麼做也在我考慮的可能性之中,於是,就在朱雀翻越雪山的剎那,我按下了跳傘鍵。

兩顆導彈在我身體兩側掠過,帶過的空氣也將我向上推高了十幾米,頭盔被震裂成一團黏在一起的碎片,我的兩肋受到了劇烈的衝擊,嘴裡一甜,不用想,也知道嘔血了。我迅速下墜,任血液在頭盔里隨著我的下墜而失重,而殘存的意識還沒忘記在最後一刻打開降落傘。

飄吧,隨風飄吧,若能活下來,就再次紮根。

轟的一聲爆炸,我失去了意識。

在被狗舌頭舔醒之前,我做了個很怪的夢。

夢裡,父親、母親帶著我與妹妹又來到那個史前動物園,我們見到了雕齒獸,見到了長毛象,見到了美國野馬,而後母親和妹妹失蹤了,我和父親在園子里焦急的找尋她們,然而我忽然意識到,動物園裡的其他人也不見了了,偌大的園子,參觀者只有我和父親。

天上落下了一個鐵籠子,鐵籠子鎖住了我和父親,我們被關押在廣場的中心。這時候,消失的人們從四面八方奔跑而來,像是沙子一樣把我們包圍。他們朝我和父親扔石頭,木棍,嘴裡喊著:猴子,猴子!

我再看父親,發現父親成了一隻黑猩猩,而我身上也長出了黑色的絨毛。

「他們是怪物,變成了人的樣子,想害死我們!」成年的程雪喊道,其他人聽見程雪的號召,朝著籠子揮舞著拳頭,朝著我和父親啐著唾沫。

人群中,我看到了母親和妹妹,她們手拉著手,站在人群外冷笑著。我哭喊著,我不是畜生,我不是怪物,但是我的聲音,卻變成了「哇哇」的猩猩叫聲。父親把我摟在懷裡,我們的眼睛裡都流著淚水,淚水打濕了眼睛周圍,父親伸出舌頭,開始舔我的臉……

夢醒了,一條狗正舔著我的臉。它是一條黃色的拉布拉多,狗的身後,一個渾身白色皮毛的人,正用雙管獵槍對著我的腹部。

「勞拉,離他遠點!」那人聲音蒼老,勞拉很聽話的跑回那人的旁邊,我才看見他的模樣,白色的氈帽,將他整個腦袋罩住,眼睛上蒙著黑色的遮風鏡,鼻子和嘴巴全都被皮子罩住,露出的額頭上,卻刻著一道道的深溝。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半個身子已經被白雪蓋住,只露出了胸部以上的腦袋。頭盔不知道去了哪裡,是被他摘了下來扔掉,還是在摔落在雪坡上的時候摔掉了。身後是我的降落傘,傘面上已經比燒出一個一米致敬的洞,這應該是朱雀戰機爆炸後的殘骸引燃了降落傘,造成我從天空上迅速跌落。

「人,還是機器?」那老人吼道。

我緩緩舉起雙臂,發現身體並沒有多虛弱,「人類!」

「你就是那飛機的飛行員?」

「是的,我叫趙仲明,是利莫里亞大陸第四飛行大隊109團的戰士!」

「利莫里亞?」老人舉著槍,踩著雪一步步的向前走來,勞拉緊跟在身後,一個勁兒的朝我搖尾巴。老人走到我旁邊,伸出帶著黑色皮手套的右手,在我臉上摸了一把,然後將手套湊近了遮住鼻子的罩子,當他確認手套上的是人類的鮮血之後,才將雙管獵槍收到了背後。

他一把拉住我,將我從白雪裡拉了出來,「腿還能走?」

我借著他胳膊的力量,緩緩從雪地上站起來,右腿生疼,左腿卻沒有知覺。老人俯下身子,摸著我的褲管,說道:「幸好沒斷,你應該是被雪壓得久了,或許還有凍傷!」說著,便將我架在他的肩膀上,拔出獵槍,卸掉其中的子彈,給我當拐杖。

站起走了沒幾步,才發現我的降落傘之後,已經圍了一圈兒企鵝,它們見我走動,便全都好奇的看著我,但懾於勞拉和雙管獵槍,誰也不敢靠近。

「真是精靈啊,地球上唯一能享受陽光的精靈了。」我讚歎道。

「味道還是不錯的,不過吃久了,你也會乏味。」

老人全名叫沃納·費舍爾,德國人,曾是德國南極考察站的科學家,他今年五十來歲,已經獨自在這白色荒原之上,生活了二十年。

「當初你為什麼沒有和其他人一起離開?」

「因為我在釣魚。」他在地下室里熬著魚湯,這裡曾是德國站的一個倉庫,狂風暴雪抹去了地表建築物的門窗,可這間地下室絲毫不受影響。

「釣魚?你難道沒有感覺到危機?還是……撤離太突然了?」

他哈哈大笑,絡腮鬍子似乎很久沒有如此開心的跳躍過了,「這是幽默,你懂嗎?Fisher是我的姓,哈哈哈,勞拉,你看我們找到一個傻子。」

勞拉翻了個白眼,嘴裡嗚嗚兩聲,不知是在嘲笑我,還是在為它的主人而慚愧。

「都說我們德國人嚴謹,我看你們中國人才是一本正經。」沃納掀開湯鍋,一股魚香迅速填滿了地下室,「我當時受傷了,尚在昏迷當中,而撤離的直升機中,沒有卧鋪……」

「所以他們就把你拋下了?」

「哈哈哈,你怎麼一點幽默感沒有,我都說了我當時在昏迷中,又怎麼知道接我們走的是直升機,還卧鋪……哈哈哈,你動動腦子好不好?」

我尷尬的一笑,「不過你確實被拋下了。所以,離開的場景,是你的想像吧。」

沃納撈出半條魚拋在勞拉面前的直板上,拉布拉多嗅了嗅,又退了回去,等著那魚肉變涼,「沒錯,我醒來的時候,基地里一片狼藉,直升機已經飛走了,基地不遠處的地面上,還多了幾個冒著黑煙的彈坑,顯然戰火已經燒到了南極。」

「那你沒嘗試和自己的國家取得聯繫?」

「通訊設備全被破壞……」他向後一指,角落裡有個黃色的匣子,匣子上還有一根可以拔出來的天線,「約是……十五年前吧,我在聖馬丁站的遺迹里,找到了這個傢伙。」

「那是什麼?」

「收音機。」他捧過那個黃色的機器,又從地下的鋪蓋角落裡,摸出了兩塊圓形的電池,塞進去電池,打開電源,紅色的指示燈亮了,匣子里傳來沙沙的聲響。我們聽著那聲響,安靜的吃完了兩碗魚湯。然而,無論他如何轉動調頻按鈕,都是高高低低的沙沙聲,偶爾能聽到一陣刺耳的高頻,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聲音。

沃納說:「是不是很美妙?」

我停住吧唧嘴,這魚湯遠比沙沙的聲響美妙,「你聽到了什麼?」

「一切聲音。」沃納閉上眼睛,像是老僧入定一樣端著魚湯碗,「是星空於北海閃耀的聲音,是雨滴落在萊茵河的聲音,是慕尼黑啤酒泡沫爆裂的聲音,是安聯球場里觀眾鼓掌的聲音……嗯,還有,西爾維婭端上新煎牛排,橄欖油在鋁蓋里沸騰的聲音,弗蘭克洗澡時,淋浴打在瓷磚地面的聲音……是一切聲音,所有。」

這個被遺棄二十年的老人陶醉似的深吸一口氣,靜靜吐了出來,「你能聽到什麼?」

「我只聽到了沙沙聲。」

「不,你沒有用心聽,你仔細聽聽,閉上眼睛,你的大腦就會破譯這些信號。」

我依言閉目,後背靠在牆上,手臂放鬆,沙沙的聲響在我的腦海里回蕩。我看見了棕櫚林,人造風在夸父農場巨大的穹頂之下傳遞著夕陽的問候,棕櫚樹葉彼此摩擦,丁琳拎著一瓶紅酒,「船長,我們去喝一杯……」

我看見了地上一團團白紙,一支鉛筆沙沙的在桌上的白紙上畫著什麼,張頌玲微微皺著眉頭,面對著白紙上的一堆公式正陷入了深入的思考。見我走來,她停下手中的鉛筆,臉上羞紅了,局促的不知道說些什麼,只好又低下頭,繼續讓沙沙的聲響於紙上響了起來……

老白手中的笤帚正沙沙的清理著腐朽的木屋,櫻子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忽然轉過頭道:我還是想不明白,什麼叫做發自內心的笑……

……

「聽到了么?」

「聽到了。」

費舍爾低沉的笑了兩聲,「回憶才是令人摧心折肺的武器啊……」

睡到「半夜」,雖然外面的世界還是一片赤白,我被費舍爾拍醒,他朝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同時我看到勞拉正機警的盯著地下室上方那扇鐵門。費事兒拍拍勞拉的頭,它便蹲了下來,於此同時,房頂震動了兩下。

「有人在上面。」費舍爾低聲道,「可能跟你有關。」

我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步步的挪到門板之下,側耳傾聽。地面上大概有兩個人,他們在地下室之上的房間里來回走動查看,但我實在不敢抱好的期望,畢竟人類若能找到這裡之前,AI應該早就到了,除非它們親自查看過飛機的殘骸,已經放過了我。

第三個人的腳步聲自遠而近,忽聽一個聲音道:「報告隊長,方圓一公里都找遍了,沒有足跡。」是一個人的聲音。

另一個男人的聲音道:「那就怪了,趙隊長難道被AI俘虜了?不過我們看足跡,似乎有一條狼跟蹤著趙隊長……」

我心下稍安,這一定是利莫里亞來營救我的隊伍。於是走下去,向費舍爾道:「是利莫里亞的人!」

他雙眼放光,「人類?來接你了?」

我點了點頭:「感謝你,我這就和他們離開……」

費舍爾道:「能不能……讓我和你們……」

我知道他的意思,在他沒有說出這想法的時候,我就已經想到了這種可能性,但我必須拒絕他。果然,他聽完我說的話之後無比失望。

「我這是在保護你!」我知道他肯定不理解,「如果我還能活著,一定會回來找你!」

「你……你們也要拋下我?」

「不是這樣的,是因為你不知道那裡有多殘酷……」

「殘酷?」他苦笑道,「能比二十年沒見一個人更殘酷?能比天天面對著狗,天天吃魚吃企鵝的日子還殘酷?」

「你會死!」我的聲音加大,「那裡……」

嗡的一聲巨響,我們全部被震倒在地。爬起來的時候,才意識到是地面上什麼東西爆炸了。房間內瞬間窒息,費舍爾抱著勞拉跌落在鋪蓋之上。

地面重歸寂靜,能聽到的,只有火焰的畢剝聲。

費舍爾咳嗽著,「發生了什麼?」

我將隱藏的地下室門板向上推出了一道縫,卻見視野的前方,掉落者兩隻人手,而人手之後五米處,已經被炸彈炸成了一個深坑。遠處,一架飛機正從天空隕落。

「我們被AI盯上了。」我拉起了費舍爾,「現在已經不是我回不回得了利莫里亞的問題,而是,我們是否能夠活下來的問題!」

費舍爾喘息著,「原來Ai這麼厲害,那你打算怎麼辦……」

「你這裡還有什麼可以藏身的地方,這方地下室,不能再住了!」

費舍爾思考了一陣,面露愁容,「有倒是有,不過,那是個ai在南極的廢棄基地……」

「它們來南極考察什麼?」

「我不敢接近,如果你想去看看,我們可以到那地方避一避!」


推薦閱讀:

《巫師》32年|從一篇徵文到風靡全球的奇幻世界
地球往事·艱難時世 雨林喋血
沈曼2
現實逼死科幻,天梯的葬禮和「竣工慶典」

TAG:科幻 | 小说 | 脑洞网络用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