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拉底之死


蘇格拉底之死在西方文明中是一個與耶穌之死並舉的大事件,其中蘊含的人文光輝並不因時代的更迭而減退半分。蘇格拉底以其超然而無畏的態度面對死亡的來臨,以生命擔起哲學的使命,成為後世人靈魂的楷模。我們有必要對這一事件進行探討,不僅是為了研究這一哲人的生平,更是為了對哲學的生活進行反思。

一.導致「蘇格拉底之死」事件發生的因素

在蘇格拉底被審判之時,往昔繁榮的雅典民主制在民主派的努力下剛剛恢復。而不久前,伯羅奔尼撒戰爭結束,雅典戰敗,此後雅典在斯巴達的控制下建立起了三十僭主寡頭政府。在三十僭主統治時間內,他們對民主派進行了殘忍血腥的迫害。很不幸的是,蘇格拉底與一些民主派的敵人有著密切關係,其中有的是他的朋友,有的是他的學生。儘管他本人並不支持三十僭主,但這層關係或許也是部分人控告他的動機之一。

在蘇格拉底的申辯詞中(姑且認為是蘇格拉底本人的講辭),他首先提到自己並不會說話,不能適應法庭上的說話方式。事實上他的確不擅長這類演講。因為他說實話,所以缺少必要技巧的保護。不僅是在法庭上,在現實當中他的說話方式也是十分討人厭的。太過智慧和直白總會招人嫉恨,形成誣衊。

然後他提到了兩撥控告者,他提出的這些控告是導致他死亡最重要的原因。雖然蘇格拉底對此一一作出了辯護,並且自己也擁有選擇不死的權力,但如果沒有這些控告,蘇格拉底是不會赴死的。第一批控告者列出的罪狀有三點,即「尋求地上和天上之事,把弱的說法變強,並把這些教給別人」。這其實代表了三種人,但蘇格拉底並不是這三種人中的任何一種。第一種說法代表的是自然哲學家,但眾所周知,蘇格拉底並不研究這些,而更關注於人的道德倫理問題。第二種說法和第三種說法說的其實是一類人,即智者和老師。蘇格拉底顯然不是這類人。這類人收費教學,而且主要教授修辭。但蘇格拉底是不向任何人收費的,他接受一切想要與他交往的人,不僅如此,他也算不上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老師。他不是傳授知識的人,而是引導人自己思考的談話者。這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甚至可以說是「知識」的破壞者,因為他時常顛覆那些自認為有知識之人的認知,使得這些人清除掉那些不是知識的「知識」,而承認自己的無知。

第二撥的控訴有兩點,即「他敗壞青年,不信城邦信的神,而信新的精靈之事」。造成前一控訴的原因是很簡單的,正因為他時常讓人意識到自己的無知,所以會招來記恨,畢竟他的說話方式並不能取悅每一個人。至於第二點,蘇格拉底認為這更是無中生有。他不僅信神,更把自己看作是神的代言人。他堅信是神使他肩負起哲學的使命,也是神在暗中幫助他、引導他,讓他作出正確的判斷。

雖然蘇格拉底的這些申辯詞都是很有道理的,但民主並未免除他死刑的一個重大原因是:他一心求死。其實在申辯的過程中,他完全可以忽略掉一些東西。比如他口中所說的第一批訴狀,這些其實並不是正式的訴狀,而只是雅典大眾對他長期以來的誤解,按理說也不可能僅僅因為這些而判他死刑。但他將這些訴狀提了出來,分明是往自己身上加了更多的罪。這樣的偏見是根深蒂固的,對他不滿的人恐怕很難因為他這一時的辯護而改變對他的看法,不僅很難改變,甚至可能更加憤怒。這樣,蘇格拉底便已經處於了對他不利的地位。另外,蘇格拉底也有十足的機會利用語言挑動判決者的情緒,使他們站到自己這一邊。比如在回應莫勒圖斯指控他敗壞青年的時候,他本可以溫和地向他人證明莫勒圖斯只是一個無知而衝動的年輕人,但他卻採取了更加尖銳的方式進行質問。儘管他說得很有道理,他的態度也無法使人和他站在一起。正如他在申辯開始的時候說的那樣,他只採用實事求是的說話方式。除此之外,蘇格拉底還有選擇不死的餘地。他本可以選擇流放,或者是越獄(甚至已經有人為他規劃好了),可他並不願作出任何妥協,也不願違背自己對於民主的信仰。他只將死亡看成是一件充滿希望的、幸福的事,從容地接受,沒有一句怨言。他堅信自己做的是正確的事,所以不會有任何痛苦。

二.其他相關問題

蘇格拉底之死本質上反映了思想自由與政治生活之間的衝突,按理說哲學與民主制都是好的,但為什麼卻導致了這樣一個悲劇的發生呢?蘇格拉底用自己的生命來證明,民主制是有缺陷的,儘管他對民主制的未來抱有希望。首先他自己的死亡就直接證明了在民主制範圍內言論自由依然是會受到限制的,說實話的下場就是被判死刑。民主制一旦實行不當便很有可能像這樣造成多數人的暴政,這一點毋庸置疑。其次他在說明自己不參政的原因之時也表明,在這樣的政治環境當中,很多時候要想坦誠地阻止一件不正義的事其實是不可能的,很多這樣做了的人都因此遭到了迫害。所以如果希望能為正義而戰,同時又希望自己能活長一些,便只能選擇在私下裡做事。換句話說,就是像他這樣更多地關心人們的靈魂和城邦本身,而不是具體的城邦事務。

另一個問題在於,如果最後審判的結果免除了蘇格拉底的死刑,那麼這對於當時的雅典城邦來說是否是利大於弊的?筆者認為或許並不是這樣的。首先,他不參政,這就意味著他只能空談政治的弊端而不能切實地在特定時間內對其做出什麼有效的改變,即使是與他交談過的相關人物也很難接受他的啟發。而最關鍵的問題恐怕還得回到他的兩個罪名上,即敗壞青年和瀆神。這兩個罪名看似很輕,彷彿只是言論上的和個人信仰上的小罪,不至於被判處死刑。但實際上這在當時人的眼裡確實是十分嚴重的罪行了。蘇格拉底所做的「敗壞青年」的事,往輕了說,是對青年人固有知識的一種糾正,往重了說,就是對青年人三觀的破壞。而且往往在破壞了之後卻又無法讓人重塑新的三觀(蘇格拉底與他人關於某個話題的討論往往是沒有最終結果的),就會造成青年人的迷茫。青年,毫無疑問是城邦建設和發展的重要力量,如果他們被蘇格拉底「敗壞」了,這就意味著維護社會運行的價值觀被破壞了,所以自然應該杜絕這樣的情況。若是換做普通人,死刑完全可以省去,因為只需要閉嘴妥協就好。可蘇格拉底是絕對做不到的,只有死刑才能阻止他。也只有對蘇格拉底判死刑,才能使青年人的生活和未來的發展擁有可依賴的基礎,不至於墮入空虛。

而瀆神則更是一件不得了的事,這意味著他試圖破壞城邦的信仰,反對城邦最為關心的事物。任何一個社會總是依賴於一定的信念信仰才能正常地運作,這些信念是特定社會中的人從一出生開始就被教導的信念,深深根植於他們的大腦中。在那個時代,這種類似於國家信條的東西就是全城邦對於特定神的共同信仰。實際上蘇格拉底並不反對這一點,只有在統治的過程中加入一些這樣的東西才能增強社會的凝聚力和向心力,不至於成為一盤散沙。蘇格拉底雖然宣稱自己信神,但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信的神其實和城邦信的神是截然不同的。他信的是自己的神,準確地說,是哲學之神。這種信仰和城邦人的信仰是必然衝突的。城邦人的信仰只是單純的無條件的信仰,而他的信仰則是以理性思考、理性判斷為基礎的。城邦人信仰的神不一定能引導他們作出正確的判斷,這使他們過著一種盲目的生活,而蘇格拉底的生活永遠是審慎的,他的神教他做正確的事。這兩種神之間就必然會產生矛盾,一般城邦人所做的錯誤之事必然受到堅持真理的哲學神的譴責。但由於「城邦之神」的力量太過強大,以至於這種錯誤根本無法被糾正,並且「城邦之神」必然會加害於異己,以維持自身在這個社會中的統治地位,保持社會的正常運轉。相反,其他的這些「邪神」對於它來說就是一種威脅,特別是像蘇格拉底所信的這種神,雖然是潛在的,但力量強大,它有能力破壞這麼一套相對穩定的秩序。因此,不扼殺是不行的。蘇格拉底必須死,否則,社會的穩定總有一天會隨著新神力量的壯大而被打破。

三.蘇格拉底之死的意義

蘇格拉底之死對於世界來說大概是一個悲劇,我們為這樣一位偉大哲人的死亡,為他所受的不公正感到痛心。但對於蘇格拉底來說,這或許未嘗不是一個最好的死法。他為著自己的信仰而死,沒有驚慌沒有痛苦,並且問心無愧。而我們對於這個事件的態度也不能僅僅停留在對蘇格拉底死亡的惋惜上,我們應從中學習更多能夠指導現實的東西。

他首先在演說的過程當中就已經對我們的哲學生活作出了指引:「我嘗試著勸你們每一個人,不要先關心「自己的」,而要先關心自己,讓自己變得最好和最智慧;不要關心「城邦的」,而要關心城邦自身,對其他事情也要按同樣的方式關照。」只有這種生活才是最好的生活。只有在這樣的生活當中,人才是清醒的、理智的,不會被一些看似正當實則沒有道理的東西蒙蔽雙眼,不會因為一些瑣碎的無關緊要的東西而看不清生活的真正目標。只有以這種狀態活著,才算是活得有價值,即使是到了即將面臨死亡的地步,也不會因為自己曾這樣活過而感到後悔與不安。他將哲學從天上拉回了人間,這也提醒我們要更多地關注人本身,更多地思考與人相關的問題。只有先找准人在社會中的位置,才能為社會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提供前提條件。

其次,他的教育理念也是十分值得我們借鑒的。他將教育看成哲學活動的一個部分,本質上依然是引導青年成為更好的人,而不是單純的傳授知識。他反對將知識當成商品售賣的行為,認為真正的知識是通過哲學的方式,通過對舊有知識的一次次否定而達成的,這是每個人自己思考的結果,而不是其他。而且在這個過程中,人還應該意識到自己身為人的局限性,認識到自己的無知,以避免過於狂妄。統治者也應當是經過這種教育培養出來的才行,換句話說,應該是哲學王而不是經受一般教育的人,否則很有可能在統治的過程中犯錯。

第三,他也告訴我們,在社會發展得越好、越繁榮的時候,就越要做一隻「牛虻」,肩負起自己微不足道而又神聖的使命。即使並不能切實地對社會作出多大改變,卻能夠對人們產生刺激警醒的作用。或許會招來大多數人的討厭,乃至於整個群體的攻擊,並要求為此犧牲自己,但至少對於個人來講,拯救那一小部分人的工作也是十分值得的。

現在突然發現還有很多問題沒寫進去... 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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