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規矩,就沒有江湖
看徐浩峰的《師父》,我見了演員表裡有陳觀泰,不由心裡一動。
如果熟悉上世紀70年代香港電影的觀眾,肯定不會對他感到陌生。陳觀泰常演江湖上的仗義大哥,功夫了得。他那個時代的武俠,是一招一式、拳拳見肉的寫實風。
這樣的武俠風格,經過徐克的「新浪潮」,才變得飛天遁地,瑰麗浪漫。因此,在看電影之時,我亦認真地捕捉老爺子的身影,想要再睹老爺子的雄風。
可直至電影將要結束,我方才看到了老爺子的身影,是位拿著大刀的武人。台詞寥寥無幾,實在是讓人產生英雄遲暮之感。
徐浩峰請出他,自然是為了致敬。
以往看電影或者小說,江湖中人遇到什麼爭端,往往會抬出「江湖規矩」四個大字來。規矩,淺顯地說,便是行走江湖的指南,是俠客們行為準則。
江湖也因這「規矩」才會存在。但從中國筆記小說來看,江湖中的俠客、劍客往往是最不受規則之人。他們往往憑藉著高強的武藝,行俠仗義,然後翩然而逝,最後成為民眾口中的傳奇。突破世俗規矩之人,卻偏偏要守個江湖規矩,情況彷彿是魯智深進了五台山,哪裡都不舒服。
徐浩峰對武俠的理解,是民眾口頭上的懲罰遊戲。所以,無論江湖如何繁花似錦,也是當不得真的。徐浩峰的野心,也不是為了完成另一個遊戲,而是深入武俠肌理,以窺社會。
《師父》里寫「武行「腳行」——這是徐浩峰的江湖。俗話說,三十六行,行行出狀元。這是販夫走卒們組成的職業大軍,是生存的根基。每個行當,都是有職業壁壘的。想要進入一個行業,得先經過認證。
在這裡,儀式便顯得異常重要。通過了儀式,才能被一個行內人所接受。肇始於明末清初的漕幫,若是一個人想要加入,就是要經歷複雜的儀式洗禮。漕幫是中國地下社會的代表,後來演變發展為青幫。加入幫會的儀式如何?香港的黑幫電影常見的規矩是歃血為盟。
陳識背負師門重任北上,想要在天津開館授徒,就得按照「規矩」來。走完整個「規矩」,方能得到認可。在電影中,陳識的徒弟要連踢八個武館,再由武行領頭打敗。這是認可師父的本事,又保全了武行的顏面。
在陳識眼裡,這一套規矩走下來。又累又慢。可這也沒得辦法,在別人的地盤裡,就得按別人的規矩來。陳識的天真,就是過於信任「規矩」。若是規矩真的有效,那學武又有什麼用呢?
天津武行,為了維持規矩,生活便成為了一種「儀式」。儀式,就是為了給表演給別人看。法國大革命之後,公民們極力消除繁文縟節,覺得有礙公民平等。同樣的道理,武行的繁多的「規矩」,亦阻礙武行進步(大家都不教真功夫了)。
所以,鄭山傲要對陳識說,得教真的。
陳識外來者的身份,以及天真地信任著規矩,導致他與整個天津武行格格不入。規矩是死的,人是活得,註定是要發生衝突。陳識雖然努力想要融入到天津武行中去,但也經不住良心的煎熬。
弗蘭納里·奧康納在《好人難尋》這篇小說里,寫過一個叫做「格格不入」的逃犯。他與社會、教義都「格格不入」,幾乎什麼不怕,整個人就是單純地惡。陳識不是這樣的「格格不入」,當他挑戰武行的時候,結果已經註定,不是死亡,便是逃亡。
去年,朋友送我一本徐浩峰的短篇小說集《刀背藏身》,開篇便是《師父》。說實在的,相對於徐浩峰的影評,我並不喜歡他的小說,因為實在是過於冗長——這是簡直是一片民國初年江湖知識的介紹!
當然,電影用影像避免了這種缺點。即使我們不懂專業的武器知識,亦能很好地看懂故事。不過,徐浩峰卻帶給了我另外一種不安。
且不說故事節奏的問題,就說選角——賣茶小妹的表演實在是糟糕,演技浮誇,令人齣戲。小說中的賣茶小妹,是何等令人喜愛。
每每想起電影中的賣茶小妹,我便心疼不已,她的「格格不入」不是對江湖的衝擊,而是對觀眾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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