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斯謨和公認經文(Textus Receptus)
公認聖經(Textus Receptus,TR)是基於荷蘭人文學者伊拉斯謨(Desiderius Erasmus Roterodamus,10.28.1466-7.12.1536)編纂的希臘文聖經再版的。說到這個版本,自然和它的編纂者脫離不了干係;而這個版本又是後世諸多誓反教經本的底本,所以在這裡同樣也會引用誓反教學者的觀點,對該文本進行評述。因此,本文所介紹的內容,還會涵蓋一部分伊拉斯謨的個人生平和此文本的其他語言翻譯版本。
早年生活
據記載,伊拉斯謨生於1460年代某一年的10月28日,一副著名的木版畫記載著:
Goud? conceptus, Roterodami natus.
孕於豪達(荷蘭南部城市),生於鹿特丹。
但根據歷史學家Renier Snooy(1478-1537)的記載,伊拉斯謨出生在豪達。具體的生年存在爭議,但大多數記載都為1466年:伊拉斯謨自己的說法和至少有23份材料均指向1466年這個年份。儘管他以「鹿特丹的伊拉斯謨」聞名,但實際上他只在鹿特丹待了四年。
伊拉斯謨是非婚生子——他的父母並未合法成婚:他的父親Gerard是豪達教區的司鐸;他的母親卻鮮有記載,大概只有一個名字Margaretha Rogerius,是澤文伯根(荷蘭北部城市)一名醫生的女兒,曾經也是Gerard的管家。儘管伊拉斯謨是非婚生子,他的幼年卻是在雙親的照料之下度過的——直至1483年父母雙亡於黑死病。這讓他覺得自己的出生是一個污點,使他的幼年時代都活在陰影之中。
伊拉斯謨早年接受了最好的教育,9歲便被送往全荷蘭最好的拉丁文學校,位於代芬特爾的Lebu?nuskerk教會學校,時任校長Alexander Hegius對教學進行了改革,引入了希臘語教育——程度要比當時歐洲大學的希臘語水平略微低一些。伊拉斯謨的教育在1483年隨著黑死病蔓延到該城而中斷,而他的母親也在這場瘟疫中不幸病歿。
修道生活
大概在1487年,貧困的伊拉斯謨進入了斯汀(荷蘭城市)的奧斯定會,1488年發願,並於1492年25歲時晉鐸。據說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消極怠工,甚至曲解教義——後來他自己稱之為「從內部改革教會」。在斯汀的時候,伊拉斯謨給一位叫Servatius Rogerus的修士寫了許多信,伊拉斯謨稱之為「我一般的靈魂」,信中說道:
I have wooed you both unhappily and relentlessly
(請讀者自行翻譯)
Diarmaid MacCulloch說伊拉斯謨已陷入愛河,而Harry Vredeveld則辯稱這「無疑只是出自真正友誼的表達」。1497年伊拉斯謨在巴黎給Northoff兄弟和兩個英國人做私人老師,這兩個英國人裡面就有Thomas Grey——然而因為對Thomas Grey過於強烈的示愛而被Grey的監護人趕走了。伊拉斯謨抱怨他和Grey之間的感情 was not based on "any youthful whim but an honourable love for letters"(請讀者自行翻譯)。儘管如此,伊拉斯謨日後再未受到相似的指責,並且為了和早期生活撇清關係,伊拉斯謨在晚年斥責雞姦行為,並且大力頌揚男女婚姻中的性慾。
再教育
此後不久,伊拉斯謨便因為精於拉丁文擅長寫書信被康佈雷的主教卑爾根的亨利(Henry of Bergen)指派為秘書。1495年,經亨利主教同意並資助,伊拉斯謨去巴黎大學進修,此間與義大利人文主義詩人安德烈利尼(Publio Fausto Andrelini)相交甚篤。
在巴黎大學進修期間,伊拉斯謨遊歷於巴黎、魯汶、巴塞爾和英格蘭。1499年,伊拉斯謨應邀去英格蘭遊歷,並與後來亨利八世時代的在英國政壇叱吒風雲的多位人物頗有交情:John Colet, Thomas More, John Fisher, Thomas Linacre和William Grocyn。1510-1515年間,伊拉斯謨就待在劍橋大學王后學院。1499年逗留英國期間,伊拉斯謨深為John Colet的聖經教學方式所驚奇——比之經院哲學更傾向於教父的教學方式。儘管資金短缺,伊拉斯謨仍然夜以繼日地堅持自學希臘文三年。1506年起,受Lorenzo Valla的新約注釋影響,伊拉斯謨開始研究新約。1506年,伊拉斯謨以神學博士的身份從都林大學畢業,1506-1509年間待在義大利。
在魯汶大學講學期間,伊拉斯謨因宗教改革和文藝復興式的自由散漫作風飽受禁欲主義者、學者和神職人員的批評。因此,他聲稱受到精神迫害轉而去瑞士巴塞爾尋求庇護。在瑞士,伊拉斯謨為歐洲各地趕來的仰慕者簇擁。也正是在此結識了版商福洛本(Johann Froben)。
希臘語新約本的出版
伊拉斯謨人生中最重要的成就就是希臘語聖經新約本,即後世所謂之公認經文(Textus Receptus)。然而實際上,這並非歷史上第一本聖經希臘語新約本,由西班牙樞機方濟各·希梅內茲·德·西斯內羅斯(Cardinal Francisco Jiménez de Cisneros)主持編纂的康普路屯多語聖經(Complutensian Polyglot)的新約部分已於1514年印刷,但是為了等舊約部分完成,直到1522年才在教宗良十世(Pope Leo X)的同意下與舊約部分一併出版。這一延遲,就讓伊拉斯謨的希臘語新約本有機可乘——1516年出版的伊拉斯謨本。
伊拉斯謨自己就多年從事兩項計劃:收集拉丁文和希臘文本的聖經新約抄本。1512年,他開始收集各類武加大(Vulgate)抄本。從早期記錄看來,他好像並未提及希臘文本。他想要出版拉丁本的意圖日益清晰的同時,他為什麼要出版希臘文本的意圖卻日益模糊。一部分人認為他出版希臘文新約是要趕在康普路屯本之前,但是也並無確鑿證據。伊拉斯謨寫道:
「There remains the New Testament translated by me, with the Greek facing, and notes on it by me.」
「But one thing the facts cry out, and it can be clear, as they say, even to a blind man, that often through the translator』s clumsiness or inattention the Greek has been wrongly rendered; often the true and genuine reading has been corrupted by ignorant scribes, which we see happen every day, or altered by scribes who are half-taught and half-asleep.」
因此,他包含的希臘語文本使得水平較高的讀者可以對他的拉丁本進行甄別。起初,他把自己的這份出版物叫做Novum Instrumentum omne(一切新的教導),之後又改為Novum Testamentum omne(新約的一切)。而且他還明確指出此本的希臘文和拉丁文可與教會的新約傳統文本對照。
伊拉斯謨認為,有必要使得拉丁文本和希臘文本內容一致,或說可以互相對照,也就是說他的拉丁文本和希臘文本必須可以互相翻譯。在他的希臘本裡面有非常多的地方能夠發現是為了能和他自己的拉丁文本對照而經過刻意編輯的。例如,若望默示錄的最後六節在現行的希臘文本中均為缺失,伊拉斯謨直接就照著武加大拉丁本反向翻譯回希臘本。伊拉斯謨也在其他希臘本缺失或者含義模糊之處對武加大本進行了反向翻譯。伊拉斯謨倉促之間完成的手稿由好友福洛本出版。他承認文本簡直是未經校對立刻付梓,因此第一版出現了無數錯誤。伊拉斯謨把自己校訂過的手稿發給福洛本作為證據。
伊拉斯謨並沒有一本完整的希臘抄本,他的希臘本基本上都來自於拜占庭抄本系列,然而越是古老的文本,伊拉斯謨用得越少,因為他擔心文本太古譎。有一些其他更早更完善的抄本也被他無視了。
在1519年的第二版中,他用Testamentum代替了Instrumentum。馬丁·路德的德語版的底本正是這一版(要知道,馬丁·路德也曾是奧斯定會的修士)。伊拉斯謨的第一版和第二版一共賣出了3300份,而康普路屯本一共才印刷了600份。第一版和第二版中均為出現後來著名的Comma Johanneum(若望一書5章7-8節)。伊拉斯謨並未找到對應的希臘文本,直到有人給他提供了相應的文本,使其最終出現在第三版中。這一抄本大概可以認為是1520年從武加大本中生造的,可能是從十五世紀若望一書拉丁本腳註中而來。天主教會在1927年6月2日公開宣布Comma Johanneum是可爭議的經文,然而現代的譯本中很少再有包含這句的了。
1522年的第三版是1526年丁道爾(Tyndale)英譯本的底本,也是1550年Robert Stephanus本的底本,改本即日後日內瓦聖經和英王欽定本(King James Version, KJV)的底本。
1527年伊拉斯謨出版了希臘文本、武加大拉丁文本和伊拉斯謨拉丁文本對照的第四版。這一版中,伊拉斯謨也附上了若望默示錄的最後六節(在第一版中他用的是自己從武加大反向翻譯回希臘文的文本),不過這六節就是西班牙樞機希梅內茲的康普路屯本(Biblia Complutensis)里的。
1535年伊拉斯謨出版了第五版(也是最後一版),去掉了武加大本,其他內容大體與第四版相同。後來人們在伊拉斯謨第五版的基礎上,形成了公認經文(Textus Receptus)。伊拉斯謨將他的出版物獻給了教宗良十世。
後世的影響:繼承與批判
對伊拉斯謨的批判最多的,並不來源於天主教,而是來源於誓反教。因為天主教並不欽定它為禮儀用經本,只是作為一個學者研究出版物對待。
我們來看看誓反教的批判是怎麼說的:
雖然康普路屯多語聖經是第一本編輯的新約希臘文聖經,但是首先發行上市的希臘文聖經卻是荷蘭人文主義學者伊拉斯謨於1516年發行的版本。由於印刷商人傅洛本(Hohann Forben)聽聞西班牙的希臘文聖經即將出版,為了搶佔市場便付出極高的價錢邀請伊拉斯謨負責編輯。伊拉斯姆在1515年十月開始動工,只用了五個月便完成所有新約經文的編輯。
但是伊拉斯姆並沒有完整的新約希臘文抄本,他只有二本十二世紀質量不佳的抄本,因為時間壓力以致於伊拉斯姆只好東拼西湊,完全無法顧慮抄本之間的差異。最糟糕的是伊拉斯姆手邊的抄本缺少了啟示錄最後六節,他只好根據武加大譯本,將拉丁文翻譯成希臘文補上去。可想而知伊拉斯謨所編輯的版本其水平之低劣可見一斑。「公認經文」最大的缺點不僅是來自無數的印刷錯誤(因為沒有時間校對),而是他所作為底本的抄本是拜占庭形式經文---今日經文鑒別學者公認最糟糕的經文。除了經文形式質量不佳外,伊拉斯謨的版本面臨最大的問題之一是因為教義與經文衝突而做的修改。伊拉斯謨新約希臘文聖經第一版出版後,特別招致天主教學者的大力抨擊。因為伊拉斯謨版本的約翰壹書5:7-8之間缺少著名的「約翰引句」:「在天上,父、道、聖靈乃是三而一,這在地上也有三樣見證……」 [1]伊拉斯謨便宣稱只要有人找到希臘文抄本能夠支持這段經文,他便同意加進去。結果就在二個禮拜之後一本收有「約翰引句」的抄本[2]便出現了! 伊拉斯姆只好按照承諾在第三版把這句話加進去。由於伊拉斯姆的新約希臘文聖經搶得市場先機,以致於他的版本在教會界具有相當大的影響力,在他之後所有出版的新約希臘文聖經都是建立在伊拉斯謨編輯的新約希臘文聖經的基礎之上。一個世紀以後之後,公元1623年巴黎出版商根據伊拉斯謨的版本加以修訂出版,這位出版商在其第二版的廣告詞說:「這些經文是眾所公認的(拉丁文是Textus Receptus),我們在此並無訛誤」。原本這是一句不經意的廣告詞,但是因為這本聖經的暢銷,以致於「公認經文」變成這版新約希臘文聖經的代名詞。十九世紀末以前,所有西方世界的聖經譯本都是根據「公認經文」而來。特別是英王欽定本(KJV)隨著帝國主義飄洋過海,「公認經文」的影響力便如日中天,無以撼動。
[1] 這引句的重要性在於這是新約聖經中關於三位一體教義唯一明確論述之處。事實上,所有早期,且重要的希臘文抄本都沒有這一句話,在數千個希臘文抄本中,只有三本較晚期(分別是12、14、16世紀)的抄本以及少數古拉丁與聖經有收錄這句話。而且公元800年以前的拉丁文武加大譯本也都沒有這句話。 [2] 這本小楷體抄本編號為66,現存於柏林。大多數學者相信這句話是偽造的。 ——蔡銘偉《希臘文聖經的印刷與公認經文》
除了英王欽定本以外,實際上今日誓反教所用最多之和合本,恰恰也是受到TR版影響的:
《和合本》的舊約原文底本所用的《馬所拉文本》(Masoretic Text) ,與今天的最新版本Biblia Hebraica Stuttgartensia,沒有很大的分別。不過,《和合本》的新約原文底本是什麼,便是一個很有趣的問題了。
由十七至十九世紀中,聖經譯者都用1633年出版的《公認經文》(Textus Receptus) 作新約希臘文原文底本,包括當年最通行、在1611年出版的King James Bible (KJV,譯名《英王欽定本》)。 King James Bible中所用的十七世紀古舊英文詞彙和語法,到了十九世紀已不中用,而且KJV當時用的原文底本《公認經文》,部份內容與之後出土的希臘文抄本不符。十九世紀中,英國學者針對King James Bible的不足,重新以現代英語詞彙和語法翻譯聖經,同時由學者魏斯科(Brooke Foss Westcott, 1825–1901) 和霍特(Fenton John Anthony Hort, 1828–1892) 牽頭鑑證希臘文原文,出版全新的希臘文新約版本,書名是The New Testament in the Original Greek,一般稱為Westcott and Hort (1881) (魏斯科和霍特文本),在1881年出版。重新翻譯的英文新舊約全,則在1885年出版,一般稱為 Revised Version (RV) ,又稱 English Revised Version。 1890年,上海在華傳教士大會議決翻譯《和合本》中文聖經,當時要面對的難題是,應該以哪一個版本作新約原文的底本?是沿用了幾個世紀的希臘文《公認經文》,還是新鮮出爐的Westcott and Hort (1881)?以今天學者的眼光看,《公認經文》內容與之後出土的抄本不符,錯漏不少,不是可靠的版本,沒有理由不參考新版本,就像所有教科書一樣,新版通常都比舊版更切合新時代的需要,新不如舊的情況不是不可能,只是較少見。但當時Westcott and Hort (1881) 不僅是「新版」,其實是革新的研究成果。就像其他的學術或科技研究一樣,每當革新的研究成果公布,都總可能會有上一代的學者質疑;聖經研究也不會例外。在當時的環境下,如要完全否定《公認經文》,會是個很大膽的決定。加上伴隨出版的Revised Version (RV) ,也同樣飽受當時的舊一輩學者批評,說其英文翻譯不流暢、欠文學美感云云。翻譯《和合本》是個大工程,當時先要決定的是,應該用哪個版本作希臘文底稿;另外,如要參考一下英文譯本,應該用哪個版本。當時的在華傳教士大會,作出了很前衛的決議,翻譯用的原文底本是Westcott and Hort (1881),英文可參考 Revised Version。不過,據尤思德博士的研究,《和合本》的譯者在參考Westcott and Hort (1881)之餘,事實上有採用《公認經文》,並沒有百份百依照決議。[1]
[1]尤思德,2002,第277-279頁——香港聖經公會
據我所參閱的誓反教文獻來看,大多數誓反教聖經學者對TR的文本抱有相當多的批判性評價。但是非常有趣的是,國內滋生出一批野生「唯獨英王欽定本主義者」,實在是非常令人訝異,因為我詢問他們認定的是KJV 1611還是KJV 1629,他們卻語焉不詳——實際上確實有一部分KJV Onlyist,但是他們只認KJV 1611——這部分KJV Onlyists的立場往往屬於福音派,具有非常濃厚的加爾文主義色彩(註:有誤,見注釋[1]),認為只有KJV 1611是受到默示所翻出的譯本,但是他們卻從來不談次經的問題。
[1]感謝知友 @周建達 的提醒:
這個「華盛頓聖經使徒協會」疑似為新教中的異端,我認識的人當中有人問過這個譯本在網上的一個推廣者,問他是否相信三位一體,這個人答曰不信。這個推廣者在微信公眾號上推薦一個自稱先知之流,此人是一個在創世論上持有嚴重異端思想「蛇種說」的異端分子,我上過這個版本的網站,裡面的內容是有歷史性錯誤的,例如路德也受到kjv的影響(了解歷史的話,會知道這句話很可笑)
唯獨kjv的、認為kjv在翻譯中也有啟示的群體中,主要是安息日會中的一部分人,以及新教中其他的異端小派別。很多改革宗對於聖經無誤論的態度是認同《芝加哥聖經無誤宣言》,不會這麼反智的,望知,謝??
參與翻譯KJV聖經的共有47位學者,他們分成6個翻譯小組。兩個小組在牛津,兩個在劍橋,兩個在威斯敏斯特。牛津的一個7人小組翻譯以賽亞書到瑪拉基書,另一個8人小組翻譯福音書、使徒行傳和啟示錄。劍橋的一個8人小組從歷代志上一直翻譯到傳道書,另一個7人小組翻譯次經。威斯敏斯特的兩個小組,一個10人小組翻譯從創世記到列王記下,另一個7人小組從羅馬書到猶大書。每個小組譯完後,要從每個翻譯小組中抽出2個人組成一個12人的委員會,檢查譯文。
1611年出版的KJV是有次經的。這次經是由劍橋的翻譯小組翻譯的。
1629年,KJV在劍橋印刷時,首次沒有收錄次經,據了解是因為削減聖經的開支,去掉了認為可信度較小的這一部分。
至於和合本的問題,以後有機會再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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