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國強:「大腳印」之後,火藥在銀幕上再現「殺傷力」
「火藥最大的破壞其實是對自己精神的這一種挑戰。也是在那個時代自己所處的社會環境的一個解放。對我童年的一個質疑。」關注微信公眾號「凹凸鏡DOC」回復「天梯」獲取紀錄片資源。
天梯
中國當代藝術界最國際化的大師之一蔡國強和傳奇女性鄧文迪在飛機上相遇,會有怎樣的化學反應?實驗在3年後有了結果——2017年明星「項目」、 紀錄片《天梯:蔡國強的藝術》。
這是蔡國強的首部紀錄電影,9月22日在國內公映。製片人鄧文迪出現在預告片中,希望大家去電影院了解蔡國強,這個全世界焰火玩得最酷的中國藝術家。截至10月8日,這部「最燃」紀錄片上映17天,累計票房163.5萬,豆瓣評分8.7。
對大多數中國人而言,蔡國強此前最耀眼的明星項目,無疑是2008年北京奧運會上創作完成包括「大腳印」在內的開幕式焰火表演和點火儀式。
如今上映的這部紀錄片,誕生過程依然與奧運有關。
2014年年初,蔡國強和幾位好友從美國飛往俄羅斯索契觀賞冬奧會。飛機上,鄧文迪突然提出,要為蔡國強本人拍一部紀錄片。她幾個越洋電話打出去,很快確定了強大的主創陣容,奧斯卡金像獎最佳紀錄片獲得者凱文·麥克唐納成為電影總導演。
火藥這把鑰匙
2015年6月,蔡國強回到家鄉福建泉州,帶著妻子、女兒和近百人的影片創作團隊,在惠嶼島上,用火藥造出一架500米長的天梯,熊熊燃燒,直通雲端。
火藥是他最熟悉的藝術夥伴。這種自春秋時代就應用於中國民間的黑色物質,瞬間爆發出來能量,瞬間會讓壓抑在人內心中對火的敬畏纖毫畢現。蔡國強想把這座「天梯」作為禮物,送給100歲的奶奶。
過去25年,他連續3次嘗試「搭建」天梯,都以失敗告終。1994年英國巴斯,惡劣天氣中氣球無法起飛;2001年上海APEC時,突發的9·11事件導致一切空中活動取消;2013年在洛杉磯格里菲斯天文台,因為無法獲得附近所有居民的同意,作品再次擱淺。
最近一段時間,蔡國強正在巴黎附近的波克羅勒島創作新的藝術項目。「也許年紀越大,作品裡會出現越來越多情感,越來越分不清生活和工作,自己和家人。」 60歲的蔡國強對「火星試驗室」感慨。
陳丹青曾評價蔡國強,「他以一種固執的方式,使自己至今活得像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福建泉州人」。
蔡國強的普通話裡帶著濃濃的閩南腔,就連說日語也是一股閩南味兒。到美國後,他拒絕再深入學習另一種語言,除了簡單的日常對話,大多數時候,交流都靠翻譯幫助。
項目成功後不久,奶奶去世。兩年後再聊起作品「天梯」和同名電影,年屆花甲的蔡國強首先想到的還是奶奶,「阿嬤去世前,她在泉州;現在去世了,她也許和我在一起在這個法國的島上」。
歷史文化重鎮泉州,是蔡國強人生前20年生長的地方,也是他藝術生涯的起點。
在「大腳印」閃耀北京夜空和世人眼睛之前,蔡國強用了20多年時間,從泉州出發,走向上海、東京、紐約,以火藥為媒介,在不同文化間一步一個腳印,成長為享譽全球的爆破藝術家。
「泉州就是我的火柴。」他說,家鄉給了自己最初的藝術啟蒙。
上世紀80年代,泉州的鞭炮生意很紅火,很多家庭有鞭炮作坊。當地人習慣用火藥驅鬼、殺滅病毒。蔡國強的記憶里,小城馬路兩邊,到處都是火藥燃盡後的紅色紙屑。
蔡國強的父親愛好書法,曾在新華書店做櫃員,也是古籍書店經理,經常與文人墨客來往。父親總是不停創作,甚至會把風景畫在火柴盒上。在這樣的環境下,蔡國強也開始畫畫,在學校畫板畫,在小廟的牆上臨摹佛像。
多年後他和女兒蔡文悠在美國的家裡,談起小時候父親把賺的錢都換成了書。「他說,我去世了,一屋子的書是留給你們的財富。」紀錄片里,蔡國強說到這事時哽咽了,流下了眼淚。
他總說自己很像父親,沉默內斂,又很執著。「文革」期間,父親晚上偷偷把藏書燒掉;改革開放以後,又不理解市場經濟,一個人躲在山裡寫字。
2017年,父親沒能等來兒子的紀錄片面世便去世了。蔡國強曾多次提到老人生不逢時——「父親總是在內部消耗自己。」蔡國強懂事後便感受到,這種壓抑在父親身上如影隨行。
他暗自慶幸找到火藥這把鑰匙,但這把鑰匙打開藝術大門的過程並不順。
1981年,蔡國強離開家鄉去上海求學,逐漸把重心放在火藥作畫上。1986年的出國潮中,蔡國強和妻子吳虹紅一起去日本打拚。在離開上海時,他的行李中裝了100多公斤火藥畫。
但東京沒有一位教授願意接受「火藥作畫」的學生,在日本的前幾年,蔡國強夫婦過得異常艱難,靠打零工和為小店畫中國風景畫賺錢。吳虹紅把在日本的生活稱為「八年抗戰」。
直到幾年後,NHK電視台用獵奇的視角拍了一部《火藥藝術家》,他才開始進入主流視野。
1993年NHK拍攝的另一部紀錄片中,蔡國強的頭銜已經變為「與宇宙對話的藝術家」。「八年抗戰」的盡頭,在南條史生等策展人的扶持下,他逐漸進入國際視野,選擇把目光轉向更廣闊的外太空。短短几年,他構思與實施了大量以「為外星人所作的計劃」為主題的爆破項目。「天梯」就是「為外星人所作計劃」的一部分。
紀錄片《天梯:蔡國強的藝術》的拍攝,則耗時兩年,在紐約、布宜諾斯艾利斯、上海、北京、湖南瀏陽和蔡國強的家鄉之間輾轉,在記錄最新爆破作品《天梯》創作過程的同時,也講述他自上世紀80年代至今的故事。
你總要去嘗試著去改變
作為影片導演,麥克唐納對蔡國強參與奧運會、APEC和國慶表演的行為非常好奇,不斷詢問他對政治和藝術間界線的理解。
「世界上每個國家的藝術家都願意為國家做藝術創作,為什麼到了中國和東方,這樣的努力就變質了呢?」蔡國強回答。2006年,在藝術創作的黃金時期,他加入北京奧運會核心創意團隊。
早前的採訪中,他的回答更加坦然:「我做這些是因為好玩,做這些事不容易被人當作藝術,越不像藝術的東西我越想去做。」
經驗豐富的麥克唐納對蔡國強和中國並不了解。2014年,他才第一次來到中國,去的第一個地方是煙火之鄉瀏陽。紀錄片里,他討論蔡國強出生的時代、他明顯帶有政治色彩的名字,以及經歷過的歷史事件。
麥克唐納的鏡頭完整記錄下蔡國強擔任APEC峰會焰火表演總導演的全過程。這是一個不斷碰撞,在重重限制下完成的作品。表演的最後,夜空中出現「城市,讓生活更美好」字樣,令現場觀眾印象深刻,就如同4年前,他在國慶閱兵的焰火表演中打出「人民萬歲」一樣。
「你總要去嘗試著去改變一點。對我來說,再絢爛的煙花背後也要聚焦人本身。」蔡國強說。
他花了很長時間證明,「當代藝術沒有東西方之分」。
1995年,威尼斯雙年展,蔡國強駕駛一艘從泉州駛出的漁船,重走馬可波羅之路,進入威尼斯的港灣。他將這個作品命名為《馬可波羅遺忘的東西》。1998年,美國紐約現代美術館首次展示中國當代藝術,蔡國強帶去了《草船借箭》。這艘來自泉州的小船已有百年歷史,船身插滿3000支箭,船尾的小紅旗隨風搖擺。
直到此時,蔡國強依然要面對西方藝術評論界的質疑——霍蘭·科特認為,這個作品裡帶有明顯的民族主義和反西方色彩。
經過兩年多的接觸,蔡國強工作室項目經理夏姍姍逐漸理解了麥克唐納的視角。「我們聊了很多關於中國、政治、藝術家、西方、世界、輿論、體制的問題,從某種角度上講,凱文不只代表導演的思考,也可以說代表了西方世界對蔡、對我們、對東方、對中國的考量。」
但回到藝術本身,很多藝術評論家眼中的蔡國強,是個掌握秘籍的少年,用火藥把壓抑已久的能量轉化為蓬勃的酒神式狂歡。火藥成為他打開當代藝術大門的敲門磚,也成為他的墊腳石,在眾人的關注下華麗地登上大舞台。
旅美十年間,蔡國強獲得威尼斯雙年展金獎,成為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舉辦個展的最年輕的藝術家,一躍成為世界當代藝術領域的明星。
而在日本攝影師荒木隆的鏡頭下,1995年,穿著卡其色衣服的蔡國強獨自到美國內華達州軍事基地,空曠的荒野上,他頎長的身影顯得格外瘦弱和孤獨。他舉起火藥筒,炸出一個小型蘑菇雲,幾秒後,蘑菇雲消失在空中——他也被美軍抓住了。
這個鏡頭,後來成為《美國戰後美術史》的封面。
「火藥是一個有危險和殺傷力的東西,你一直在用火藥進行藝術創作,難道沒有害怕它暗藏的危險?」
「比起危險和殺傷力,我更害怕的是它成不了藝術。」蔡國強回答。
做藝術不光要點燃,也要熄滅
「他是藝術家,但總感覺他是一個項目經理。」親歷過蔡國強創作的知乎網友小王表示。
現在,蔡國強的紐約工作室有十幾人,每個大型爆破項目都需要上百人在地面配合;一個小型火藥繪畫,也需要數十名志願者和拍攝團隊在場。
全程保密的《天梯》需要50多人駐守,分為熱氣球組、火藥組、攝製組,統籌組,為了保證最後的呈現,蔡國強早已習慣在各個工種之間斡旋。
「藝術家最重要的就是創意和想法,而把想法變成現實需要團隊的合作。」夏姍姍對「火星試驗室」說。
蔡國強把這個過程中的焦慮視為作品的一部分。「如果你沒有花費那樣的心血去對待別人、對待作品,怎麼能讓團隊把這件事當成自己的事,來和你一起實現呢?」
這些把蔡國強的事當成自己事的團隊人員,自然少不了女兒蔡文悠。在紀錄片《天梯:蔡國強的藝術》的演職人員中,她的名字多次出現,擔任攝影師和翻譯。
2015年,蔡文悠出版《可不可以不藝術》一書,講述與父親的關係和作為藝二代的迷茫。她在羅德島藝術學校學習雕塑,但創作過程充滿迷茫——在她看來,自己和那些火藥一樣,也是爸爸的「藝術作品」。
「面對女兒我很自私。」蔡國強在接受採訪時曾說。他的奶奶和爸爸,一生都沒有走出泉州,他的女兒則一出生,就跟著父母在世界各地遊走。
但蔡國強沉浸在藝術創作中,任女兒自由生長,很難了解她的痛苦。「現在我總會把她當作專業人士來對待,邀請她來幫忙,而不是我的助理。」
2015年6月,蔡國強帶著妻子、女兒和近百人的創作團隊回到泉州。時過境遷,他家老房子周圍矗立起數不清的高樓大廈,童年時的漁村不復存在。他找遍整個泉州,直到發現100公里之外的惠嶼島,還保存著舊時記憶。
準備工作異常複雜。價值幾十萬元的熱氣球和幾噸重的氮氣從上海、廣州運抵小島,火藥團隊要完成500米長、5米寬的天梯火藥灌注,再加上攝製組和航拍團隊,島上幾乎全民出動。
然而,意外的大雨讓整個計劃推遲了3天。蔡國強穿著雨衣,一遍遍走到海邊發獃,之後又回到室內。這似乎是22年前英國巴斯的重現——也是因一場大雨,項目最後終止。
「火藥裝置在雨天無法進行,甚至只要風大一點,影響到熱氣球的穩定,就會引發梯子旋轉,隨時可能斷掉下落。」在夏姍姍眼中,這個項目的完成超越人力控制範圍,一旦熱氣球升空,只能聽天由命。
凌晨4點20,日出之前,蔡國強用手機和家中的奶奶視頻通話。他用閩南語大聲說:「阿嬤,看大孫子為你做的表演。」
而1984年,蔡國強第一次在畫布上用火藥作畫,還不懂得如何控制,奶奶用抹布「啪」地蓋滅了燃燒的畫布,這給了孫子啟示:做藝術不光要點燃,也要熄滅。
但30多年後,他這一次只想點燃。
引線著火引燃火藥後,火光迅速沿著梯子向上逐級攀爬,150秒,500米的天梯全部點燃,在天地間形成一個金色通道,在黎明微亮的朝霞中爆發出銳利的火光。
「阿嬤,你大孫子厲不厲害!」紀錄片里,58歲的孫子蔡國強對100歲的奶奶大聲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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