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父農場之臨終凝望·連載十九

利莫里亞大陸的軍隊主要分為進攻型部隊和防衛型部隊兩大系統,進攻型部隊含納空軍、陸軍和兩棲部隊,是利莫里亞對外出征、反擊AI的主要力量,佔總軍力的80%以上;而防衛型部隊主要以機動隊為主,主要負責大陸近空的防禦性工作。但是多年以來,沒有任何敵人能夠接近利莫里亞近空,機動隊地位越來越低,甚至被兄弟部隊嘲笑成「足球隊員」——原因正是他們操縱的防禦型戰艦「十二面體」乍一看就是個足球的形狀——但是經過兩年服役期的機動隊戰士,可以申請參加前線部隊作戰,所以機動隊就成了前線部隊的「戰前訓練營」。

趙仲明被嘲笑了兩年,終於熬過了服役期,向空軍提出了申請。然而就當「他」進入109團參加最後的政審那天夜裡,利莫里亞卻遭遇了升空十七年來最大規模的敵人進攻。

作戰指揮室內,多少機動隊的年輕將領都熱血沸騰了,如果趙仲明還活著,不知他是否會因敵人的進攻而亢奮,但作為他身體的寄居蟹,我卻沒有絲毫的興奮。

大規模的AI軍隊已然出現在利莫里亞附近的空域,雖然只是懸停在相對安全的距離,但這種凝望的眼神,卻像是對人類,他們的創造者的,臨終告別……

從指揮室內,我的眼睛越過布雷上校戰前動員時不斷聳動的寬厚肩膀,第一次見到了利莫里亞的外觀圖,從上面俯視,它是一個標準的圓形大陸,看不出它的直徑,但通過其一百萬人口的承載量,能推測出它底部的面積絕對不會小於一座中等城市;從側面看,利莫里亞又像是一座塔基,高度或許有幾百米,但與其直徑相比,也只是短的微不足道,所以利莫里亞的形狀,頗像是一個倒扣的碟子,不過碟子的中心,卻有一塊凸起,或許是整個大陸的核心控制區域——生命之梯的正上方。

「敵人已經圍繞利莫里亞長達一個小時。」布雷上校說道,「剛開始,只是後方出現幾個紅點,掃描發現,這是一個球型的巨大飛行器,僅僅十幾分鐘之後,飛行器分裂成十二個部隊,迅速包圍了利莫里亞,並與利莫里亞同速飛行……」

「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年輕的布雷上校掃了一眼沒有舉手便開始提問的我,眼神中似乎充滿了對我的某種質疑,或許趙仲明是個不愛發言的人,而我在細節上卻與平時的他不太一樣,不過在這種時刻,沒有一個長官會去思考這些細微的變化,他只是輕飄飄的把問題拋了回來,「你怎麼看?」

「我認為……」我思考了一下趙仲明說話之時的語氣,那是一種充滿激情,卻又缺乏城府的年輕人才特有的昂揚,「它們既然發現了利莫里亞而未猝然進攻,是不熟悉利莫里亞的布防,雖然不知道它們是通過什麼方式發現的我們,但這股敵人,像是大部隊到來之前的先頭部隊,而懸停於此的目的之一,我認為是『觀測』,並繪製相關的地圖。」

「你和我想的一樣。」布雷上校點了點頭,「大家出征吧,為了利莫里亞,為了全人類,將這群狗雜種徹底趕出利莫里亞的空域。」

十二面體在地球上空兩萬米的黑色雲層中飛行,透過十二面體的鏡面,我想到的卻是夸父農場從天上穿透雲層那短暫卻又永恆的一瞬,曾經的一船人,已經全部被我遺失,甚至我的身體也被我遺失。遺失不掉的,只有痛苦的回憶與自責。

十二面體緩慢的靠近目標,就像是永久的被封存在地下的潛艇,如果不是嘩啦啦咔嚓嚓的沙塵與石塊撞擊外殼的聲響,我甚至意識不到「足球」是否真的被踢出了利莫里亞。

離開利莫里亞的瞬間,十二面體就被黑色的塵土包裹,我還抱著看一看利莫里亞大陸外觀的想法,可我忘記了這個大傢伙就是利用平流層的塵土,才在天上藏了將近十八年之久還沒被AI找到——如今已經成了歷史。

我下令讓206機動隊的行軍參謀韋森,一個長著中國面孔卻自稱是英國貴族的小伙,代為指揮12個「足球」,向我們所負責區塊領空的敵人逼近。每一個足球中,都有十三個工作人員,只有我和韋森所在的主艦是20人的配置。艦船內沒有任何智能化的電子設備——目的是為了防止AI隔空接管人類武器——和AI徹底翻臉之後,人類和機器之間的溝通再次回歸到第二次世界大戰之時的狀態,每一桿槍、每一門炮,都有交由相應的戰士親自操作。

「隊長,敵人與我們距離2000米,但對我們的靠近並未採取任何行動,我們是否繼續向前?」韋森收到雷達兵的命令之後,向我徵詢道。

我看著雷達圖上的六個一字排開的紅點,向韋森點了點頭,後者則下令道:「按照之前的編隊分成四部分,曼聯、巴薩、千葉,以及解放者、恆大、沃爾夫斯堡兩個分隊分左右翼展開,慢慢形成包圍圈,飛行至敵人1000米處待命。」總是被兄弟部隊開玩笑是足球隊,機動隊索性就把十二艘十二面體戰艦的名字以歷史上的足球豪門來命名。

雷達圖上,六個藍色點子從主艦周圍剝離,與主艦形成了一個鉗口形編隊,緩慢接近目標。然而,目標依然懸停在空中,沒有逃離,也沒有反擊。

「隊長……下一步怎麼辦?打嗎?」

我看著韋森閃爍的眼神,他說話的時候,語氣有些顫抖。

「試著和敵人溝通。」

信號發出很久,對方沒有任何回復。我心中忽然產生一個想法,「或許,這是他們的陷阱?」

「您的意思,他們是想誘敵深入?」

我點了點頭,「詢問207、209等兄弟部隊,問問他們附近的敵人是否還在?」很快我就收到回復,我們周圍的部隊依然和敵人進行對峙,每一隊面對的都是六個紅色的未知紅點,沒有任何儀器能夠穿透重重沙雲,掃描出它們的具體形狀和武器裝備。

我拿起對講機,只能向作戰指揮室請示,布雷上校只說了兩個字:進攻。五秒後又補充了兩個字,「全體進攻」。

我迅速轉述了上級的命令,十二個足球組成一個爪子,同時向六個紅點掐去。炮彈如雨點般打向目標,例無虛發,在一千米左右的射程內,不存在任何的誤差。從雷達上觀察,所有炮彈皆已命中目標,然而敵人依然懸停於空中,就像是六個虛擬的紅點,似乎沒受到任何影響。

「阿賈克斯、大阪櫻花高速前進,低空掠過敵機,觀察敵情,其他戰艦掩護。」

兩艘戰艦接到命令之後,一左一右突然加速,在掩護它們的炮彈軌跡的上空飛行,於六個紅點之間迅速掠過,並將拍攝到的圖像傳回主艦。

「這是什麼東西?」收到圖片的士兵吼了一聲。

小屏幕的圖片迅速投影至空中,信息員合成了兩艘戰艦拍攝的同一架敵機的圖形,在灰濛濛的圖像之中,出現了一個比沙塵顏色略重的黑色陀螺狀物體。信息員迅速修復了圖片的噪點,陀螺狀物體清晰之後,就不太像陀螺,更像是一坨不規則的牛糞被倒吊起來。

「究竟是什麼東西長成了這幅樣子?」韋森也問了一句,主艦中安靜異常,收到圖形的其他艦船也傳來了各種疑問。

與此同時,阿賈克斯和大阪櫻花再次略過敵機上空,拍攝了另外兩架敵機的外形,傳過來之後,利物浦艦的艦長吼道:「這是馬蜂窩,我小時候還捅過,絕對是馬蜂窩!」

經他提醒,大家恍然,然而戰鬥尚未停止,再之後發過來的動態視頻中,我們清晰的看見了炮彈打入「馬蜂窩」的整個過程,它們就像是一團黑色的棉花,把炮彈吸入了體內,就徹底讓暴躁的炮彈沒了脾氣。

「快撤!」布雷上校忽然吼道,「機動隊所有部隊,全部撤回利莫里亞……」

隨著一陣沙沙聲,信號終斷,我剛剛打算把命令傳達給其他艦船,才發現我們其他艦船之間的通訊也斷開了。

忽然之間,六個紅點開始移動,雷達圖上,六個紅點分裂成了十二個紅點,又從十二個紅點分裂成二十四個紅點,四十八個紅點……直到雷達圖被這密密麻麻的紅色所包圍,我下令主艦後撤的時候,另外十一艘艦船已經被紅點徹底湮沒……

沒有任何掙扎,藍色的點子徹底消失。黑雲依舊靜謐,隔絕著我們不了解的殘酷真相,等我們回到利莫里亞,我和韋森奉命來到作戰指揮室,卻見布雷上校和十幾名高參全都望著利莫里亞的防衛圖目瞪口呆。

「消失了?」

「一個不剩。」

布雷上校垂著頭,他面前的雷達圖上乾乾淨淨,利莫里亞周邊沒有任何紅色點子,也沒有我方的戰力布防,旁邊的參謀則替他回答了我們心中的疑問,「它們就像是在原地融化了一般,消失的一個不剩,我們完全不知道它們如何離去,一如它們如何到來。」

另一名參謀補充道:「這是……一種前所未見的新式武器。」

布雷上校再抬起頭的時候,額頭上的細汗晶瑩剔透,他望向了我們身後的方向,半晌才說:「還沒有其他艦船的消息嗎?」作戰指揮室內鴉雀無聲,戰前的亢奮杳然無蹤。

「彙報戰後傷亡。」

「機動隊派出12支部隊,144艘戰艦,1956名官兵,如今……只回來7艘,其他戰艦和戰士,下落不明。」

聽到這個結果,人們尚未來得及沉默,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所有人都看著布雷上校緩緩拿起話筒,只是唯唯諾諾的說了幾句含糊的話。放下話筒之後,他忽然下令,「收繳206機動隊趙仲明及其隊員武器,將他們送交至機密事務司。」

熟悉的白色牆壁,白色的頂光和潮濕中帶有血腥的氣味,曾經還是程復的我,不知多少次進入與這間審訊室類似的房間,受了多少苦楚。一個白人女審查官推著鐵門進來,她一頭棕色的短髮,身穿我熟悉的深藍色制服。她五官小巧精緻,淺藍色的眸子里蕩漾著令人心動的湖水。

「沒想到,我還有審訊你的一天。」她像是開了一句玩笑,不過言語的信息中,透露出我們曾經相識。

「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

她擺了擺手,「目前尚不能定義你為犯人,所以你並不是犯罪才被請進這裡。」她拋給我幾張文件,「我們剛剛遭遇了利莫里亞升空以來最大的一次挫敗,敵人在我們的城門之下,幾分鐘內便讓我們的防線徹底崩潰,然而我們還不知道它們是靠什麼武器打敗的我們……」

「我剛剛參與了戰爭,這場戰爭最令人恐懼之處,是未知。」

「萬事皆有因果,在敵人出現之前,我們捕捉到了一段自利莫里亞內部發出的加密電波,綜合之後的戰爭,我們有理由推斷,就是這道電波,向我們的敵人暴露了利莫里亞的位置。」她敲了敲文件上一些數字,然後直視我的眼睛,「進一步推斷,利莫里亞內部混入了來自敵人的間諜,而大陸最近的一次與外界接觸,就是接管MU的那一次,而負責登船任務的,就是你們206機動隊。在你之後的報告中,提到了你曾在MU的指揮室中,擊斃了一名偽裝成人類女性的AI,而對於MU上其他的AI,根據指示,你們已經原地銷毀,然而這次的電波的發出,顯然是你們工作的失誤。」

「你的意思是,是我們放進了間諜?」我試探性的問道,「可是所有人,都已經交給你們處理了,我們只是負責逮捕和押送,即便出了疏漏,你們也找不到我們罷。」

她嘴角微微一笑,眼神中並沒有我期望看到受到侵犯的憤怒,「我們傳你們過來,也不是期望從你嘴裡問出什麼,而是通過你的記憶,來檢索你們見到的所有人,與抓來的人進行匹配,看看是否有沒有被疏忽的對象,一旦鎖定了目標,就可以發布基因通緝,殺死作案分子。」

我心中一個咯噔,「記憶……檢索……」

她站起身,指著右側的一個門口道,「請隨我進去,接受記憶掃描。」她則拿起記錄板,率先打開門。裡面是一間暗室,暗室之中,有一台儀器立在其中,通過那個半圓的罩頭和無數電極晶元,我想起曾經在硅城做的那個記憶檢查,腦子中的所有記憶,都會像放電影般的呈現在外人面前。

我的記憶是程復,並不是趙仲明,如果接受檢查,這個關乎命運的秘密就不存在了。

看著我愣著不動,她便說道:「怎麼,心裡有鬼?」

「我在回憶當日的細節……」

「不用了。」她又是微微一笑,「不用擔心遺忘,因為,總有一個地方,會幫你記錄所有過往。」

「那是什麼地方?」

「不用害怕。」她沒有回答我的提問,卻用一種溫柔的語氣回應著我,「相信我。」

她再次一指那台機器,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相信她眸子中清澈的湖水,邁進了那扇門。她將門關上,落鎖。房間立刻變得漆黑,儀器上閃爍的紅黃光芒在我們之間傳遞著,她忽然道:「是心,大腦遺忘的記憶,心卻永遠忘不了。」

當我還在思考這句話蘊含的意義,忽然嘴唇一潤,我便意識到她的記錄板硌到了我的腰眼,隨後順著我的後背和牆壁之間的間隙慢慢向下滑動,直到落地。而她曾經拿著記錄板的左手,則勾住了我的脖頸,像是要把我的腦袋塞進她的身體,右手則按住了我的左胸。

「想起來了嗎?」她的唇拉開幾公分的距離問我,我能感受到她輕微的呼吸。

「你是……為什麼……」

「你還是沒想起來,那我再幫你。」她又吻了過來,而這次她幫我回憶的力度有點大,似乎吻了一個世紀才鬆口。而在這一個世紀中,我的心臟,或者說,那是趙仲明的心臟劇烈的跳動著,回應著她熱烈的擁吻……

「我感覺到,它想起來了。」她撫摸著我的胸膛,「答應我,以後把趙仲明還給我。」

「你是她的……」

黑暗中,她嗯了一聲,「幸好我爭吵了一把,才把審訊你的權利拿到手,否則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他跟你說了這件事?」

她噗嗤一笑:「看來,我把我的記憶痕迹抹得也太過於乾淨了。你作為程復的記憶,就是我植入趙仲明大腦內的。」

我想起了趙仲明躺在床上,身旁那個模糊的人影和模糊的聲音,原來就是她。「我會把他還給你,不過……他的記憶,很難找回了。」

她又按了下我的胸膛,「心記得,我也記得,雖然不見得能完全恢復,但只要把我們生活在一起的點滴記憶重新拼湊,也就足夠。」

我知道現在不是替趙仲明和她溫存的時候,於是問道:「新大陸上的人,都還活著嗎?」

「不容樂觀,他們被關押的位置,連我們機密事務司都不能染指,那是利莫里亞的核心秘密,我也只是負責外圍的審訊,並無許可權接觸到真相的核心。」

「我想救他們。」

「你還是忍耐一番吧,記住趙仲明為你冒的風險,不要輕易浪費他對你的信任。」

「但是,如果我就這樣苟且偷生下去,不僅辜負了他的犧牲,更浪費了我復活的意義……」片刻的安靜,她忽然幽幽的在我耳邊道:「你們兩個有些地方真是類似,都有瘋子的潛質。你根本不了解利莫里亞,即便你能接觸到他們,也救不了他們……況且,發生了這一場慘敗,我認為,你們一起來的這些人,活不了多久了。」

「那我更要救他們!你告訴我,他們到底在哪裡?」

「你太幼稚了!」她退開了一步,按住胸膛的手也從衣服上滑落,語氣變得失望,「如果你再這麼魯莽下去,只能拉著趙仲明為你的愚蠢陪葬!救人,你以為救人就那麼容易?我看過你的記憶,你自從夸父農場逃脫之後,到底成功的救過幾個人?」

我無言以對,她掀開了我內心最避諱的瘡口,而她似乎並不在意我是否痛苦,繼續道:「你和趙仲明又完全不同,他明白自己犧牲的意義能夠換來什麼,可你呢,程復,你根本不在乎你是否會犧牲,更不在乎你犧牲之後能否換來更偉大的意義,你只想一味的成為一個英雄,可你要知道,人類歷史上的英雄,都是悲劇收尾,他們個人的命運被犧牲成全,可他們生前的偉業,帝國,人民,隨從,部屬,卻因為他們個人的犧牲而連累……」她儘力的壓低自己的聲音,「程復,你的目的很明確,你想救人,可你永遠處在一種迷茫的狀態,沒有合理的方案,缺乏冷靜的分析和考慮,無論你從夸父農場的迫降,還是MU的回歸來看,你都只是一個容易被情緒操控的自私鬼,別人為你的犧牲,永遠無法喚醒你內心的覺悟,你從未在一次次的失敗中,汲取有用的教訓,如今,面對著前所未有的強大敵人,你卻依然我行我素……」

「那我該怎麼辦?」我剋制著自己內心的悲痛,「他們是因為我犯下的錯誤,才走上這一步,我不想讓他們因我而死。」

「在人類僅存的火種面臨著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機面前,你那小小的愧疚,算得了什麼?就算你救得了你的朋友,你難道能左右得了人類走向滅亡的命運?」她這句話,忽然像是在我眼前點燃了一盞燈,「跳出自己的情緒吧,清醒的活著,等你真的明白為什麼而活的時候,我會幫你走向更多的真相,即便拼了性命,就像是趙仲明這個傻瓜一樣。」

臨出門前,我拉住她的手,「你叫什麼名字?」

「娜塔莎。」說完,她打開了門。

娜塔莎的名字彷彿就是開啟大腦中一些封存記憶的密鑰。在我離開機密事務司回去的路上,趙仲明與她的點點滴滴,開始在我心中出現了模糊的影子。

在機密事務司,娜塔莎了解到了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於是她產生了某些奇怪的想法,通過對一些禁書的整理,通過記憶植入,她掌握了與她年齡極不相符的人類智慧,但是這些,她只對趙仲明說過。

他們在一次次的工作接觸中逐漸熟識,是她告訴了趙仲明那粉紅色小藥丸的秘密,並慫恿著他,與她體驗伊甸園中毒蛇教唆夏娃吃下的禁果味道。

他們一次次的幽會,在任何沒有監視設備的地方接吻,一次次的挑釁著利莫里亞最嚴格的法律,卻又一次次的成功,他們已經在這緊張與刺激的遊戲里上癮,直到趙仲明宣布,他打算退出遊戲。

也是娜塔莎,在犯人身上搜出的違禁物品中,發現了那個神秘的掛墜,並在登記簿上讓掛墜的名字永遠消失。就是這個掛墜,把娜塔莎從夢中喚醒,以至於當她再次看到趙仲明的身體,就迫不及待的和它再重溫一遍曾經的玩法。雖然她的舉動嚇住了我的靈魂,但是趙仲明的身體卻極力的迎合著她,她說的沒錯,腦子忘記的事,心都記得。

我想這些事情的時候,心臟跳動的像是個淘氣的猴子。

戰爭發生在凌晨,而我從神秘事務司出來,乘著履帶上經過公園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每天都有一些憤怒的學生來到公園的廣場遊行示威,痛罵程復,痛罵敵人,痛罵一切與反戰相關的理論。沒有人去談論昨晚人類的危機,沒人去談論戰士的犧牲,就連重複播放的軍事新聞也沒有一個字提及這一場近在咫尺的戰爭與犧牲,戰士們的會議依舊是如何一步步實現陸地收復的遠大夢想;而學生們的想像力,已經延伸到與AI單兵作戰的細節之中,他們甚至認為,一刀抹在AI的脖頸上,也會有鮮紅的血液飆出。

娜塔莎與我在暗室之中點燃的蠟燭,等我來到109團駐地樓下之時,已經燃成火炬,為我照亮了更寬闊的天地。我做事情確實缺乏策略,所以造成了一次次的犧牲。

駐地大廳兩側,反覆播放著人類與AI作戰之中所取得的一次次勝利,卻又巧妙的避開了人類最終失敗這一事實。我心中迴響著娜塔莎的聲音,可眼睛卻在屏幕上父親取得的東北亞防禦反擊戰戰史展覽板前駐留。這段歷史,還是發生在我三歲的那年,或許我最早的記憶,就發生在父親打完勝仗之後,回到用它的鬍子蹭我臉蛋的那一刻。當時的我,自然不知道父親6月份指揮第四飛行大隊實現了貝加爾湖奇襲之後的兩個小時,又配合了兩棲部隊登陸北海道,成功拔掉了AI半年前在北海道建立的軍事基地,歷史上稱為「北海道之夏」,而在此前的那個春節,父親的部隊實際上是越過敵人的重重封鎖,率先佔領了白令海,在阿拉斯加的冰天雪地上過了一個春節。當時人們只是認為,他不過是為了營救被驅趕入北方,不願意屈服於AI統治的人類,可後來對阿拉斯加的堅守看出來,他並不打算放棄這個基地。

幾個月之後隨著一場場空中突襲和阻擊戰的勝利,戰爭分析家們才明白,他控制阿拉斯加的目的其實是為了控制北極地磁點,進而控制整個地球的磁場變化,也正是佔據了這個戰略「制磁點」,敵人的導彈和飛機就失去了精準度和航向。

這是一次戰略上的勝利,它成功導致次年5月的關島收復,以及6月的檀香山會師,在第四飛行大隊的主導下,中國為主的中東亞共同體海軍和南太平洋海軍勝利會師夏威夷諸島,成功收回了人類在北太平洋的制海權。

父親之所以能夠一次次的在北太平洋打敗敵人,是因為他對事情的深謀遠慮,以及四兩撥千斤的智慧,而我作為他唯一的兒子,以及曾經被植入過他記憶的人,卻從沒有繼承他的絲毫優點。

阿歷克斯並不在辦公室之中,我來找他,只是希望從他的嘴裡了解到施文郁的信息,他既是張頌玲,即施雲的父親,又是利莫里亞的設計者——這是大河原樹留給我唯一有用的信息,如果能找到施文郁,得到他的幫助,對我來說必然事半功倍。

回去的路上,第九區依然在封鎖之中,不斷有記憶掃描儀器被推進去,陸警似乎只能通過最笨,卻又最有效的挨個篩查記憶片段來尋找曾經在夜裡妄圖盜取程復屍體的搗亂分子,或許,正是昨晚的戰爭讓軍方警惕,這些搗亂分子極有可能就是發射信號的敵人間諜。

「趙仲明!」我出神之時,身後傳來一聲稍顯稚嫩的呼喊。等他喊第二聲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就是趙仲明。他是個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的陸警,一套合身的警服與他白皙的臉龐極為不搭,就像是個中性孩子強行穿上了成年人的衣服。

「你小子!」我裝作很熟的樣子和他招呼著,同時在他胸口的證件上看到他姓名一欄寫的竟然是11-D02625,看到這個匹配,腦子裡屬於趙仲明的記憶似乎被喚醒了,三個字浮出腦海:原生人。只有在利莫里亞通過基因技術培育出來的新人類,才只被冠以編號。

「幹什麼去?」他語氣聽不出任何的感情。

「回家。」

「那好,根據利莫里亞陸地防衛章程規定,機動隊有責任和義務配合陸警的相關治安工作,而我們如今正缺人手,我現在徵召你來輔助我們的審查。」他的要求提的理直氣壯,我想不出理由拒絕,而我也好奇那些人的身份,就很順從的和他並肩而行。

「到底是什麼人?真是程復的同夥?」我趁機打聽。

「無可奉告。」

「電視新聞說,目前警方已經鎖定了一個人的身份,是誰?」

「無可奉告。」

「目前掌握了什麼可靠信息?」

「無可奉告。」

「那你能奉告什麼?」我裝作起了脾氣,「你拉我來工作,卻又不和我信息共享,那我怎麼能明白無誤的去尋找我們需要的東西?」

「記憶掃描儀會幫我找到,而你需要做的,就是從屋子裡把人給我摁住,如果有人趁機逃逸,那你就要像條狗一樣,把他們追回來。」這人說話是相當沒有禮貌,而且這些話說出來也沒有任何的態度和表情,給人一副城府甚深的感覺。

「找我幫忙還沒有誠意,那我這忙,便不幫了,違紀便違紀吧,反正我也要去109團,怕你?」我做勢便要轉身離開。

「喂!」他冷冰冰的喊住我,「只回答你一個問題,你問吧。」

我轉身又和他朝著第九區內部走去,「有一個人受傷了,據說通過血液基因,已經確定了那人的身份,他是誰?」

「一個死人。」

「死了?」

「不,那是一個死人的基因,我們查到的數據顯示,這個人在20年前就已經死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遠處跑來了一個和他同樣年紀的白凈小夥子,名字是10-F17623。

「報告!」F17623立正,「發現一間可疑房間,房間內部被鎖住,攝像機被破壞,紅外測量顯示,房間內並沒有人。」

我隨著他們小跑到這間詭異的房間門口,這裡像是一個學校,而這間屋子,就是教室樓梯拐角處的一間雜物室,其中還有各種儀器的開關。學校相關負責人也來到了門外,已經向我們解釋過,房間只能從內部鎖上,外面沒有鑰匙可以打開。

隨著激光切割的熱氣,噹啷一聲,內部的門鎖與門板分離,陸警拉開房門之後,除了看到一些打掃衛生的工具以及閃爍的儀錶盤和上面的數字,六七平方米的空間內絕對不會有任何可疑的人。

就當我們準備撤離的時候,一名陸警卻指著房間一角的通風口喊道:「血!」雖然是早已經變成暗褐色的一個極小的紅點,還是被發現了。對血液的調查結果在幾分鐘之後就公布了出來,與當日採集到曾經的嫌犯完全吻合。

「打開通風道!」D02625舉起手槍,瞄準那通風洞口的百葉擋板縫隙。一名陸警搬來梯子,等支好之後,我卻捷足先登,爭著爬了上去。我按照要求摘掉了洞口的百葉擋板,這裡露出一個只有五十公分寬的正方形洞口,作為一個大男人,我的肩膀傾斜著,方能擠進去半個身子,我努力的想要抵達橫著的通風口,腦子裡想著如何幫助這些想搶我屍體的人掩蓋一切存在的蛛絲馬跡。

我試著用手扒著上去,可肩膀無法通過通道,於是我把手縮在身下,腳蹬在最頂端的梯棱上,終於能把鼻子上部的半個腦袋送上了通風道口平行的管道高度。

我向內望去,在距離我眼睛三十公分的地方,一雙眼睛也正看著我,眼睛是杏黃色,瞳孔卻是兩道豎線,乍一看像是一隻貓正蹲在我的面前,可是,這一雙眼睛確實長在了一個人的臉上,她臉型細長,頭髮蓬亂,鼻孔外翻,嘴巴卻又扁平,一張醜陋如女鬼的女人臉。

我猛地深吸一口氣,差一點就喊了出來。下面的人因為梯子的劇烈晃動意識到不對勁,他們問道:「有什麼情況?」

「沒有……」我盯著那眼睛,可我說話的時候她並沒有撲過來,我手臂上的毛孔不斷放大,被鎖住的上身一陣戰慄,「什麼都沒有。」

「看到血液了嗎?」

「沒有。」

「能不能爬上去?」

「很難!」我說話之時,那雙眼睛眨了一下,似乎對我的表現很感興趣,同時也點了點頭,扁平的嘴裡吐出來一個兩公分的圓柱狀物體,低頭輕輕放在通風道的邊緣,然後便縮著身子,緩緩向後退去,她的動作很輕,輕到在我面前,也很難聽到任何聲響。

下面的聲音開始討論,「真是見了鬼,那人到底怎麼逃走的?」也有人建議用微型遙控攝影機去試一試,於是我被要求下來,我裝作很困難的搖晃著兩肩,當肩膀離開洞口的時候,假裝舒展手臂的時候,悄悄把那「人」吐出來的圓柱物體攥進了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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