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浸鐵甲,英雄見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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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剛從杭州師範畢業的Jack Ma,被分配到了杭州電子工業學院擔任英文及國際貿易的講師。當其還在為優秀青年教師這一榮譽努力的時候,已經在同城的杭州大學裡教了六年書的Guanjin Hu,不僅在學術上拿到了副教授的頭銜,並作為經濟系副主任承擔了一定的管理職責。

就在留校任教滿七年的時候,早已按捺不住的胡老師,辭去學校的職位踏上了南下深圳的列車。靠著年輕副教授的招牌,胡老師很快變成了國企的胡老總,並將自己的妻子調入國企混上了個清閑的鐵飯碗。

六年後,只拿到優秀青年教師頭銜的馬老師,同樣在其任教滿七年的時候,從學校辭去了教師的公職。只不過其創業的啟動資金是借的,甚至公司僅有的三位員工,還是把自己和老婆都算上了。

從高校辭職後的第五年,政治經濟學專業畢業的胡關金,工作單位也從國企挪到了機關。擔任深圳證券監管辦公室副主任的他,終於開始為未來的資本市場生涯積累資本。同年的馬雲,雖然才把自己的翻譯社經營的營收持平,但聘來的外教讓他第一次了解到了互聯網,也進而點燃了其心中的夢想。

從高校辭職的第五年,馬雲正式上線了阿里巴巴網站,並且從國際投資機構的手裡融到了2500萬美元,開始一步步構建未來的阿里巴巴帝國。同年的胡關金,已經從深圳證監辦調至國信證券擔任總裁,未來的他將這家在深圳名不見經傳的證券公司,打造成了一家全國性的券商。

2010年,胡關金從銀河證券總裁的位置上掛印而去,不再到各大券商擔任「打工皇帝」的他,開始了自己在二級市場上的自主創業。同年的馬雲,已經把阿里巴巴帶上了港股市場,逐漸放手具體經營的他,開始更多的去為「公益事業」站台。

2014年,在當年同時成為中國和亞洲首富的馬雲,向自己的母校杭州師範大學捐贈了1億元人民幣,設立了「杭州師範大學馬雲教育基金」。同年的11月份,已經退隱四年的胡關金被警方帶走,而已經將其母校杭州大學合併的浙江大學,也不再主動提起有過這樣一位「優秀」的校友。

時至今日,Jack Ma的新聞仍常在,Guanjin Hu的消息已難尋。

01

90年代初的中國,各地政府還用不著互相比拼著自己開了幾家證券公司。因為在當地能有家證券營業部的,就已經算得上提前登陸中國的資本市場了。

在當時擁有營業部數量最多的地方,是分別駐紮著上交所和深交所的上海、深圳這兩座城市。雖然在數量上都差不多,但上海的申銀、萬國和海通這三家,不僅在名字上都已正式註冊為證券公司,而且其各自的掌舵者也都在資本市場上步帶風雲。

而深圳的特區證券、中行證券和國投證券這三家,其全稱分別是中國人民銀行深圳市分行特區證券公司、中國銀行深圳國際信託投資公司和深圳國際信託投資總公司。不僅只有特區證券被正式命名為了證券公司,就連掌舵者也只有特區證券的廖熙文,能以「南有廖熙文」對上那句「北有管金生」。

深圳的這三家,正好分別代表了當時設立營業部的三種主要形式:地方人行設立、商業銀行設立和信託投資公司設立。

只是當時股東背景最強的中行證券,即使有著央行、總政和國安的入股,仍然早在1995年就被央行接管,並由廣發銀行在第二年進行了收購。而早期成長最迅速的特區證券,在廖熙文走後就難止下滑的趨勢,哪怕是把名字改為了巨田證券,也未能逃脫06年被招商證券託管的命運。

任誰都想不到,至今仍屹立在資本市場前列的,卻是當年「老三家」中最不被看好的國投證券。只不過現在的人所聽到的,都是他更改後的新名字-國信證券。

在被華潤控股之前的深國投,確確實實是深圳市政府的親兒子,否則不會在87年就虧損了六千多萬元,並負債1個多億的美元。

也就是在這個破產的邊緣,深國投從人行深圳分行迎來了李南峰主任,這才有了後來的起死回生。因為在那個年代,只有央行出來的人,才能救得了一家金融機構。

李南峰在去深圳人行之前,是在央行的金融研究所做研究員。而被劉鴻儒副行長分管的金融研究所和各地分所,在未來也走出了很多資本市場的大佬,比如深圳研究分所的所長廖熙文。

就在廖熙文創辦特區證券的同年,李南峰也從深圳分行調至深國投開始主持工作。兩位曾經的老同事,一個站在前線,一個隱在幕後,開始通過各自手下的證券公司繼續新一輪的「比學趕幫超」。

這兩家證券公司早期的發展風格,各自都帶著兩位掌舵者很深的成長烙印。

從「五道口」一畢業就去了人行工作的廖熙文,其所帶領的特區證券,作為老師劉鴻儒親自關心才審批出的全國第一家,一直走的都是高舉高打的上層路線。當然,也走了下層路線,只不過大多是讓手下走的,最後出了佔用客戶保證金的事。

而行伍出身又在母校川大任過教的李南峰,其所帶領的國投證券,作為深圳市政府的親兒子公司,一直走的都是穩步發展的下層路線。當然,也走了上層路線,只不過大多是讓手下走的,最後出了把胡關金拉下馬的事。

1985年,從央行調任人行深圳分行當副行長的王喜義,下了火車剛踏上深圳的地面,就見到了主動騎著自行車來接自己的小夥子李南峰。幾年後,擔任過深交所第一任理事長、並推薦劉瑜和張瑞林創辦招商銀行的王喜義,又被調回了央行去擔任資金司副司長,在隨後的央行資金司里出了兩任證監會主席尚福林和肖鋼。

退休多年後的王喜義,在向媒體講述過往時,仍念念不忘當年在火車站遇到李南峰的那一幕。

02

1994年,國投證券從深國投獨立了出來,成為全國信託投資公司中首家分業設立的證券公司。

雖然那時的證監會已經成立了兩年,但行政地位還不太高,不僅連兩大交易所都管不住,甚至也無法掌控各地的證券公司。而地方上的證券公司,全由地方上的證管辦進行管理。

同年,胡關金履任深圳證管辦副主任。五年後才被證監會收編為派出機構的證管辦,當時的人權和財權都歸到地方政府。而設立征管辦的地方政府雖然有不少,但真正能稱得上高規格的,也就只有轄區內存在著大量相關單位的上海和深圳了。

比如當時的上海,委任了市政府副秘書長韓正兼任上海證管辦主任。而深圳證管辦的主任劉新華,則是深交所老總庄心一的好哥們,未來這哥倆又差不多同期一起搭班子,在證監會擔任分管不同業務的副主席。

在胡關金擔任副主任這兩年的時間裡,跟著自己的領導劉新華主任,同當時深交所的幾位副總關係都處的不錯,特別是庄心一從北京帶過來的張育軍。八年後,擔任華西證券總裁的胡關金,將華西的總部從四川搬遷到深圳,雖然惹怒了四川政府,卻拉近了同張育軍總經理治下深交所的距離。

而除了監管上的朋友,分管轄區內證券公司的胡關金,也跟深圳幾家證券公司的高管們打的火熱。只不過,大多數高管們所表現出來的熱情態度,更多的是那種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也許只有國投證券董事長李南峰,在面對同樣是高校老師出身的胡關金時,能夠真正的聊到一起。

1996年,深圳市政府在無法對南方證券、招商證券進行完全控制的情況下,決定對國投證券進行改組,派遣胡關金到國投證券將其打造成一家完全屬於深圳市的全國性證券公司。而直到兩年後,上海才決定打造自己的東方證券。

在國泰、華夏和南方這三座大山已起,中金和中信也已孕育而生的市場環境下,當時想要突出重圍的國信,就像想成家的破落戶一樣。胡關金來了之後,給天生「腎虧」的國信開出了一味葯:開源節流。

從表面來看,開源是開在業務上,但任何一項業務能夠突起,仍然要依靠背後的人。

在經紀業務上,胡關金在公司內部設立了電子商務部,並找來紅嶺中路營業部總經理段文清來擔任電子商務部老總,隨後花費上千萬打造出了屬於國信自己的「銀證通」模式。

就連當時招商證券的老總萬建華,其依靠招商銀行所打造的「銀證通」,仍然趕不上國信在市場上的水平。就連在胡繼之時代的泰然九路營業部,家底仍然是當年「銀證通」帶來的客戶,只不過發展到頂峰靠的是新打法而已。

也因此戰績,段文清被漢唐證券挖去擔任分管經紀業務的副總裁,靠著在漢唐證券發明的「年費」傭金制,幾乎打蒙了市場上所有的券商。一直到2004年漢唐證券出事被託管,段文清這才又到華西證券擔任副總裁,為老領導胡關金開發華西證券的「銀證通」業務。

2013年,剛擔任宏信證券總裁沒多久的段文清,因涉嫌在國信證券任職期間受賄被抓。2014年,因在國信證券買樓過程中受賄52萬元的段文清,被判處了有期徒刑10年6個月。

在投行業務上,就在胡關金擔任國信證券總裁的當年,證監會出身的江長龍來到了國信證券,擔任分管投行業務的副總裁。一年後,默默無聞的國信證券,在主承銷總家數的排名中位居全國第二。

嘗到甜頭的國信證券,在隨後幾年分別迎來了證監會發行部出身的郜澤民、深交所出身的李鳳梧和證監會上市部處長張桂慶。當湊滿這四位來自證監會系統的高管後,國信證券不僅穩居全國主承銷家數的前3名,其投行業務利潤也佔到了總利潤的50%。

也不止是高管,包括投行的基層搬磚員工也開始逐漸擴招。

1997年,未來的中信建投副董事長李華強、未來的國信證券副總裁胡華勇,依次來到國信證券投行部擔任項目經理。1998年,未來的國信證券投行四部總經理李紹武,來到國信證券投行部擔任項目經理。2000年,未來的中信證券投行部執行總經理謝風華,來到國信證券擔任項目經理。當然,讓後兩位比前兩位更出名的不是其職位高低,而是雙雙因創新類型證券犯罪而被抓捕。

至於在節流方面,則是採用了拚命壓縮成本和末位淘汰制這兩大法寶。不過這兩大法寶,就像金角大王的紫金葫蘆一樣,可以把對手裝進去,也能把自己給兜進去。

在壓縮成本上,會把每個員工的支出和當月的收入掛鉤,雖然可以激勵一線員工努力創造收入,但也讓大量的中後台員工心塞。而那時能到證券公司里擔任中後台員工的,大多都不是什麼普通吃瓜群眾。

至於這個末位淘汰制,雖然符合市場的競爭原則,但也讓一些員工為了保住職位,而開始動其他的念頭。比如最終把胡關金拽下來的,就是當年在國信投行部淘汰名單里的孫明霞。如果不是因為股權業務沒做好,當年的孫明霞恐怕也不會打起債券業務的主意來,以致於十年後頂著「債券女王」的光環進了牢房。

2004年,當年交代胡關金把國信打造成全國性券商的深圳市市長李子彬,來到了國家發改委擔任副主任。同年,帶著孫明霞轉戰華西證券的胡關金,在和發改委財經司司長張東生吃了頓飯後,被推向前台的孫明霞開始陸續承攬胡關金老家浙江的企業債。

其實,在胡關金帶領下「成家」的國信,走的大多也不是其所標榜的群眾路線。直到下一任總裁胡繼之的到來,國信才真正的依靠群眾路線開始「立業」。

03

在胡關金打通「向上要權」的道路之後,來到國信的胡繼之所要做的,就是前任沒有做徹底的「向下放權」。

比李南峰年輕四歲的胡繼之,從地處成都的另一所大學—西南財經畢業之後,追隨眾多校友的腳步進入了央行系統,一直在武漢做到分行金融研究所的所長,之後也來到了人行深圳分行,幾年後從人行調到了深交所。

2002年,深交所副總胡繼之去國信當總裁還真不是高攀,畢竟只比他早下海一年的上交所副總李明山,去的是海通證券。當國信來了這樣一個「高配」的總裁,已經接替李南峰擔任國信董事長的胡關金,其離開註定也只是早晚的事兒了。

多年後的兩位胡總裁,在回憶同時在國信的那兩年時,一位說自己沒幹事是因為早就想走了,另一位說自己沒幹事是因為在潛心設計改革制度。

當胡關金在2004年徹底離開國信的時候,在農村干過四年生產隊長的胡繼之,開始在公司的經紀業務推行「准企業家」模式,以試驗自己的放權式改革。在這套模式下,每一家營業部都是一個獨立的「狼群」,每一個營業部老總就是自己狼群的頭狼,而每一個不夠強壯的頭狼,還會被自己群狼廝殺下馬。

2005年,在三家券商競標中獲勝的國信證券,收購了當年被託管的民安證券的17家營業部。但在之後幾年裡,胡繼之只將營業部擴展到68家便不再輕易擴張。

這以深圳泰然九路、北京平安大街、上海北京東路和廣州東風中路營業部為首的六十八個「狼群」,為國信拿下了全國排名前五的交易額,緊緊貼著營業部數量三倍於國信的銀河證券。只是發展到後來,羊不夠吃的狼群開始互相廝殺,頭狼的任命也逐漸開始變得任人唯親。

1997年來到國信證券,歷任廣州東風中路、深圳紅嶺中路營業部總經理,並最終擔任分管經紀業務副總裁的陳革,雖然協助胡繼之帶起了國信的經紀業務,但硬幣的另一面是其提拔了大半的營業部老總。之後泰然九路營業部幫泰瓴資本「干私活」的事情,也揭開了內部經營混亂的一角。

2004年,投行業務迎來了保薦制度,各家券商都在收縮隊伍進行觀望,包括正處在權利交接期的國信證券。原本150多人的投行隊伍,有些無能的被淘汰,有些優秀的去了華西,最後只給胡繼之留下了70多人,好在胡華勇、吳衛剛和張群偉留了下來。

第二年,原深發展銀行行長何如來到國信證券擔任第三任董事長,其為國信帶來的「見面禮」就是大鵬證券的投行業務及員工,將70多人的投行隊伍擴充到100多人。

作為股東代表的董事長何如很少在外拋頭露面,但在背後卻給了胡繼之不少支持,就像胡繼之在一次採訪中對其評價的那樣:

能顧全大局、處事穩健,有很高的管理能力和很強的協調能力。

在投行業務中同樣走了放權式改革的國信,只不過把 「准企業家」換成了「准合伙人」的叫法,倒還不如直接稱為「大包干」顯得更敞亮。

跟「平安模式」不同的是,在2010年就把投行隊伍擴充到500多人的「國信模式」,其引進的「包工頭」們更像是一群小薛榮年,無非是每一個的相似度都有高低不同而已。除了當市場不好時,「國信模式」會積累大量的人力成本以外,真正讓其飽受詬病的是「保薦+直投」的模式。

國信證券旗下負責直投業務的全資子公司國信弘盛,其當時的董事長就由時任投行事業部總裁的胡華勇兼任,而國信弘盛在2011年所投的六個成功上市的項目,保薦人全部為國信證券。更別提國信證券與和泰創投的關係,就像興業證券與興燁創投一樣曖昧。

包括投行內部的一些員工,也是向公司有樣學樣。1998年加入國信投行的李紹武,讓家人隨便成立了一個公司,就干起了「直投+保薦」的全套服務,一直到十年後作為資本市場「PE腐敗」第一案的主角,這才被暴露於世人面前。

同樣在國信幹了九年投行業務,並出過三本書的謝風華,不僅成為國內「保代內幕交易第一案」的主角,當案發時選擇潛逃國外的他,也成為了國內第一個被國際刑警通緝的保薦代表人。

就在國信證券成功上市前六個月,胡繼之離開了國信證券總裁的位置,去專心打造一年前從深圳市政府手中接下的前海股權交易中心。正如十八年前接下打造新帝國命令的胡關金一樣,只是一位尚壯年,一位近暮年。

當年胡繼之在國信的辦公室里,掛有一幅寫著「聖人無夢」的字。但其放在家裡的那副所對應的「大象無形」,恐怕才是他一生真正的所想。

04

前後兩任都姓胡的總裁關金和繼之,雖然分別帶領國信實現了「成家」與「立業」。但業內的人們在談到國信胡姓總裁的時候,更多的是在念繼之而不是關金。直到其下一任總裁的結局出現,才轉移了大家更多的注意力。

胡繼之從深交所副總位置上離開的時候,陳鴻橋還在深交所擔任創業企業培訓中心的主任,一年之後才坐上副總的位置。當陳鴻橋從老領導手裡接下國信總裁的位置時,兩人在深交所共同的老領導張育軍,已經在證監會擔任主席助理了。

雖然本科跟胡繼之同樣畢業於西南財經大學,但張育軍更感謝自己在五道口讀碩士的那段經歷,畢竟可以跟同屆的朱從玖一起拜在劉鴻儒的門下。而其之後在北大讀博士的經歷,也只是讓他多了陳鴻橋和郁亮這兩個小學弟而已。

2008年就啟動上市工作的國信證券,在陳鴻橋上任的兩個月後進入了快車道,不僅在之後的兩個月內完成了五次反饋,又趕在年底正式登陸了A股市場。只是一年後「複雜」的救市事件,讓這位在深交所負責培訓業務出身的學者型官員,開始感到「疲憊」不已。

2015年10月,陳鴻橋被發現在家中自縊。在之後陳總的追悼會上,其北大的校友郁亮說到:

陳鴻橋近年潛心學術,又肩負管理重任,壓力之下生活不規律,乃至出現嚴重抑鬱癥狀,同學好友都沒有及時發現。

此時距離被傳身患嚴重抑鬱症的魏東跳樓身亡,尚不滿八年。

接替陳鴻橋擔任總裁職位的,是上交所交易部副總出身的岳克勝,也是一位在97年就加入了國信的老員工。

在國信證券工作的二十年里,歷任經紀管理總部總經理、風險監管總部總經理、經濟研究所所長、首席風險官和國信期貨董事長的岳克勝,把除了投行外的各業務條線幾乎都輪了一遍,也只有這種經歷過兩任胡總裁的老兵,才真正懂得國信的「紅與黑」。而胡華勇這群國信投行的老兵們,大部分也都還在。

只是當年下場廝殺的眾「英雄」們,沒有了盾牌,尚能亮劍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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