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木秋(中)

李忘憂緩緩睜開雙眼,巨大的床幔垂下,朦朧之間彷彿有人在低聲呢喃,昏暗的燈火驅散不掉清冷的月色,讓這個溫柔鄉看起來如在氤氳之間,好不真實。

他看清床頂刻著三個字,醉花閣。

正欲起身之時,他忽覺身子一沉,昏暗中什麼東西壓了上來。觸感微涼的綢緞讓他不禁打了一個激靈,在他錯愕之際,一雙如若無骨的手撫在了脖頸之後,兩條玉臂分別從他肋下胸口環繞而過,他害羞的別過頭去,女子輕輕的喘息打到耳邊,帶著蘭花的香氣。

李忘憂慌的六神無主,長這麼大和他如此親密接觸過得人也只有過他的姐姐李煙柳,而仍為赤子之身的他也自然消不得這陌生女子的魅惑。

李忘憂感覺到兩灘柔軟貼在了他的胸膛,一股邪火從小腹猛然升起,他渾身顫抖,好似有渾身滿是力量卻無處發泄,在迷亂之際他摸向腰間,忽然發覺自己的那柄木劍已不知何處,他猛然驚醒,發力推開身前女子,跳出木床。

「蘭幽,退下吧。」

房內忽然燃起七盞油燈,身著花衣之人坐在房間中央,正端詳著手中的那柄桃木劍。

剛剛的女子從床幔之中走出,輕輕欠身,隨即退下。

李忘憂正欲上前拿回木劍,卻只見那人雙指捏住劍柄輕輕一掃,李忘憂頓覺雙腿無力,癱軟坐在地上。

「你是女人?」李忘憂無力可用,但那似曾相識的香氣讓他下意識的問出了這句話。

「呵,你連女人都沒碰過,又怎麼能斷定我是男是女?」桃木秋放下木劍,在燈火之下,那張不辨男女的臉時顯妖嬈、時顯俊朗。

李忘憂這才明白過來,剛才那銷魂的試探,他小臉一紅低頭說道:

「我鼻子好用的很,酒的醇烈好壞,一聞便知,男人女人也一樣。」

桃木秋輕輕笑了,她把木劍扔向李忘憂,起身便向窗口走去。

「知道我是女的還活著的人,你是第二個。」桃木秋回頭定睛看了看李忘憂的臉又小聲念道:

「和她真像啊....」

說罷,她一躍而出,只聽外面響起一陣金屬相撞的聲音,緊接著又傳來幾聲慘叫。

李忘憂身體霎時恢復了力氣,他連忙跑到窗口,卻再也瞥不見桃木秋的影子,只有幾個倒在地上呻吟的行衙。

他低頭看向手中的木劍,回味著桃木秋的那兩句話,若有所思。

竹葉青此刻正坐在一個男人的大腿上笑吟吟的給他倒酒,對於剛剛怒氣滔天破門而出的九刀爺和門外不時傳來的慘叫毫不在意,這裡可是不夜城,整個淮州有點能耐的人總會在夜晚降臨以後來這裡找找樂子,無論是劍神、刀狂還是那南殤不知哪家的親王,無論外面怎麼折騰,在這胭花柳巷中,慾望才是最後的歸宿。

這也是他們這些無權無勢的人在這片土地上能長久立足的根本原因。

只要滿足客人的慾望,什麼都可以。

正想到這,那男人褪去了竹葉青的衣衫,露出了她那豐滿的雙峰和後背上一道又一道猙獰的傷疤。

她跪在了地上,男人臉上的笑容更勝,從旁邊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帶著倒刺的皮鞭。

一聲凄厲的哀嚎劃破夜空。

九刀爺此時踏入了醉花閣的大門,長夜已經過去了大半而酒樓內的姑娘們也大多找到了自己的獵物,所以這時候的醉花閣略顯冷清,只有倚在門旁打瞌睡的酒保和那昏暗的油紙紅燈,他緊鎖著眉頭,想著李忘憂的木劍上的那柄枯梅,身後的行衙也多半遣了去,在桃木秋面前,他們連雜草都算不上,在這裡也只能礙事。

淮州渡畔,煙火升空,他緩步踏上二樓,只見晚風中,少年背影落寞。

不知為何,看著毫無防備的李忘憂,九刀爺竟一時間提不起絲毫的殺意。

『你是誰?』九刀爺心中念叨。

李忘憂回頭,二人四目相對,那短短的一瞬間,九刀爺想起來了一個人。

就像是把心臟浸入烈酒之中,一股不可名狀的感覺從胸口泛起,九刀爺感覺那個名字就在嘴邊卻又叫不出來。

「你來啦?」李忘憂傻笑道。

一瞬間所有曾經的幻想都破滅,因為這個傻兮兮的笑,九刀爺失望的低下了頭,耳邊的煙火聲亦遠亦近,他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突然感覺這麼一個感懷傷逝的他真的有點蠢。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名行衙急匆匆的跑到九刀爺身邊,低聲說了幾句,九刀爺瞬間變了臉色,他看了看站在窗口的李忘憂,欲言又止,輕輕搖頭轉身向樓下疾步走去。

李忘憂一頭霧水,感覺這一夜發生了太多事情讓他疲憊不堪,想來那九刀爺是為大人物怕是有急事在身所以不辭而別,這麼想著,他坐在木椅上,一陣睏倦襲來,隨即沉沉睡去。

竹葉青渾身赤裸躺在黑暗中的大街上,雙眼空洞無神的望向天空,在她生命中的最後時刻雙手奮力的抓向空中,像是想留住什麼。

「世子殿下,我們安插在不夜城的線人,今夜全被人殺了。」

九刀爺面色鐵青,竭力的壓制著怒火冷冷道:

「查出是誰沒?」

「還沒有,據老鴇所說,她總會為了賺錢跟一個客人玩些殘忍的遊戲,怕不是老皇上派來的人?」

九刀爺擺擺手,示意他下去,那人欠身離去,兩步之後又回頭問道:

「世子殿下,這線人.....是您安插的,能否給她在無常簿上留個名字?」

九刀爺背過身去。

「她姓李,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那人聞聲一怔,隨後應了一聲,轉身退下。

九刀爺望向花閣二樓的窗戶,李忘憂正趴在木桌上熟睡,真如他的名字一般,忘憂、忘憂,這世間事你知道的越少,憂愁煩惱便不會在午夜遁入你的夢中,如同鬼魅。

淮州渡畔,一行人正小心翼翼的跟在身負九尺長刀虯髯大漢身後,那人身高約兩丈,在黑夜中遠遠看去如同一座小山。

「郡主,您千萬小心啊,刀狂百梟塵傳聞說他是個刀痴!是個瘋子!我部南下成功的希望可全在您身上啊!」白須老者緊緊拉著少女的衣角,滿面愁容。

「別吵阿陳伯,再驚擾到他,南殤造船的圖紙我不已經用渡鴉送去阿爸那裡了嗎?正好我也要看看這老頭什麼本事。」少女躡手躡腳的下了船,貓腰躲在渡口雜物的後面,白須老者和青衣女子拗不過她只好跟在身後。

「還有啊,陳伯、阿青,在這裡你們叫我離落就行,不用如此拘束。」少女歪著頭低聲說道。

「使不得,使不得....」老者急得連連擺手,離落和阿青看到他著急的樣子不禁對視輕笑了幾聲,微小的笑聲在安靜的夏夜中猶如一顆石子投入深潭激起陣陣漣漪傳到遠處,他們三人一瞬間都捂住了嘴巴。

百梟塵並未回頭,仍是向前走著,他們三人見狀送了一口氣。

「果真是個獃子。」離落笑道。

她抬頭望向天空,才驚覺不知何時天色已然微亮,東方的山巒後一抹微弱的紅光顯現,好似要衝破牢籠。

一個身著花衣的人哼著小曲從城中走出,遠遠看去只覺那人美如仙眷,卻分不出男女。

百梟塵像是終於等到了他要等的人一般,雙手把九尺長刀從背後卸下,橫在路中,一雙漆黑的眸子直視前方,迸發出無盡的戰意。

桃木秋好似沒有見到人一般輕歌吟道:

「美人兮,何處尋?

花閣榻上,瓊摟寒處。

胭脂俗粉,群芳媚艷。

不如卿,不如卿。」

歌到此處,她卻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輕輕念道:

「忘憂,忘憂,不忘卿。」

山巒之後新鮮的太陽從朦朧中緩緩升起,桃木秋從路旁的樹上折下一節小枝。

她輕輕的捏起小枝指向百梟塵。

「今天給你看看師傅教我的東西。」

北風起,帶著枝椏的香氣吹到醉花閣窗前。

李忘憂在夢中囈語。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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