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舊版】《出租魔法使》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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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時代的奇幻類輕小說中，我看好的作品用一隻手就能數出來，其中本書可居第一位。

對於奇幻作品，先談世設。本書的高魔程度很高，主角一直在跟各種各樣的神棍打交道，基本遇不到什麼普通人。但本書又不像什麼川上稔的巨作那樣有配套設定集，從始至終不做明確的設定工作，而是將設定融合在劇情里逐漸展開。起初，魔法師似乎只是稀有生物，主角只是「了解一些靈異現象」的水平，需要做的不過一些支離破碎的委託。在這個基礎上，每發生一個新的故事，就引入一兩個新角色，隨之而來的是一些新的設定和世界觀的完善。主角遇到的魔法師越來越多，世界也越來越複雜，所謂「反派」不斷出現並整合到一起，所謂「上級」不斷分化，至第18卷結束時設定的展開達到了頂峰。

這種將設定結合進劇情的做法是我所欣賞的，對於優秀的文學作品來說，設定是故事的一部分，不可以離開設定談故事，也不可以離開故事談設定。「設定集」是給遊戲而非小說服務的。出租魔法使把龐大的設定巧妙地融化在了故事裡面，不需要刻意關注設定就能了解設定，真正抓住了「設定」的關鍵。想做到這一點不容易。在作者自己不糊塗的前提下，展開世設大體有三種類型：出租魔法使是故事中自然帶著設定，讀起來非常流暢，但這要求作者在讀者並不了解自己腦內世設的前提下講故事，難度很大；境界線是專門做設定，要求讀者先學習作者的設定後再看故事；魔劣是邊講故事邊寫設定，每寫一百字故事就得追加兩百字的設定（往往還要再用三百字描寫深雪的容姿（笑））。

本書的世設本身跟我的電波非常對路，雖然設定非常龐雜，但是我一看就懂，大概是因為入宅之前主要看西幻。裡面涉及到的儀式和戰鬥，我基本上都能在腦子裡反映出來。循序漸進地接受設定的展開之後，哪怕最後毀天滅地級別的大魔法也在我的常識範圍以內。世設規模雖然龐大但卻不發散，所有大小伏筆都被完美回收了，在伏線處理上完爆了宇宙神作。

然後是文筆，雖然這書前年才完結，但開坑非常早，可以算是上個時代的作品了。與近期的書一比，不得不令人感嘆輕小說的文筆水平普遍下降。本書以講故事為主，小故事，如解決一個普通的委託，用一節篇幅；大故事，如最終的三方大決戰，寫了整整三卷。試想一下，現在的輕小說作家有幾個人敢並且能用三卷的篇幅寫一場戰鬥？最終大決戰的三卷里，作者對大場面的把握髮揮得淋漓盡致，視角的轉移和切換極為流暢，劇情險象環生，一環緊扣一環，故事的發展既理所當然又出人意料。就沖這三卷的大氣度，去補補前面的19卷也完全不浪費。

本書非常擅長多線展開，這在現在的二次元藝術中已經是稀有才能了。伊庭樹帶的隊伍本來滿打滿算就六個人，中期開始不斷有人員進進出出，但滿打滿算用兩隻手也能數清。而且動不動就有人出點什麼事導致上不了戰場，甚至跑到敵對陣營去。現在大略回憶一下，所有這幫名義上的下級，每個人都曾經有至少一次站在了男主的對立面。雖然給伊庭樹榦活的人很多，但沒有一個人是他的忠犬，每個人都有著各自的理想和執念，一旦伊庭所想之事與他們不同，內部產生的爭議要麼當場爆發，沒當面解決的話就常常會有個把人叛逃到敵方去。本書有很多配角，但沒有一個路人，有一個人就傳達一個人的理念。而且本書不急於求成，登場人物的故事往往在他登場之後十卷再寫，配角需要閃光，但畢竟不能一直高光。現在掩卷細思，阿斯特拉爾的每個成員都能從作品中整理出好幾篇自己的故事，這些故事構成了每一個人的人生觀，而這些觀念交織起來，就構成了本書。不得不說，很多作品、尤其是奇幻類作品最多只是兩三個人的故事，登場的大部分配角不過是主角的狗，這與其說是態度問題，不如說是作者的水平問題。依我看，一部帶有奇幻風的作品，要麼像Gosick那樣根本不管配角，要麼像本書一樣有一個配角就吃透一個。一窩蜂地搞一群人，一群人卻只有一個思想，實在不美。

男主伊庭樹從設定上來看，跟司波達也很類似，都是在一個充滿了法師的世界中，擅長對法術的辨識。這個能力或許沒那麼酷炫，但怎麼想都是主角用神技，畢竟只要看得懂，其他一切都好說。然而伊庭跟四大爺的區別也很明顯，四大爺抄傢伙幹人一樣牛逼，甚至不怎麼需要隊友；而伊庭直到最後都沒有正面作戰能力，在提供信息支援的同時本人始終是團隊的被突破口。跳出作品看作品，設定可不是什麼「先天因素」，用設定來解釋一個人物為什麼是這種個性是行不通的。作者要把人物塑造成什麼樣的個性，就會對他進行相應的設定；而不是反過來由設定決定個性。四大爺靠自己就可以無敵，因此他對人對己都不需要太多溝通，只需要打，打服即可；而伊庭離開團隊之後就一無是處，因此他必須時刻與下屬們溝通，了解他們的思想波動，來逐漸統一思想，養成這種習慣時他面對敵人也會先嘗試使用嘴炮攻擊。

接下來，有必要審視一下男主的思想以及他的思想對作品的影響。伊庭樹的想法最開始只是他自己的靈光一閃，靠著與那些所謂「下屬」的不斷交流溝通（包括語言交流和以拳交心）之後，逐漸豐富完善，最終形成了本書的核心觀念——魔法師的倫理。

暫時往回退一步，到世設上，說說本書中的「魔法師」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所謂「魔法師」，在本書的世界背景中是已經有點與時代脫節的存在，「使用魔法能做到的事情，不用魔法也能做的八九不離十」。然而，這幫傢伙仍然執迷於魔法的傳承，一代又一代永不停息。為了傳承魔法，他們擯棄了世俗的價值觀，甚至可以殺害自己的親人，在必要情況下，這只不過是一件「令人痛苦，但理所當然」的事情。男主並非出身於魔法世家，而是在普通人中間長大的，他無法認同這種明顯有違常理的事情。但伊庭不是當媽，他起初並沒有明確地要「改變這個世界」的想法。即便在文章中期他開始意識到魔法師的普適倫理可能是錯的，他仍然沒有靠著有情破顏拳去矯正別人的倫理。想要改變別人必須先改變自己，自己不受苦，如何能明白別人為什麼要受苦？伊庭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個拯救魔法師的天使，而是把自己當成魔法師，與大家一起品味魔法師的酸甜苦辣。他又沒有徹底入戲，只是站在魔法師的角度上，思考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可不可以不這麼做。這世上本來就沒什麼救世主，首先還是要自己救自己。

阿斯特拉爾的成員除了伊庭本人之外，都是實打實的魔法師。他們大體上認同並支持伊庭的理念，但實際操作起來，這些理念卻往往跟他們的「常識」所衝突。這裡不準備贅述阿斯特拉爾中的每一個人都在想些什麼，只需闡明一點：這個組織的內鬥從未停過。

從角色之間的關係來看，本書是個雙女主作品，而且結尾最終選擇了女主之一。看到男主最後的選擇我頗為吃驚，這樣的展開似乎在最近的作品中已經很少見了。

奇幻類作品中可以寫得很出彩也可以很掃興的一個重點，是對反派的塑造。本書中的反派——「螺旋之蛇」，就被刻畫得相當豐滿。在初期，這個反派並沒有什麼亮眼的舉動，從中期開始才漸漸帶著之前的伏筆浮出水面。他們想要建立一個由魔法來主導的社會秩序，強調魔法至上，長期不被主流的魔法界所容。有趣的是，與他們相比，反而是伊庭的思想更加處於異端。因此，他們也曾經多次想要拉伊庭入伙。儘管都是非主流，但兩邊的思想有不可調和之處。阿斯特拉爾被魔法的主流組織——「協會」當槍使，被推向了與螺旋之蛇戰鬥的前線，最後演變成了三方大戰。

終篇的大混戰，實際上就是三種思想的鬥爭。這一戰很明顯地擺出了要最終分個高下的氣勢，幾乎所有人都是在自己身上綁了十斤炸藥後再上戰場。靠著技術和強運，伊庭最後竟然取勝了。只是——正如他在23卷中所說——一次戰鬥的勝利並不能普及一種思想，思想的進步往往會落後一步。這時的他早已不急於求成，長期磨練讓他有了足夠的耐心，去等待這個世界的變遷，當然這已經是故事之外了。

順便提一下一個關鍵的反派人物——馮，這傢伙在最後一戰竟然沒掛，可見他是有一定特殊性的。馮跟伊庭有著同樣的能力，但他的性格非常怪，是個典型的願望機。所謂願望機，就是沒有任何慾望，完全以其他人的許願為自己行動的動力。這種形象在二次元不多，石動美緒是個非典型的願望機，她儘管說著要實現別人的願望，但終究還是有自己的想法的；雪之下雪乃是個不合格的願望機，她甚至不把自己的承諾太當回事。而馮的話，只因為螺旋之蛇向他許了願，他想都不想便為這個組織效死（差點真死）。細細體會他的言行，便能感受到在那個世界中，魔法師是多麼可怕的生物，魔法師的思想有多麼走極端。

奇幻多天坑。好的奇幻作品不能速成，但不速成的書卻未必是好書。看過這本書之後，我覺得自己入宅可以無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