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篇 - 自由在落日中 (二)

陸,謝謝大家 (2010.09.09)

在英國這片苦寒之地,我迎來了二十四歲生日,愉快的同時,也感謝多年過去依然有這麼多人記得我。很多同學已十餘年未見,但看到留言,往事依然歷歷在目。記得初中班主任劉景順老師與高中班主任邢洪明老師都曾說過:「在中學時代,你會認識一生中百分之八十的朋友,大學時代也會有朋友,但絕大多數就只是同學了,等步入社會後,便幾乎都是過客了。」

過去一年,我被出國一事折磨的體無完膚,所幸的是,噩夢般的雅思現在終於成了歷史。接下來的一年,我將擁有更多屬於自己的時間,除了讀好書外,我也希望能重拾模特事業。其實當年選擇模特專業純屬偶然,但多年過去,還是很感謝舞台的錘鍊。大學有很多專業,有的專業出成績很早,類似模特聲樂,有的專業則要先卑微上十幾二十年然後才有大展宏圖的機會,例如公共管理,行政管理。選擇模特,意味著你有比別人更風光充實的青年時代,但止步於此,你的中年和老年時代可能會略顯暗淡,因為模特終歸只是一種行業技能,而非知識學問。姥姥是梨園出身,對此自然心知肚明,便建議我提早改行,見好就收,韜光養晦幾年,爭取中年老年時還能走在人前,也算一輩子有個交待。

回想一下,初入大學時,我一度認為終點就在前方,咬牙堅持四年,這輩子便可衣食無憂,但隨著眼界的增長,我對人生的期望也在不斷改變,過去我逼迫自己看書,因為我知道看書很重要,現在我逼迫自己寫書,因為我想通了一個問題,既然別人可以用思想影響我,那我為什麼不能用思想去影響別人。

人花天酒地時,眼前湧現的是形形色色的紅男綠女,人奮發讀書時,身邊層出不窮的全是勵志偶像。有人本科在青島北邊的科技大,不懈努力四年後,青島邊的科技六個字沒了,只剩下北大。有人高考結束後托關係才上了青大,但大學四年猛刷績點,畢業後直接去了普林斯頓深造,這時我突然發現,眼前的世界其實很像風靡一時的三維立體畫,你用不同的方式去看它,會看到完全不同的結果,而最關鍵的是,改變的方式絲毫不難,就是遠近而已。

到了英國,我有時覺得這真是一個很可怕的國家,因為這國家有太多人,一生就干一件事,他們不受外界的干擾,也不在意環境的變遷,就是踏踏實實做自己的,正如那句名言所說,所謂偉人,其實就是執著的傻子。而這一切的根本原因,就是他們認為自己對自己的評價,其實是要遠超外界對自己的評價的,換言之,當你不在被人言所困時,你離目標達成其實就不遠了。仔細想想,所有和偉大沾邊的東西,初始時無一例外都是備受指責嘲諷,其實這並不奇怪,因為人類對新事物總有一個接受的過程,況且,人原本就有先知先覺的,後知後覺的,不知不覺的,如果一開始所有人便認可其價值,如果連不知不覺者都明白其道理,那這事無論如何也夠不上偉大的門檻。

常有人問我,在英國生活是不是悶不悶,怎麼說呢,很多人會覺得英國比較無聊,吃也沒得吃,玩也沒得玩,但我這個人對吃和玩的要求不是很高,所以我便覺得英國其實還好,沒作業的時候我會想想陳冠中先生在《盛世》寫得那十條:一黨領導的民主專政,穩定第一的依法治國,執政為民的威權政府,國家調控的市場經濟,央企主導的公平競爭,中國特色的科學發展,以我為主的和諧外交,單民族主權的多族群共和,後西方後普世的主體思想,中華文明舉世無雙的民族復興,每次看到這裡我便明白,我們這代人的主要工作還是奮發圖強,建設國家,無聊這麼奢侈的東西,可能要下代人才會擁有。


柒,重溫絕唱 (2010.09.25)

無意間找到了去年在濟南的比賽錄像,內心激動萬分,這段視頻在國內時找了很久,但一直徒勞無獲,今天碰巧看到,讓我彷彿又回到了那些精彩難忘的歲月之中。濟南的比賽是我在國內時最後一次參賽,雖然成績有些慘淡,但過程依然彌足珍貴,其實模特比賽,以及模特行業,遠沒外人想像的那麼陰暗,潛規則橫行。因為多數模特比賽都是模特經紀公司舉辦的,真選出一個上不了台的人,首先損失的便是模特公司自己。模特不同於選美,模特選的是流行,是市場需要,是未來的盈利能力;而選美選的是熱鬧,選的是話題,但皇冠戴完後,大家便從此各奔東西。

所以選美比賽潛規則有市場,而模特行業幾乎沒必要。演員演一部電影,可能片酬有千八百萬,但模特參加一場演出,勞務費其實就千八百塊塊,為了千八百塊的演出去出賣自己,那還不如不演出,直接出賣自己呢。

有時想想,比賽成績固然重要,因為不重要你何必去參與呢,但比成績更重要的其實是比賽過程對於我們成長的催化,以及心智的提高。無論冠軍還是亞軍,當你離開這個圈子後,這些名頭瞬間便成過往雲煙。好比我,我曾獲得過某某比賽的某某冠軍,但到了英國後,誰會知道某某比賽是某某比賽呢?但另一方面,雖然名頭沒了,但某某比賽帶給你的思考方式,以及形體訓練並不會因為你走出了國門而隨即消失,它會伴隨你一生,而這實際是比賽帶給我們的最大收穫。人生的很多小選擇,多年後再看,其實都是改變一生的轉折點,就如當年的比賽,看上去就是穿三套衣服,然後走六個來回,但它讓我知道,當你準備上台時,你需要先降體重,然後練線條,聽懂音樂,最後尋找到自己的風格,換言之,就是培養一個人能把大事分解為小事,再將小事變成不是事的能力。有了這套能力,任何困難和問題其實都只是稱謂的不同;例如家庭問題,學業問題,情感問題,社會問題,聽起來名稱五花八門,起因亂七八糟,但只要忽略問題的稱謂,其實本質都是相同的,既然你有成功的經驗,再重複一次又有何難,既然有了模特比賽的成功經驗,那人生這場比賽又有何懼?


捌,萬法歸宗 (2010.10.19)

上周新學期正式開始,一切步入正軌後,我也可以更加充分有效的去利用時間。我每天會在清晨時分趕到游泳館,然後跳入泳池開始新的一天,英國人似乎個個不知疲倦,所以無論我幾點到,泳池內基本都是人頭攢動,開始我以為是他們起得早,後來一問才知道,前一宿人壓根沒睡。這段時間課不多,但老師布置的閱讀任務卻很繁重,這可能就是國內與國外教育的本質區別,國內不太相信學生的自主學習能力,所以需要大量課程來監督引導,而國外的課程基本起到一個啟發匯總的作用,學習與消化由學生自己完成。

我的專業課程在溫切斯特校區進行,這裡華人較多,所以無論學習環境還是校園氛圍,都感覺異常吵雜,像是到了曼谷考山路或新加坡牛車水。坦白的講,多數中國學生來英國都有很明確的目的,就是混到文憑,然後趕緊回家,所以我絲毫不奇怪,為何他們對五彩斑斕的英國生活以及豐富多彩的校園活動會絲毫沒興趣。有時給他們介紹下學校的社團活動,他們通常只問一個問題,男生問管飯嗎,女生問有帥哥嗎,但問歸問,即便真管飯或真有帥哥他們依然不會去。

另一部分語言學習則在艾威紐校區,這個校區歐洲人較多,所以環境氛圍和溫切斯特校區有著天壤之別。因為歷史與傳統的原因,歐洲人和亞洲人對學習的看法和認識是截然不同的,歐洲人重視學習到的知識,而亞洲人重視學習後的文憑,因為出發點不同,所以表現有差異實屬正常。願意來艾威紐校區上課的,基本都是對課程有興趣的,所以原本二十人的教室擠進百十號人司空見怪。課餘時間,義大利社團還經常組織一些活動,雖然每次主題的都不一樣,但開場白卻是驚人的相似:「智慧的古希臘人來到美麗的亞平寧半島,遇到了勇武的古羅馬人,於是,偉大的義大利人誕生了……」

除了學習,學校每周還有很多派對,不少尺度還頗大。例如周三的College,一進去猶如制服誘惑,還有周五的Twisted 更是重塑三觀。此外,不定期還有Sugar、Glamour、Fat Panda等派對。這些派對總體說來有兩大好處,一是讓大家放鬆,多認識新朋友,二是刺激荷爾蒙分泌,解決低生育率,及人口老齡化問題。

我雖然不喜歡派對,但也談不上排斥,因為學過哲學的人都會辯證的看問題。更進一步講,我們中國人對生活的認識,道德的認識,好壞的認識,其實都來自我們自己的生活積累,但我們這樣生活,不代表全人類都這樣生活。我們還有部分觀點,則是華夏聖賢的見解,譬如董仲舒、程頤,朱熹,陸九淵,王守仁等,換言之,古往今來,老百姓雖然每天都在思考是非對錯,但是非對錯的標準到底對不對老百姓卻很少思考,因為先賢已經定好了。也就是說,很多中國人看到派對可能會覺得不好,但你問他:「派對怎麼傷害你了?」,其實他也答不上,他只是藉此表達別人的看法,至於別人的看法對不對,他其實從不考慮。

我們中國人常說要為往聖繼絕學,但往聖的絕學對不對,或是多大程度上對,其實沒人說得清。英國人不認識這些華夏往聖,更不懂他們的思想。英國人接受的思想來自培根、牛頓、霍布斯、伏爾泰、洛克、孟德斯鳩、康德、盧梭。來自文藝復興,啟蒙運動,宗教改革,存在主義。所以他們的思想,以及他們對事物的認知與我們不同,其實是很正常的。因為思想和認知是環境造成的,如果環境不同,思想和認知自然也會不同。

舉個例子,相對東南亞地區,中國北方是比較寒冷且土地貧瘠的,所以管仲才會提出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並影響後世。而後世會在管仲的基礎上,提出飽暖思淫慾,饑寒起盜心,進行進一步的道德約束。因為古代中國的生產力水平低,暖飽確實較難達到,所以整個社會無論思想意識,還是道德倫理,其實都是為了保證溫飽的實現。

例如三從四德,表面上說是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以及德容言工,但說白了就是生產力水平低,所以大家別窩裡斗,抓緊時間促生產,少浪費,有時間多生產衣服等等等等,說清道理,一切其實就是這樣。

但如果我們身處的環境是泰國或者馬來西亞,我們會發現管仲的話其實沒什麼必要性。舉個例子,曼谷一年只有兩個季節,熱和更熱,那還有必要準備那麼多衣服嗎? 馬六甲走路都會被椰子和波羅蜜砸到頭,那還有必要準備那麼多吃的嗎?準備多了不會壞嗎?所以在這種環境下,社會思想的主要任務自然不是保障溫飽。換言之,思想的不同其實源於生活環境的不同,我們因為生活環境相對艱難,所以需要複雜的思想規範約束,而熱帶地區生存起來簡單很多,所以對思想的需求也會大大降低。

有時我們很奇怪,韓國、越南、泰國、緬甸、都離我們很近,但為什麼韓國越南就成了儒家文化圈的一份子,而泰國緬甸就步了印度後塵呢?答案很簡單,韓國冷,越南相對冷,沒有思想指導讓老百姓求同存異,人很容易餓死,但泰國緬甸吃飯從來就不是大問題,所以不需要引進儒家思想去維護統治,促進生產力發展。相應的,泰國緬甸蚊蟲疾病多,因此夭折早逝,死於疾病的人就比溫帶地區多很多,所以相對於吃飯,給生命的存在一個相對合理的解釋才是他們真正渴望的。這也解釋了為什麼三武一宗一定要滅佛,因為釋迦摩尼生活的地方很熱,吃飯穿衣較好解決,幾個人不幹活對社會絲毫沒影響,何況佛陀本人原本吃的就少。但你非要生搬硬套,到中國這麼天氣寒冷,土地貧瘠的地方搞出家修行,那社會不動蕩才怪,所以最終的結果就是南傳僧人隱於市,千百年多靠民眾布施,漢傳僧人歸於山,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這其實就是最簡單的地理決定論,因為環境不同,大家漸漸有了不同的思想。中國人常常嘲笑東南亞人,說他們沒思想,不懂理財,不知道未雨綢繆,這很大程度上是事實。但問題是,我們整日擔心的事,人家從古至今就從未遇到過,既然是從未發生的事,那又何必早早想好應對之策呢。按照多難興邦的邏輯,或許我們的思想走在了他們的前邊,依靠思想的保證,我們的生產力也比他們更先進,但問題又來了,生產力再先進停留的也還是物質層面,相比早已進入精神層面的他們,這差距是顯而易見的。國民老公的爹,也就是國民公公王健林說過:「人生追求的最高境界是精神追求,企業經營的最高層次是經營文化。」雖然王健林不是什麼哲學家,但有句話說得好:「成功了屁都是經驗,失敗了經驗都是個屁。」 所以必要的借鑒還是應該的,而且相比康德、尼采,維特根斯坦,王健林顯然更明白眼前的這個中國。

英國也一樣,很多我們難以理解接受的事,只是因為我們之前所處的環境不同,並不是因為你對了,或是他錯了,人類歷史上出現過的國家政權成千上萬,哪個國家如果一直錯,我想它肯定堅持不到今天。


玖,萬聖節前 (2010.10.01)

這段時間作業鋪天蓋地,讓我心力交瘁,英文的還好說,起碼圖書館裡有資料,不會還能問同學,但西班牙語的真是要了命,不光沒模板,網上還沒資料,寫起來的感覺基本是瞎子摸象,摸到哪算哪。這種痛苦有點像兩年前自己重拾英文的時候,二十六個字母全都認識,但組合在一起,立馬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了。我原本計劃每月至少寫兩篇日誌,記錄自己在英國的學習生活,但現在看來困難重重,因為各種作業實在是太多,讓我根本沒有精力去考慮別的。我有時在想,可能人這輩子要學的東西是有個既定總量的,有些人在教室學,學出來的東西叫知識,有些人在馬路邊學,學出來的東西叫經驗,我顯然屬於前一種里拖後腿的,所以當別人都步入工作崗位後,我還得繼續埋頭苦學。

上周的西班牙語課上我認識了Judith(朱迪斯)和Matt(馬特)。朱迪斯博士畢業於劍橋大學,現在在南安普頓生命科學中心做博士後。上課時我倆經常一組,她雖然是生物學博士,但語言天賦卻很低,有點像我姥姥,在深圳生活了二十年,卻始終不知道唔該是什麼意思。每次老師讓我倆相互聽寫數字和電話號碼,朱迪斯的答案都讓我啼笑皆非,例如老師聽寫27149,她竟能寫成54321,這讓我不禁懷疑,是否人的學習能力也是一個總體,某方面極好,某方面就會極差。朱迪斯雖然年過三十,但每天依然穿著一雙帆布鞋,背一個雙肩包,如同高中生一樣,雖然衣著樸素,但朱迪斯的言談舉止卻是大家閨秀的范,笑時永遠露出八顆牙齒,進餐時也極少發言,用過的叉子總是頭朝下方,喝咖啡時先放糖再放咖啡。讓人看過肅然起敬,但又多多少少感到了一份距離。

馬特則完全不同,小夥子年紀雖不大,但鬍子卻比馬克思還濃密,左右手臂還遍布刺青。馬特有一輛大排量的川崎摩托,但因為聲響太大,所以進出學校時必須推著才行,這也解釋了,為何他每次進教室時都是大汗淋漓。馬特雖然只是本科生,但語言天賦極高,人稱活字典,上課誰坐他旁邊,基本不用拿字典。馬特算是很有代表性的英國男生,自立,早熟,性格外冷內熱。普遍來說,英國男生遠遠看去感覺都很嚴肅,話不多,但性格其實都很開朗、健談。

形成這種性格,主要是歷史文化的原因,古代英國人壽命很短,幾乎沒有青春期,童年一結束,便開始繁衍後代,這點中國人和英國人是相似的。但英國是個體社會,中國是群體社會,個體社會人與人之間是獨立的,即便是父母子女,成年後也是相互獨立的。而中國是群體社會,無論是呱呱墜地,還是最後撒手人寰,每個人之間都有很多重疊的部分,所以牽扯交織中大家就需要相互考衡,相互交流。而個體社會更多時候只需要考慮好自己,不需要整日喋喋不休。至於為什麼會形成這種特性,根本原因還是生產勞動,中國是典型的大河文明,要利用河水,就必須大家齊心協力,大禹再厲害,也不可能一個人治水;而英國不是,英國基本沒有什麼大河,生產勞動時需要水,自己去小溪里打就好了,沒必要扎堆,所以時間一久,社會便會朝不同方向發展。

專業課開始後,學校安排了新宿舍,我很幸運,遇到了三位睿智、質樸、勤奮、刻苦的舍友。喬安娜來自波蘭的戈但斯克,在紅色年代,波蘭便是社會主義陣營的排頭兵,2004年棄明投暗加入歐盟後,人民生活水平更是有了質的提高。因為歐盟允許成員國公民隨意往來各國生活工作,所以近幾年,很多波蘭人前往經濟較發達的英國謀生。同時,因為歐盟政策的保護,波蘭人在英國找到工作基本易如反掌,而中國人則困難重重。

雖然長相很大眾,但喬安娜骨子裡卻是不折不扣的知性女性,她從不買名牌手提袋和化妝品,卻會買很多十幾鎊一個的杯子,這些杯子在我眼中絲毫沒有區別,都是透明的圓柱體,但喬安娜卻分的很清楚,哪個喝水用,哪個喝茶用,哪個喝牛奶,哪個喝咖啡用,哪個沖咖啡用。

喬安娜還會買了很多華而不實的刀叉,金色的切橙子,銀色的切檸檬,圓頭的切黃油,尖頭的切香腸,件件各司其職。也許在中國人眼裡喬安娜就是矯情,但在喬安娜眼裡,文明社會的生活本就該如此,工廠生產杯子刀叉就是讓人買的,如果大家都不買,都新三年舊三年,那工人該何去何從呢,工人沒了工作,社會就會不穩定,社會如果不穩定,最終影響的還是大家的生活。你的支出,是別人的收入,你的收入,也是別人的支出,大家如果都不支出,結果只能是一起喝西北風。

西蒙斯來自希臘的薩羅尼加,一直以來,希臘都算世界上相當不錯的國家,即便這兩年遇到債務危機,但依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和喬安娜一樣,西蒙斯也沒什麼值錢的衣物,但在生活細節上,西蒙斯比喬安娜有過之而無不及。西蒙斯喝一杯咖啡,大致需要四個環節,先煮咖啡,煮好後倒入專門的攪拌杯加牛奶攪勻,再倒入一個專用的搖咖啡杯,將咖啡搖出泡沫,最後加入冰塊,然後放入吸管品嘗。整個流程不誇張的講,比星巴克還專業複雜。當然,最讓我驚訝的是,有一天我和西蒙斯一起做飯,他突然拿起手中的鍋看了看,然後極其淡定的對我說:「英國的鍋都太薄,不適合做帕斯塔,只能煎雞蛋,我還是回家取個鍋吧。」 我以為他是開玩笑,沒想到他一回屋,便立馬訂了張機票,當天晚上便回希臘取鍋了。

通過這一系列的事我突然發覺,雖然近些年中國發展也很快,但與歐洲相比,許多方面依然望塵莫及,因為歐洲的社會是建立的完善保障體系下的,所以再窮的人內心都有安全感,都敢消費,而我們沒有。西蒙斯曾說過,他有一位家境不錯的戰友,特別喜歡車,有一日狗在越野車內留下了排泄物,那戰友氣得半死,當即決定車不要了,帶狗回家。

第三位舍友來自寶島台灣,她這人胖胖的,長得非常有喜感,遠遠一看,總讓人想起鄭少秋的前妻。南安普頓的台灣學生很多,有外省人也有本省人,但煩人的並不多,多數台灣學生都秉承了中華民族溫良恭儉讓的優秀傳統,比較能為他人考慮。其實對比大陸學生,台灣、韓國、日本、泰國的學生更像是來自社會主義國家或地區。首先,他們的經濟條件看上去都差不多,好的不會天天買愛馬仕,差的也不會穿不起耐克鞋。其次,他們對學習的態度也很一致,不像中國大陸的學生,刻苦的不食人間煙火,懶散的完全糟蹋錢瞎混。總之,同樣是炎黃子孫,台灣學生理得順,不用管,大陸學生則是一抓就死,一放就亂。

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去倫敦參觀了泰特美術館,同時認識了學校本科部的安娜卡塞利、芭芭拉雷、拉納阿爾貝提、卡塔麗娜傑雷米斯、何塞洛扎諾、瓦妮莎阿爾瓦雷斯和巴緹娜。參觀結束,大家互留了臉書,之後每周何塞洛扎諾都會組織一兩次活動,一來二去,大家便成了朋友。

安娜卡塞利來自義大利帕爾馬,認識後我發現,義大利人和中國人真像,不光是膚色、頭髮顏色像,甚至連矯情起來都是一模一樣,每次出去她都將英國的飯菜批得一無是處,但吃的時候卻一口不會少吃。芭芭拉雷是瑞士人,所以英、法、德、意四種語言幾乎都是母語水平,加之打小游遍全球,所以有她在基本能頂本百科全書。巴緹娜是德國人,過去我只是耳聞,認識後才發現,德國人真是精打細算,摳到連小費都不給,怪不得連輸兩次世界大賽,轉過身立馬就能站起來。

拉納阿爾貝提、卡塔麗娜傑雷米斯、何塞洛扎諾、瓦妮莎阿爾瓦雷斯都是西班牙人。何塞洛扎諾今年已經二十九歲了,但其實才讀本科三年級,算是我師弟。大齡本科生在中國很少見,但在西班牙卻很平常,因為何塞洛扎諾每讀完一年,都會出來工作兩年,然後再返回校園。更神奇的是,他每讀一年便會換一所學校,第一年在塞維利亞,結束後他希望去大城市看看,就去了馬德里,結束了馬德里的生活,又希望來國外看看,便來了英國。瓦妮莎阿爾瓦雷斯是何塞洛扎諾的未婚妻,今年也二十九。瓦妮莎阿爾瓦雷斯原本在塞維利亞從事很體面的銀行工作,但她英語一般,來英國後只能從保姆干起,但她覺得這沒什麼,能和何塞洛扎諾在一起才最重要,這可能就是那句話,愛是女人的血液,犧牲的又何止是一切。


拾,亞運來了 (2010.11.11)

這個月我給自己安排的很滿,因為我希望在有限的留學日子裡可以掌握更多的東西。學校所有的公開課,只要時間允許我都會去聽,無論它是談猶太文化、半島戰爭、口腔健康、還是土木工程。 全力學習的同時,我也盡量保證每天兩個小時的鍛煉時間,一個小時用來跑步,一個小時用來鍛練器械。英國這邊天氣總是很陰沉,容易讓人疲憊睏倦,但跑完步就會清醒很多,讀書的效率也會隨之提高、雖然堅持早起很辛苦,但一想到中華名族偉大復興的重任還未實現,便立馬不累不困了。

下周三,我會代表南安普頓大學的男子籃球隊打一場比賽,雖然對手還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我肯定是替補出場,但無論自己的角色看是飲水機還是遞毛巾,我都會努力做好。其實我最想加入的是學校的橄欖球隊,橄欖球是我高中時的主項,後來因為考大學,才被迫放棄。橄欖球隊起源於英國,橄欖球隊在所有校級運動隊中也是最受矚目的,但同樣,比賽訓練任務也最重,現階段我無法保證,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選了籃球。籃球在英國屬於實打實的邊緣項目,因為在英國人看來,籃球跟橄欖球比太斯文,不激烈,跟板球比又太野蠻,不紳士,屬於典型的不倫不類。

這段時間學校在選拔明年夏天去坦尚尼亞和馬達加斯加做教育服務的學生,我其實很嚮往這個機會,因為小時候院子里有個孟爺爺,就因為七十年代派駐剛果援建過一個電影院,便一輩子以海歸自居,整日不可一世,感覺就像《我愛我家》里的胡學范,有事沒事專和我姥爺作對。姥爺幾十年來一直咽不下這口氣,所以從小便教育我道:「你長大了一定要出去一趟,好好滅滅這老孟氣焰,不就出了一次國嘛,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上了一次天呢!」

我準備了幾天,好不容易寫好了申請材料,但負責人告訴我,這項目只針對本科和博士,讓我徹徹底底白忙了一場。雖說沒申請上,但去聽聽也算長了見識,一位今年從坦尚尼亞回來的英國學生和我說了他的感想,他說:「這次旅行對我的生活和未來都非常重要,因為當我看到在坦尚尼亞發生的一切時,徹底改變了我的心靈,過去我常買許多食物,放過期後直接扔掉,有時哪怕洗一雙襪子,也要開動洗衣機。而現在,我洗澡時會帶一個盆子,然後用盆里的水洗襪子洗底褲。」 聽完我看了看他說道:「我建議你再去中國的西海固看看,看過後你就不會洗澡時放盆了,你就會用盆洗澡了。」

昨天幾人一起吃飯,桌上有我、喬安娜,還有一芬蘭女孩,一伊朗女孩,和一日本男兒。碰巧這日本男孩去過波蘭,他便說:「我特後悔,去波蘭時沒去奧斯維辛紀念館」,說完又問喬安娜:「對了,你們波蘭人現在還痛恨德國人嗎?」

喬安娜想了想說:「德國人有時候是挺討厭,總喜歡眾人皆醉我獨醒,但問題是戰爭是希特勒戈林那批人發動的,不是現在這批德國人發動的,現在的德國人又沒責任,你恨他幹嘛?」

接著日本男孩又問芬蘭女孩:「你們對俄羅斯呢,是不是很討厭俄羅斯?」

芬蘭女孩說:「俄羅斯有些人是有些拎不清,但不是全部俄羅斯人都有問題,有人的地方就有左中右,如果要表達態度和觀點,那一定要具體到人。當然,很多時候受限於時間和精力,只能以小見大,但以小見大不是科學的結論,撐死只是個人感覺,所以這種感覺自己清楚就好,沒必要四處表達。」

聽完他們的對話,我突然感覺東西方文化在認識問題上確實有著巨大的差異。西方是個人主義社會,所以每個人看待問題時都有自己的觀點,而東方是集體社會,每個人看待問題時,其實表達的都是社會的觀點。個人的觀點通常精確,講得是具體的關係,而社會的觀點普遍涵蓋性較強,闡述的是立場,但這裡面其實沒有對錯,或上下之分,區別只是站在什麼角度看待問題。

最後說一下亞運會,當年得知廣州獲得亞運會主辦權時,大家都很高興,但這麼多年折騰下來,真是讓大家心力交瘁。廣州大學城的中心湖原本景色非常優美,但因為要搞鐵人三項比賽,拆了建,建了拆。大一時站在寢室的陽台上,還可以看到青山翠湖,到大四時,基本只剩飛揚的塵土了。有次徵文比賽學校讓寫你與中心湖的故事,結果大家的主題全是譴責市政破壞環境,最後迫於壓力,學校只好取消了徵文比賽。

還有很多西關的老街道,本是歷史和文化的見證,但也被拆的七零八落,西關不是外灘,沒必要向曼哈頓看齊,而且大家來廣州,本就是想看騎樓大屋,現在都拆了,大家看什麼呢?也難怪中國的英文名字叫China。

此外,以亞運為名強制推行普通話,也是莫名其妙。當年韓國端午申遺,我們強烈憤慨,說這是我們的文化遺產,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但粵語是比端午更重要的文化遺產,我們卻完全置之不理。現在造飛機輪船的成本大家都能計算得出來,但不知道有沒有學者計算過,生產一種語言並將其推廣開,需要多大的成本。

當今社會,人們對具有短期實效的可交易產品看得很重,類似一台手機,一部汽車,轉手就能變為錢,但要知道,這些東西的價值很短暫,五年前最好的手機,可能五年後便基本屬於垃圾了,因為培育它的過程本就很短暫。但語言不同,它是長期實效的不可交易產品,一門語言從產生到完善,需要幾代甚至幾十代人的共同心血,所以沒有相同的時間積累,或相等的時間成本投入,你基本無法培育出比它更好的產品。語言傳遞信息,也傳遞文化、思想和邏輯,我們用英文可以傳遞出和中文一樣的內容,但我們用英文永遠傳達不出中文的情懷和腔調,所以每門語言存在都有它的必然性。況且,語言從來不是獨自存在的,它依附於龐大的文化和歷史。

如果比較葵花籽和西瓜子,我認為葵花籽更好吃,也更方便吃,但你沒必要因為葵花籽好吃,便把所有西瓜子全部付之一炬,因為人不可能天天只吃葵花籽,你還有吃西瓜的時候。

我相信不用幾年,中國的工業製造能力就將超過全世界的總需求量,換言之,當短期時效之路走到盡頭時,我們還是要走長期時效之路,也就是文化思想輸出。諾基亞手機會過時,蘋果電腦也會過時,但哆啦A夢不會過時。因為短期剷除長期,我想只有臨退休的人會做這種決定,因為他已經沒有未來了,而我們的國家需要未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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