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後裔 高麗武臣——李義旼小傳

寫這篇小文，是因為看到這個話題：秋原：有哪些關於越南的冷知識？

題主的這個問題是《有哪些關於越南的冷知識》，不過在題目下還有一個的鏈接問題，《有哪些關於韓國的冷知識》和《有哪些關於朝鮮的冷知識》。

我突然想起來，有一個歷史人物，即和越南有關，也和韓國/朝鮮有關，兩邊全沾上了。所以，趁有點空閑，我給這個人碼了點字，算是給他寫個小傳吧

這個歷史人物，叫李義旼，是一個移民到朝鮮半島的越南人後裔。在朝鮮半島的王氏高麗政權的歷史上，這個人很有名。

一、

李義旼的祖先是越南人，身份還不一般，是越南的王族後代。他的六世祖李陽焜，是越南李氏王朝仁宗李乾德的兒子。公元1127年，也就是中國發生靖康之變、北宋被金軍滅亡的這年，越南的李仁宗也死了。在他死後，王族內部因為爭權奪勢發生一些激變。李陽焜為躲避國內的政治鬥爭，選擇出走。

關於李陽焜如何到朝鮮半島，今天有兩種說法，一個說法是他本想到中國定居，但這時候，中國正是金兵南下，趙構偏安臨安，剛建立南宋的那個混亂時代，比越南還動蕩不安，他只好借道中國，再次渡海遠涉朝鮮半島。此時的高麗國內，社會到是很安穩，而且高麗已經向金國俯首稱臣，不用擔心受金軍入侵。於是李陽焜就在高立國定居。

另一個說法，是說李陽焜雖然被越南神宗猜忌打壓，但手裡畢竟還有軍權，他是越南水軍的都督，借可以調令海船的機會，他乘船攜家人出走，直接到了朝鮮半島。

兩種說法都有一些依據，結果都一樣：李陽焜選擇在高麗定居，他的後代歸化成高麗人。

二、

雖然祖先貴為越南王族，但是這種外籍落魄貴族的身份背景，在高麗不存在實際意義。李家定居於朝鮮半島東南部的慶州，經過幾代人的傳承，雖然融入了高麗社會，但到了李義旼父親這一代人，已經是沉淪到社會底層的賤籍，靠販賣私鹽為生。儘管祖上是體格矮小的越南人，但李義旼本人長的很是魁梧，「身長八尺，臂力絕人」，這體格，很適合當兵，尤其適合做高麗國御林軍中的「花郎」。

在這裡必要解釋下，何為「花郎」。

咱們都知道，朝鮮半島上的政權，一直都是實力弱小的小國，到現在依然如此。王氏高麗自從建國以來，就遭到契丹人的遼國多次入侵；女真人的金國還沒建立時，也和高麗發生過邊境武裝衝突。高麗幾百年來一直提心弔膽的。

但是金國崛起之後，情況變了。高麗通過主動向金國稱臣入貢，換取了金國保證不以武力征討他的承諾。再加上金國對外的主要目標的是南宋和西夏。這給高麗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和平環境。從北宋滅亡，到後面蒙古崛起，中間差不多有100年時間，高麗和金國和睦相處，日子過的非常滋潤。

一沒有外敵，精神就鬆懈下來了。高麗國原來的軍隊，主要是防備北方契丹、女真這些凶蠻的游牧民族或漁獵民族。現在和金國關係融洽，不存在受女真入侵的可能性，那軍隊存在的意義就降低了。再加上高麗一向的尊文輕武，這導致高麗軍人和武臣再次被輕視、矮化。

在這個時代，高麗的武臣和軍隊，存在性質也變了。武臣大部分時間，是給國王和其他貴族做跟班保鏢；軍隊主要作用是充當壯丁，給國王修個宮殿啊，建個行宮啊。此外，高麗的國王還喜歡武臣和軍隊里挑一些形象氣質好的，身材高大的，都集中到御林軍，給自己壯門面。御林軍和鑾輿隊伍里一個個都是美男子或者健美冠軍，這走在大街上，前呼後擁，多好看，多氣派，多有面子啊~

當然，如果武臣和軍隊會有些才藝，那就更好了，舉行宮廷娛樂活動時，他們給國王和貴族打套拳，表演搏擊術，耍耍雜技，可以起到助興的作用。

這些因為形象氣質好，或者有才藝特長的人，被選入高麗的御林軍，就是「花郎」。

李義旼長的高大威猛，也被選入花郎。

三、

就在公元1167年，高麗出事了，長期深受歧視的武臣，造反了。

在高麗的武臣當中，有一批以鄭仲夫為首的中高級武將，對自己長期收文臣節制欺壓、還經常受人格侮辱的現狀很不滿。

此時的高麗國王，是毅總王晛，這個人又是個昏君，特別喜歡四處出遊巡幸，一走就是幾個月，要求武臣必須隨駕陪護。武臣的官職再高，其實就跟保鏢一樣。

毅宗二十四年二月，西海道地方官員上奏，稱有「老人星」出現於南方夜空，主吉兆，利於太后。毅宗又接連做了類似的夢，夢裡總有一個神秘的婦人告誡他，最好在今年五月以後多多出去巡遊。於是從入夏開始直到八月，毅宗頻繁出遊，其中從六月就巡幸普賢院及周邊的風景名勝，直到八月依然樂不思歸，讓扈從的武臣和軍卒都苦不堪言，偏偏隨性的文臣還經常欺辱武臣。

於是，忍無可忍的鄭仲夫發動「普賢院兵變」，起兵造反，把文臣全部殺光，劫持毅宗，返回王都開城，控制了政權。

高麗進入武臣政權階段。

這些武臣掌握了政權，但是互相之間也不服，一時間殺伐不斷，高麗的社會也全亂了。

這是韓國歷史劇《武臣時代》里「普賢院兵變」那集的一張劇照，就用這個做插圖把——

四、

這個亂世，就給李義旼提供了機會。他從一個類似地方軍閥的身份起家，在1184年年初，帶領私兵（家丁）控制了開城，成為武臣政權時代的第三位掌權者。

李義旼與其家族雖然出自賤籍，但他一家人下對社會底層民眾毫無同情感，欺壓百姓，與民爭利；上對王室和文臣又不知懷柔安撫，動輒以武力橫加脅迫。他一個人折騰還不夠，他還有一個更無法無天的兄弟李義方；家裡還有一個潑婦一般的悍妻，經常和家奴私通，還指使娘家親族仗勢霸佔田產，即淫且貪；李的三個兒子也爭相助紂為虐，無論平民還是貴族，看見誰家的女眷有些姿色，就讓家奴搶來霸佔，最後發展到明目張胆地強姦明宗的寵妃。

在李義旼身上，武臣粗野耍混的性情發揮到極致，平時他與文臣在中書省商議國事，若因意見相左引發爭執，動輒就揮起拳頭猛擊殿堂里的柱子，以此在對方面前耀武揚威。故此當時的文人作詩加以嘲諷：

吾畏李與杜 屹然真宰輔

黃閣三四年 拳風一萬古

李義旼在高麗的殘暴統治，前後持續13年。

長達13年沒有人敢於帶頭舉事，主要是因為李義旼吸取了自己和李義方弒君行為的教訓——他吸取教訓的方式是反其道而行之——不是改善態度優待明宗以服人，而是效仿吳起伏身死楚悼王故事，把自己的生死安危和還活著的傀儡國王、高麗明宗王晧做了捆綁。李義旼以伴駕的名義，始終讓明宗不得遠離自己身邊，美其名曰扈從，實則是把高麗國君綁架，當成自己的肉票。誰敢起兵反抗李義旼，都會導致明宗一起遭殃，而國君之死就讓起兵造反者也牽扯上弒君的惡名，正應了投鼠忌器這個成語。

五、

李義旼最後是死在了崔忠獻兄弟手裡，而崔忠獻，是高麗武臣時代，最後一位掌權的武臣。

李氏如此肆無忌憚，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其中也包括崔忠獻兄弟在內。投靠在他手下充作鷹犬爪牙的其他武臣，按常理來說本應該視為需要加以籠絡的親信骨幹勢力，然而李氏也只是把他們當成家奴一般的角色，任憑自己的兒子隨意欺壓凌辱。

引起仇殺的導火索，非常可笑：崔忠獻的弟弟崔忠粹，養了一隻鵓鴿，被李義旼的兒子李至榮看中了，李至榮花花大少的日子過習慣了，直接強搶過來據為己有。崔忠粹對此深感不滿，公開抱怨，反而被李義旼抓去打了一頓，李至榮還揚言要處死他。真是沒天理了~

崔忠獻兄弟正是出於忍無可忍才決定設計刺殺李義旼。強人縱使百密也必有一疏，這一疏就被崔忠獻抓住了。李義旼和他的兄弟李義方這種嗜殺的武臣，有一個共同特徵：不信佛，對僧人和寺院法事都非常反感，尤其是後者還和僧人勢力結下過血仇。

事發當年三月，明宗出巡遊歷普濟寺，李義旼不願同往，就稱自己身體不適，住到彌陀山別墅。崔忠獻把握住這個時機，只帶著弟弟崔忠粹、外甥朴晉材和親信盧碩崇等很少幾個人，他們隨身也沒有攜帶惹人注意的大件兵器，每人只在衣袖裡藏好一把短刀，裝扮成似乎是戰戰兢兢去給李義旼賠罪的樣子，等候在別墅門外，看見李義旼從門裡走出來，一擁而上，李氏縱使自恃武功高強，此時也獨虎難以招架群狼，被亂刀砍死。

為了迅速控制局勢並壓制李義旼親屬餘黨，崔忠獻從還保持體溫的李義旼屍體割下首級，先讓盧碩崇攜帶，騎快馬前往開城，將首級「梟於市」，高調宣布已經誅殺李賊，以此打擊開城內的李義旼餘黨；隨即他自己又帶兵前往普濟寺奏請明宗，嘴上說是來「請死罪」的，實則耀武揚威，讓明宗接受既成事實。最後，崔氏兄弟以伴駕扈從為名，帶領親兵衛隊與明宗一起回到開城，這一行人馳馬露刃，大聲鼓噪，殺氣騰騰地行進在鬧市，故意震懾其他武臣。李氏的十三年統治早已讓世人共憤，如今聽到李賊被殺，無不歡欣，李氏餘黨也是樹倒猢猻散。崔忠獻更進一步假明宗之名，在開城及李氏老家慶州誅殺其家屬三族。李義旼的三個兒子從開城潛出，逃往西北安西都護府，妄圖在都護府太守許大元（李氏舊部）的協助下負隅頑抗，但當地百姓早已厭惡這些人平日里欺壓百姓的各種劣行，積極協助尾隨前來追剿的崔忠獻大軍，陷入眾矢之的的李氏三子根本未能組織起抵抗力量，就被迅速剿殺。

李義旼家族沒有在政變中被斬盡殺絕，他的後人今天生活在韓國江原道旌善郡。韓國人的戶籍講究本貫制度，李義旼後裔，如今的本貫叫旌善李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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