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第19期:阿寬的煩心事

(首發機核網,原文地址:玩家 | 阿寬的煩心事)

一個月前,阿寬把《古墓麗影》翻出來玩。玩到第五章,勞拉被湍急的水流沖走,摔在一架墜毀於懸崖邊的飛機上。玻璃碎裂,勞拉急速下墜,在空中掙扎著打開降落傘,但下落速度依然很快。地面上,一片高聳的樹林朝她迎面撞來。

每次玩到這裡,勞拉就會被尖銳的樹枝扎死,Game Over。玩了三十多遍,還是過不去,就這樣被卡住了。

阿寬丟下遊戲,轉頭把自己埋在了工作里。每天深夜十一二點離開單位,周末也是如此。

沉迷於工作,其實有點像沉迷於遊戲,你可以逃進另一個空間,不必面對生活中的那些煩心事。而且,在遊戲中,在工作中,你知道自己能夠掌控一些東西。這種感覺很舒服,會讓你覺得,生活並沒有完全失控。

阿寬不是一個消極的人,遇到問題,他願意積極想辦法解決。唯獨這一次,好像怎麼做都是錯。這些事,也沒法向身邊的人傾訴,說出來,別人會覺得,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家庭瑣事,至於這麼難受嘛。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家沒點煩心事呢。都是瑣事,可落到自己頭上,就會覺得比天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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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年底,阿寬的父母從老家來到北京,為了商量他和小喵的婚事。

小喵是阿寬的大學同學,比他小兩歲,北京人。大學第一年,他就開始追求小喵,直到大學畢業,兩人也沒有確立正式的戀愛關係。畢業後,阿寬留在國內工作,小喵去了國外留學。小喵回國後,兩人重新聯繫上,走到了一起,準備年底結婚。

兩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頓飯,客客氣氣。彩禮、嫁妝什麼的,大家都沒提。小喵家的經濟條件一般,在北京有一套面積不大的老房子,父母都是老北京人,很實在,沒什麼心眼,他們覺得,只要男方對女兒好,女兒過得開心就行。阿寬的父母也是爽快人,你們辦婚禮需要多少錢,別客氣,儘管和我們說。

籌辦婚事期間,小喵發現,例假遲遲沒來,去醫院檢查,才知道自己懷孕了。第二天,兩人就去民政局領證結了婚。

本來是件喜上加喜的事,但小喵懷孕前一直在服用降血脂的他汀類藥物,她害怕藥物對胎兒有影響,去醫院做了各種檢查,到處諮詢,始終沒有明確答案,心裡七上八下。

阿寬也有點擔心,可他覺得,作為男人應該擔起這個責任。他把搜集到的資料拿給小喵看,勸她往好的方向想。那段時間,小喵的精神狀態很差,心裡壓著塊石頭,情緒低落,動不動就落淚。

雙方的父母也很擔心,萬一孩子有什麼問題,對這個尚未組建的小家庭可能是致命的打擊。最後商量下來,決定把胎兒拿掉。

這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商量過程中,兩家難免產生摩擦,相互埋怨。談不上誰對誰錯,只是女方承受的壓力和傷害,顯然大於男方。

那天下午,小喵心裡委屈,在微信上和阿寬吵了幾句。下班後,阿寬去了小喵家,想找她聊聊。見了面,小喵的父母提到,既然你倆決定生活在一起了,那就在你那套房子的房產證上,加上小喵的名字吧,算是給她一個保障,我們做父母的也可以安心地把女兒交給你。

阿寬覺得無所謂,反正我是要跟小喵過一輩子的,便一口答應下來。回家後,和父母商量,父母堅決反對。房子是你們正式交往前買的,房子的首付,女方家一分錢也沒掏,而且他們家之前壓根沒提這事兒,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提,是拿女兒當砝碼,還是在為將來準備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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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回想起來,阿寬覺得,讀大學的那四年是他最快樂的四年,雖然沒能追到自己心愛的姑娘,但結識了一幫玩遊戲的好哥們。

阿寬和宿舍的其他三名同學,都是遊戲玩家。同學從家裡搬來一台PS2,大家沒事就圍在一起玩《鬼泣》《戰神》《塊魂》。大一那年,他們四個人同時買了諾基亞N-Gage QD遊戲手機。那時候,大多數人的手機還是藍色小屏幕,只能玩玩《貪吃蛇》,而他們的手機運行的是3D遊戲《極限滑雪》。兩年後,他們又同時買了PSP,沖著《樂克樂克》買的,買回來後玩得最多的其實是《怪物獵人》。每天晚上,宿舍熄燈後,大家就躺在床上聯機,玩到機器沒電。

畢業後,各奔東西,阿寬去了天津的一家報社做美編。不是他喜歡的工作,只是因為父母希望他找一個穩定的、可以落戶口的單位,這家報社能夠解決戶口問題。

報社的作息晝夜顛倒,晚上六點多工作到凌晨十二點多,回到宿舍,打開電腦玩《魔獸世界》,玩到天亮,胡亂吃點早飯,悶頭睡覺,睡到下午,起床上班。

阿寬發現,自己每次沉迷遊戲,都是因為生活中遇到了一些沒法解決的問題。沉迷《魔獸世界》,一是因為報社的工作單調枯燥,沒什麼創造性;二是因為追了四年的女孩出國留學,杳無音訊,他覺得,這份感情沒了希望。

《魔獸世界》確實是款好遊戲,阿寬驚訝於它的自由度。不必像單機遊戲那樣,按預先設計好的路線一步步循規蹈矩地往前走。他不喜歡刷副本、打裝備,不喜歡做那些目標明確的任務,只是到處爬山、看風景,探索地圖中那些人跡罕至的角落,從卡拉贊地窖到歡樂巨魔村。無論多隱秘、多難到達的「禁區」,他總會想辦法找到一條路闖進去,一探究竟。

有兩款遊戲改變了阿寬對遊戲所蘊含的張力的認知,《魔獸世界》是其中之一,另一款是《黑暗之魂》。那時的他已經離開報社,回到北京工作,買了台Xbox 360。朋友向他推薦《黑暗之魂》,他玩了兩個小時,死了又死,實在玩不下去。朋友說,別放棄,你再試試,再堅持堅持,你會發現這真是一款神作。硬著頭皮繼續玩,當射斷紅龍的尾巴,拿到龍尾劍後,遊戲漸漸變得流暢起來。踏進灰燼湖的那一刻,他抬頭仰望支撐起這個世界的無數參天巨樹,備感震撼。世界如此龐大,我們每個人都只是井底之蛙。

現實中,阿寬經常會有同樣的感慨。他是個熱愛生活的人,對未知世界心懷嚮往,就像在《魔獸世界》里那樣,他喜歡去不同的地方旅行,嘗試各種新鮮事物,滑雪、滑板、蹦極、卡丁車,都愛玩。他覺得,人生短短几十年,應該儘可能多走走,多看看,多體驗體驗。

所以,他並沒有把房子看得特別重要。房子對他來說,就是一個遮風擋雨、休息放鬆的地方。就像遊戲中的保存點,少了它,你可能走不了多遠,但你也不可能一直呆在裡頭。

大學時買的《英雄無敵V》珍藏版,附贈一個英雄胸像手辦。十多年來,阿寬搬過幾次家,這個手辦一直留著,雖然它的做工其實挺糙的

3

遊戲里,阿寬見過各式各樣的房子,勞拉的莊園、德古拉的城堡、李逍遙嬸嬸的小客棧、艾爾文森林的獅王之傲。有的冷清,有的熱鬧,有的威嚴,有的邋遢得像個狗窩。但沒有哪處房子,像在今天的現實社會中這樣,被賦予如此多的意義。關乎愛情,關乎婚姻,關乎孩子的入學,甚至關乎一個人未來的命運。

阿寬想要的,只是一個家。北漂了這麼久,眼看房價越漲越高,2015年,他終於湊齊首付,在北五環外貸款買了套房,八十多平米,兩室一廳。首付八十多萬,父母給了六十萬。

有人說,你居住的環境,就是你心靈的投影,反映了你對生活的態度。阿寬覺得這話挺有道理。他是設計師,多少有點完美主義的癖好,希望家裡的一切井井有條,既溫馨又有情調,既是背上行囊出發冒險的起點,也是滿身塵土踏上歸途的終點。

裝修的很多細節,都是阿寬自己設計的。他喜歡開闊的空間和敞亮的光線,於是把客廳向外拓寬,主卧與客廳之間沒有遮擋,光線從卧室的陽台直射入客廳。客廳與開放式廚房之間做了一個吧台,吊架上掛著四個酒杯,朋友來的時候,可以自己調酒,小酌幾杯。客廳的沙發也是他自己設計的,可惜尺寸沒算準,墊子的厚度和長度計算錯誤,成品看著有些彆扭。

這張沙發拉開後可以作為雙人床,次卧室的陽台上還鋪了榻榻米。阿寬是個好客的人,想著今後親朋好友來家裡玩,住宿方便。玩遊戲的朋友來了,也可以一起通宵攻關,像以前那樣,累了就把沙發拉開躺會兒。

這些年,遊戲漸漸淡出阿寬的生活,只是碎片時間玩玩手機遊戲,在電腦上打打《爐石傳說》,沒再買新的主機,原先的那台Xbox 360也已經很久沒有開機。但對遊戲的熱情還在。裝修時,遊戲環境被認真地考慮了進去。茶几前的天花板上開了一道槽,安裝了投影幕布,他還準備買一台70寸的電視,擺在客廳,今後可以痛痛快快地玩遊戲。

沒想到,新生活還沒開始,這套房子就引發了一場衝突。在房產證加名字的問題上,兩家都不願意讓步。這當間,又發生了一系列摩擦。很多看似無足輕重的小事,一旦涉及所謂的家族名譽,就會被無限放大。性格、思維和處事方式的差異,更令嫌隙加深。

雙方陷入冷戰,只是由阿寬在中間相互遞話。他試圖調解,反被兩邊來回拉扯。父親提議,要不兩家再坐在一起好好談談。小喵覺得,還是讓兩邊的父母單獨聊比較好。阿寬擔心父親的脾氣,萬一吵起來,沒人圓場,等於火上澆油。於是決定暫不見面,冷處理,讓兩邊都冷靜冷靜,消消火。

父親覺得,這樣拖下去不是個事兒。既然對方避而不談,那我們也沒必要繼續留在北京,先回老家,騰出空間,讓你們小兩口搬到一起住。阿寬勸他再待段時間,但父親執意要走。

阿寬的父母離開北京的那天,正好是小喵去醫院做手術的日子。

4

前些日子,阿寬在PSP上把《惡魔城》的幾部舊作重溫了一遍。《惡魔城》系列是他的最愛,後面的《暗影之王》兩作,雖然被不少老玩家詬病,認為背離了該系列的傳統,但他覺得還不錯,至少將劇情補充完整,尤其是德古拉與阿魯卡多之間延續了數世紀的糾葛。阿魯卡多背叛家族,最終還是敵不過宿命。這對父子的故事,並非老套的慈愛與孝道的版本。

父子間的關係,有時候就是這樣,相互對峙,激烈時猶如戰爭,但最後總會走向諒解。

阿寬的父親是個很傳統的男人,固執,好面子,就算知道自己錯了,也不願承認。阿寬和他不同,性情溫和,總能站在別人的立場上考慮問題。父親覺得他軟弱,他認為父親專橫,兩人經常產生分歧,但很少正面衝突。大多數情況下是冷戰,阿寬表面順從,內心抗拒。

比如口吃這件事。因為上幼兒園時受到驚嚇,阿寬落下了口吃的毛病。父親難以容忍自己的兒子竟然口吃,出門和人打交道,結結巴巴,一句話都說不連貫,太丟臉,於是用他認為正確的手段強行糾正。說話前先過過腦子,要不幹脆別說。這句話沒說好,給我重說一遍。還說不好?那就再說一遍。簡單粗暴,就像試圖糾正阿寬左撇子的習慣時,一看見他左手拿筷,就一筷子打上去。

結果適得其反,糾正了十多年,口吃的問題不僅沒能解決,性格也變得自卑,自我封閉,恐懼社交,害怕表達自己,擔心別人聽不明白,不願與人交往。直到工作後,阿寬報名參加了矯正口吃的培訓班,口吃才逐漸改善,性格也開朗起來,有了自己的社交圈。

學生時代,關於父親的記憶,不少都與遊戲有關。父親的單位買了電腦,阿寬一有空就以學電腦的名義去那裡玩遊戲。玩得最多的一款,舉著槍,在磚牆圍成的迷宮裡殺納粹,最後用一挺機關槍幹掉留著小鬍子的希特勒。另一款,金髮白衣的小人在插滿火把的地牢里跳來跳去,躲避機關。當時不知道是什麼遊戲,讀了遊戲雜誌才對上號,前者是《德軍總部3D》,後者是《波斯王子》。

那時的遊戲運行在DOS操作系統下,運行前需要輸入顯示目錄、進入目錄之類的DOS指令,偶爾還需要在批處理文件里添加一些管理內存的小命令。後來,家裡也買了電腦。父親覺得,電腦是高科技的東西,孩子多接觸接觸,就算是玩遊戲,也能從中學到點什麼。

但父母不允許他玩遊戲機,家裡有一台紅白機,只能趁父母出門時偷著玩,更多的時候,是去同學家,或是去遊戲機房、街機廳玩。

到了叛逆的年齡,阿寬開始暗地裡反抗父親的權威,很多事情故意和父親對著干。你命令我做什麼,我偏不好好做,你不准我做什麼,我就是要去做,比如玩遊戲。高考的那幾天,他還和同學偷偷跑去網吧打遊戲。

高考沒考好,分數只夠上專科。他決定復讀一年,走美術這條路。第二年考取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新媒體藝術與設計學院,他不滿意,覺得以自己的實力,應該能夠考得更好。又復讀一年,考入清華美院。

阿寬當然知道,今天的這一切,離不開父母的支持。如果父母當初沒讓他接觸電腦,如果父母不支持他畫畫,如果父母不允許他復讀,現在的他可能仍然窩在那座小縣城裡。父母有些時候特別開明,尤其是教育方面,儘可能滿足他的要求,給他創造條件。但有些時候,又特別古板,古板到讓他難以忍受。

5

手術後,小喵的情緒漸漸好轉。今年元宵節過後,兩人在北京舉辦了婚禮,總共五桌,女方家的親戚兩桌,雙方的朋友同事兩桌。

阿寬的父母沒來參加,他們認為,婚禮必須先在男方家辦,然後才能在女方家辦,否則,只能算是女方回娘家辦的酒席,他們沒必要參加。小喵不滿,阿寬和我的婚禮,雙方父母都應該到場祝福。

裂痕就這樣越來越深,阿寬夾在中間,努力想把兩邊拉到一起去。這邊是愛人,我愛她,她因為我而受了不少委屈,我應該多為她和她的家人著想。那邊是父母,沒有他們的養育,不可能有今天的我,不管他們做了什麼,都是為我好。左右為難。

今年清明,阿寬說服小喵,跟他一起回了趟老家,看望病重的姥爺,藉此機會見見父母,緩和雙方的矛盾。

沒想到出了一些意外,最終不歡而散,矛盾不僅沒能化解,反倒升級。父親沖著阿寬大發脾氣,你看看她,根本沒把我們做公公婆婆的放在眼裡,你必須和她說清楚,讓她道歉。

回北京後,阿寬勸說小喵,小喵同意阿寬用她的手機,以她的名義在家庭群里向爸媽道歉,語氣誠懇:「……爸媽,對不起,不管怎樣,都是我們的錯。之前的事情,希望能放下。我們倆會好好生活,真心對待彼此,讓大家看到我們的幸福,作為對大家的關愛最好的報答。」

父親很快回復,接受了道歉,但言語間難免又有些教訓人的意味。小喵看了,心裡不痛快,搶過手機,收回道歉,頂撞了幾句。

事態就此一發不可收拾。父親怒不可遏,退了群,直到今天,群里再沒人說過一句話。阿寬想盡辦法,給家裡打電話,找親戚朋友勸說,都沒用。父親態度決絕,如果小喵不道歉,不認我們這對公公婆婆,要麼你倆離婚,要麼我們斷絕父子關係。

6

有時候,阿寬挺羨慕小喵一家人。小喵的父母心直口快,和小喵的關係就像是朋友。有什麼問題,大家擺事實講道理,如果是他們錯了,他們會向小喵認錯。

從小到大,阿寬一直嘗試和父母成為朋友,但沒能成功。小時候,他拉著父親玩雙人遊戲《坦克大戰》《兵蜂》《B計劃》,向父親推薦自己喜歡的動漫。他希望和父親之間有一些共同語言,哪怕只有那麼一點,至少可以聊得起來,聊著聊著,說不定就成了朋友。可父親覺得,這些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兒,太幼稚。

父親沒什麼興趣愛好,勉強稱得上愛好的是書法。父親要求阿寬練字,經常說,字如其人,字寫得好看,別人才會對你有好的印象。阿寬不以為然,直到現在,他的字還是寫得不怎麼樣。

阿寬覺得,遊戲才是如其人。從一個人喜好的遊戲和玩遊戲的習慣上,多多少少能看出這個人的一些性格特點。父親哪怕只是在旁邊看看他玩遊戲,也可以對兒子多些了解。

父親唯一喜歡的遊戲是《祖瑪》,還有《鬥地主》,玩得很溜。可阿寬覺得,這些根本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遊戲。《爐石傳說》內測時,他把它推薦給父親,回家後手把手地教他。父親學會了,玩了一段時間,遊戲賬號登錄不上,又放棄了。說到底,還是沒興趣。

每次看見孩子和父母一起玩遊戲其樂融融的故事,阿寬就特別羨慕。他想著,等今後自己有了孩子,一定要帶著孩子一起玩遊戲、討論遊戲,通過遊戲成為朋友。

這兩年,父親又多了一個愛好,在手機上看網路小說,修仙類、玄幻類的小說,好幾百章的那種。阿寬看不上這類小說,文筆不怎麼樣不說,還故意吊讀者的胃口,挖一個特大的坑,永遠填不完,想追的話,就得往裡扔錢。他對父親說,爸,你這被人坑了,別看這些,我回頭找點好看的,已經完結的書,幫你裝到手機里。父親說,不用你管,我有退休金,我花我自己的錢,我樂意,你別來管我。

阿寬發現,自己在這方面和父親其實挺像的。對外人強加給自己的東西,無論好壞對錯,總有一種抵觸心理,比如練字,比如矯正口吃。相反,自己選擇的,自己喜歡的,無論別人怎麼看,都會堅持到底,比如畫畫,比如遊戲,比如對小喵的感情。

沙發和榻榻米下面,塞了不少變形金剛。小時候沒什麼零花錢,父母也不允許他玩,上大學後,阿寬才開始收藏變形金剛

7

阿寬與小喵感情依舊,沒有因為家庭的衝突而相互猜忌或不信任。下班早的話,他會開車去小喵單位,接她回家。吃完晚飯,兩人一起看看電影聊聊天,或是找點事情做。

只是不能提起阿寬的父母。兩人都小心翼翼,盡量避開這個話題,否則就可能吵起來。吵得最凶的一次,小喵說,我今後永遠不去你家,永遠不見你爸媽。一起看電視劇的時候,每次看到有關家庭的劇情,阿寬就會覺得不自在,心揪得緊緊的。

這些年獨自在外,對父母的愧疚之情日益加深。父母漸漸老去,成為所謂的「空巢老人」。身為家裡唯一的孩子,沒辦法陪伴在他們身邊,甚至沒法幫他們做一些簡單的事情。換個燈泡,扛袋米,跑個腿,去超市買點東西,幫他們修修電腦,教他們怎麼使用手機,所有這些平淡的生活瑣事,他都做不了。

他想著,再努努力,多攢點錢,在河北買一套便宜點的房子,讓父母搬過去。這樣,至少每個月可以開車過去看望他們。眼下沒這個條件,那就把新房的次卧室空出來,留給父母,他們願意的話,隨時可以過來同住。

但現在看來,似乎已經不太可能。客廳的柜子里,放著他去年年底買給父母的一台血糖儀。父母回家的時候,沒把它帶走。

那天晚上,阿寬突然很想玩遊戲,把兩年沒開機的Xbox 360找了出來,看著它,一時間又不知道該玩些什麼。身邊的朋友都在玩PS4,他早就落伍了。他也想買台PS4,朋友建議,要不你先玩玩《古墓麗影:崛起》,這款遊戲在Xbox 360、PS4上都有,先熱熱手,找找感覺,再決定要不要買PS4。

《古墓麗影》也是阿寬很喜歡的一個系列,他的人生夢想,就是像勞拉那樣走遍世界各地。他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打通《古墓麗影:崛起》,回頭又玩起了前作。

這一作的勞拉不再像以前那般堅強似鐵,只是一個荒島求生的普通女孩。從被鋼筋刺穿左腰的那一刻起,每一步都充滿煎熬。玩到一半,他被跳傘的任務卡住了。勞拉從墜毀的飛機上掉落,打開降落傘,穿越樹林,每次到了這裡,就會被尖銳的樹枝扎死。玩了三十多遍,還是過不去。

最近這幾個月,阿寬沒敢再和父母聯繫。前兩天,他鼓起勇氣撥通家裡的電話,把以前重複過很多遍的那些話,又說了一遍:我們今後一定會好好孝順你們,我和小喵也會好好生活,這件事,就讓它過去吧。但父親不依不饒,把他臭罵一頓:你這個吃裡扒外的白眼狼,道德敗壞,喪盡天良,你敢回來,我就敢叫你進不了家門,否則打斷你的腿。

長這麼大,阿寬第一次感到絕望。你想做正確的事情,想讓每個人開心,最後的結果是,大家都不開心。最不開心的,也許是自己。

8

阿寬的臉上沒什麼表情,聲音也很低,無精打采,好像很久沒有睡過好覺。把這些麻煩事說出來,似乎耗費了他很大的力氣。說說停停,前因後果有點亂。記憶跳來跳去,像亂成一團的毛線,理不出個頭緒。

家裡也是亂糟糟的,東西攤得到處都是,沒心情收拾,也不知道應該從哪兒收拾起。

前兩天,快遞小哥送貨上門,探頭看了看屋裡,問,你是不是剛搬進來啊,家裡這麼亂。

搬進這個新家已經一年,如今的生活和阿寬想像中的相去甚遠。裝修仍未完工,兩個柜子的櫃門都沒安裝,木板擱在柜子里。客廳里的吊燈兩個月前才裝好,廚房和衛生間的一些小東西還沒裝。婚紗照沒拍,家裡沒有他與小喵的合影。客廳的電視櫃沒買,70寸電視也沒買,幕布雖然裝好了,但固定投影儀的架子一直沒裝,所以,每次玩遊戲,他還是得搬個凳子,湊在那台小電視前玩。

他記得自己剛到北京的時候,身上沒什麼錢,但對未來充滿憧憬,覺得生活處處是希望。他對生活的要求不高,工作穩定,有一份不錯的收入,可以支撐起這個家庭,可以支撐起自己的興趣愛好。休假時,帶著妻子和雙方的父母,去國外旅遊。老人一輩子沒出過國,他想讓他們也開闊開闊眼界。

他覺得,這就是幸福。幸福應該很簡單,愛自己所愛的人,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就夠了。可現在,生活在他眼裡漸漸變成了黑白色。他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只想躲得遠遠的,躲到遊戲和工作里去。

遊戲也變了味。以前玩遊戲,很純粹,就是為了開心。現在玩遊戲,是為了逃避。

除了遊戲,你還能逃到哪裡去?

臨走前,我對阿寬說,拍兩張玩遊戲的照片吧。他打開Xbox 360,坐在小板凳上,拿起手柄,讀取《古墓麗影》的存檔。勞拉從高空墜落,掙扎著打開降落傘,樹木從她身旁快速划過。撞斷層層樹枝後,勞拉重重地摔在地上,滿身傷痕。卡了一個多月的難關,沒想到就這麼輕輕鬆鬆地通過了。

人生總會遇到一些坎,能過去就過去,過不去也沒關係,就讓它擱在那兒好了。

寫在後面

想做一個關於玩家的欄目,採訪一些玩家,普普通通的玩家,沒有耀眼的光環,沒有戲劇化的人生,沒有大悲大喜,沒有大是大非。

他們的故事不具有多少新聞價值,不算新鮮,不算好玩,引不起爭議,也沒什麼可發人深省的,只是一些瑣碎的事,玩遊戲的事。

他們只是玩遊戲的人,可能永遠沒有機會站在聚光燈下,但他們才是遊戲行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如果您或您身邊的朋友願意分享自己的經歷,不妨聯繫我,我願意代筆,把這些故事記下來。這是我的郵箱:paul@g-cores.com。謝謝。

(微信公眾號:dagou-home,大狗之家。謝謝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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