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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鮮花的生死時速

從昆明,至北京,沿著京昆高速,

近3000公里,

上演著一出鮮花的《生死時速》。

撰稿:李君宇

2017年8月22日。北京。晴。

下午五點,宜花設置在順義空港工業區的倉庫,正在忙碌。這個3600平方米的倉庫,設有1300平方米的冷庫,存放玫瑰的溫度控制在3-4°C,百合和康乃馨則在5-8°C。

十幾位工人正進行卸貨、驗貨、分揀,確保來自昆明的鮮花在3小時內進入冷庫。臨時聘請的女工挨個打開包裝,修剪花頭,驗證鮮花等級,晾曬去濕之後,把花枝浸入貼有時間標籤的塑料桶里,浸泡2-4小時後放進冷庫。

晚上12點,這一流程結束。緊接著,凌晨5點鮮花打包裝車,發往北京、天津、河北等區域花店,在花店8點開門前送抵。

20枝為一紮,75扎為一件,150件到200件為一車,共計25萬枝鮮切花。這個倉庫通常一天發3車。

宜花目前在北京、上海、廣州設有三個NDC(National Distribution Center,全國配送中心),加上在一些城市設置的合伙人倉庫,覆蓋全國63個城市4.7萬家花店,日出貨量在200萬枝。

這是中國最大的鮮花供應鏈公司。

2017年8月28日是「七夕」,在商家的推動下,這個中國情人節和2月14日情人節一塊,成為一年兩度的玫瑰銷售旺季。此時,距離七夕還有一個星期,宜花迎來銷售峰值:一天出貨1000萬枝。

3年前的七夕,霧霾深重,航班滯留。

宜花創始人榮超目睹因為滯留機場而爛掉的2萬枝玫瑰,發出怒吼:「天要亡我!」

這個七夕他不僅一分錢沒賺,還倒貼給客戶10萬元賠款,加上採購成本、運費等,足以讓榮超的花店破產。

▲宜花創始人兼CEO榮超

沉寂一個月後,榮超跑到北京草橋鮮花批發市場調研,發現制約花店老闆把生意做大的是貨源,他決定轉型,從批發市場低價拿花銷售給花店。

2014年試水B端生意,海淀區180家花店成為客戶,復購率60%。拿到800萬元天使投資之後,宜花將生意擴大到覆蓋全北京。

每天早晨4點去批發市場進貨,公司卻陷入怪圈:訂單越多,賠錢越多。宜花聯合創始人王欣認為,這是供應鏈出了問題,批發市場也受到上游限制。當時公司面臨兩個選擇,一是在現有模式上擴大規模,輻射河北、天津;二是徹底進入供應鏈源頭產地。

最後決定兩頭抓:王欣帶著12位員工到廣州打天下,供應鏈副總裁張東晨深入雲南采貨。

千年以來,從《詩經》到《紅樓夢》,鮮花承載著中國文化的審美情趣。四十年前,國內在為鮮花究竟姓「社」還是姓「資」爭論不休,直至20世紀80年代才逐漸消停。從那時起,鮮花消費興起,主要消費場景是會議、婚慶。

商品經濟的興盛,國人逐漸接受鮮花作為日常禮品消費。近兩三年,消費升級的潮流蔓延開來,消費者對生活情調和品質有更高的追求,消費心理也有了變化,從「取悅他人」到「取悅自己」。鮮花也進入發展的黃金時期,FLOWERPLUS、花點時間等鮮花定時購的模式應運而生。

從田間到花店,一枝鮮切花的流轉周期只有7天,每過一天價格下跌10%-15%,7天之後相當於報廢品。

鮮切花是零售流通難度最高的「鮮活」品,與它一個等級的還有活蝦。儘管鮮花消費勢頭節節攀升,但整個供應鏈條還停留在損耗高、渠道分散、物流效率低下的階段。

一枝鮮花,或棄如垃圾,或賤如白菜,或價比黃金。

誰能決定它的命運,誰就是產業變革的龍頭。

「整個鮮花的供給、質量、價格不能滿足人們對美好生活的需求,讓人們沒有購買慾望。鮮花生產供應比蔬菜水果還落後。鮮花行業要做整合,有無創新公司願意做這件事?這是當時投資宜花最根本的想法。」SIG(海納亞洲)合伙人王瓊說。

宜花一邊和批發商合作,一邊搶他們的飯碗。榮超曾經在大唐電信工作,目睹京東如何把中關村的電腦城拍死在沙灘上。他決定學習京東,從雲南上游壟斷貨源,把草橋——北京最大的花材批發市場干趴下。

「一旦公司把這兩件事做了,就不存在批發市場了,一是定價,另一是質量標準。」榮超告訴「新經濟100人」。

宜花瞄準了雲南。

那裡有122.7萬畝花田,出產86.9億枝鮮切花(2015年數據),滿足全國90%的鮮花供應。

29萬花農、100萬從業人員,以及2000多家公司扎堆雲南鮮花行業。

2017年8月25日。斗南。陰轉晴。

烏雲散去,積水倒映著落日。這裡是國際花卉拍賣交易中心,簡稱「拍市」。

「拍一號鍾!拍一號鍾!」

「一號鍾便宜嘛?拍兩手看,7塊、7塊不要了。」

「8塊?7塊?白色的搞5個,快點!」

拍市裡人頭攢動,無論年齡性別的掮客,大呼小叫,使出吃奶勁摁面前的按鍵,生怕按鍵不靈讓訂單溜走。他們從全國各地接單子再到拍市拿貨發貨,能不能低價拍到貨成為他們生意的核心。

▲正在拍賣的採購商(攝影:李君宇)

對於雲南花農來說,沒有熟人介紹,銷售渠道只有兩個,一個是拍市,另一個是花市。兩個地方都是被需求拉著跑,價格波動劇烈,同一紮銀葉菊昨天能賣25元,今天就只有1元。

「這東西每天能翻幾倍上來,跟賭博一樣。」在拍市拍了十年的批發商龐軍說。他坐在宜花拍賣師孫玉後面——除了直接到花田收花以外,宜花還會在拍市收花作為貨源補充。

拍市,規模是亞洲第一、全球第二,高峰期一天鮮花交易數量達到700萬枝。每天,280餘噸鮮花通過航空、鐵路、公路運往全國80多個大中城市,全國平均每10枝鮮切花就有3枝來自斗南。

下午6點,拍市二樓306個座位大廳早已座無虛席,嗑瓜子的、抽煙的眼睛都死死盯著大屏幕,拍賣將持續到午夜12點。這是一場硬仗誰都不敢怠慢。

代拍區滿載著花的車廂一列列從後台開向前台,屏幕上六個大鐘不停地旋轉,「1.7、2.0、1.1、1.6、1.5……」一號鐘上顯示的銀葉菊每3秒停一次,成交價以不規則的順序停擺。

▲拍市大鐘 (攝影:李君宇)

拍市完全遵循著荷蘭式拍賣法則,建築也模仿了荷蘭阿斯美爾花卉拍賣行——世界上最大的花卉拍賣市場。

拍賣時,電子拍賣鐘上的相應刻度顯示拍賣價,拍賣鐘的指針會由較高價往較低價持續逆時旋轉,直到有人按動電鈕使其停轉表示購買為止。

凡遇兩個以上應價時,拍賣鍾指針則順時旋轉,表示加價,直到只有最後一人按鈕使其停止。中標的買家面前的顯示屏顯示成交量和價格。整個拍賣過程,時間準確到毫秒。

你所知道的鮮花品種,都能在拍市看到,空氣中充斥著潮濕馥郁的花香,熏得腦袋發悶。

來自各產區的鮮花從貨車卸下來後,拍市工作人員給桶花進行編碼、質檢、分類,錄入信息。採購商們一邊手持小電筒查驗鮮花質量,據說強光照射下的花朵顏色更真實;一邊忙著在記錄本上記下台車號、貨位號。每桶花旁邊放置著交貨單據,上面寫著供貨商代碼、名稱、品種、長度、重量、花徑、成熟度等信息。

祁艷華正開著運輸車在倉庫里穿梭,一台運輸車可以拉十幾節車廂,每節車廂放12桶花,一桶5扎。旺季時,臨時工每拉一節車廂賺0.2元,平均每天能掙八九十元,勤快的話一天能掙150元。

▲拍市倉庫(攝影:李君宇)

在拍市呆了十年的祁艷華告訴「新經濟100人」,8月24日一天交易量達到700萬枝,同時有50萬枝流拍。

流拍的花被碾碎花頭、壓斷花莖,當作垃圾處理。花農和商販為了維持利潤,寧願把花當垃圾處理,也不願意降價出售。

如果一枝花出價低於0.5元,花農寧可讓它爛在地里做肥料也不願意摘下銷售,因為售價還不夠補貼人工成本。

2017年8月24日。玉溪。多雲。

棚外烏雲壓頂,棚內潮濕悶熱,63歲的工人用粗糙的手掌輕撫著卡羅拉花苞,挨個給它們套上白色網套。

玉溪是雲南鮮花主產區之一,2015年鮮切花種植面積2.54萬畝,產量10.7億枝,花卉種植戶有11486戶。

當地常種的玫瑰是「老三樣」:卡羅拉(紅玫)、黑魔術(黑玫)和影星(粉玫)。卡羅拉最受花農歡迎,市場需求穩定,撒一把種子就能發芽。其他彩色玫瑰售價高,但種兩三年就得換土。

▲付可文家中工人(攝影:李君宇)

付可文和媳婦正忙著打包最後幾百枝卡羅拉。媳婦每四枝擺一排,第一排四列,二排兩列。付可文左手按住花頭,右手拿著白色硬紙殼,連花帶紙往上翻三次,用嘴貼上膠帶,再把多餘枝條對齊裁剪。

20枝花包一紮,十六紮為一箱,一天出貨七箱。

包花需要技巧,如果一天包兩千枝花,付可文至少重複100多次上抬和下壓。他的肩肘像刀割一樣痛,媳婦瞅了他一眼說「肩周炎」,是原來跑長途加包花落下的病根。

玉溪當地成熟的包工一天工資三四百元,遇上大小情人節,付可文只好把媳婦從湖北叫過來幫忙,留下上初中的孩子看店。「他讓我來,我不來。這個地方太苦了。」媳婦一邊數落一邊包花。

夫妻倆都是湖北農村人,1993年之後再沒種過地,家裡靠開雜貨鋪為生。付可文原來買了輛車來雲南拓荒,沒想到拓著拓著就種起花來,一年回家兩次。

這些剛摘下的卡羅拉,付可文借了鄰居的貨車準備第二天運到斗南拍市。因為宜花8月23日清庫,24日拒絕收花。

自從宜花在玉溪壟斷之後,已經很少有花農往斗南運花了,價格不穩定,買賣不誠信都是問題。付可文曾有個老鄉在市場買賣,對方打個欠條,結果過一兩個星期後,找不到人,貨全部打水漂。

「我老公在這裡光賣給你們宜花了。」付可文媳婦說。

宜花供應鏈副總裁張東晨的會議室里,掛著三張地圖,用紅旗和數字標註鮮花重點產區:摩索營村,7戶,180畝。朱家營,12戶,216畝……地圖上的每一面紅旗就像紅軍攻下的一個個堡壘。

會議室里的白板上,寫著「備戰七夕」,一旁是清庫日期:8月23日。

▲張東晨七夕作戰計劃(攝影:李君宇)

雲南採購量關係著能否滿足全國各花店的訂單需求,宜花建立的供應鏈條能否真正活起來也在此一舉。

作為雲南作戰總指揮,張東晨每天都在白板上整理預訂單數,卡羅拉、黑魔術、影星三個品種,每個品種分別有四個等級:宜花A級和B級,包法是20枝全部露頭;市場A級和B級,12枝露頭,8枝藏底。

白板上寫明,卡羅拉8月21日宜花A級600扎、宜花B級3575扎、市場A級1680扎,市場B級6840扎……從8月21日到23日,三個品種共收花26625扎。這段時間宜花每天在雲南地區的運輸量達到了兩三百萬枝。

「C級漲到一塊七了,A、B級貨沒有了,先往廣州發1000扎。」張東晨黑眼圈深陷,上身穿著正裝,下身穿著不搭調的布鞋,他一天跑三四百公里,一天睡兩個小時,半個小時內至少接了5個電話。

宜花一天上萬紮的收花量,能夠把昆明墩子一帶的散花集散地掃平。越來越多的花農選擇了直接賣給宜花,宜花斷掉了一部分拍市的貨源,跟拍市、花花世界等交易集散地針鋒相對。

採購價直接影響採購量,宜花定價參考拍市和花市的市場價格,詢價師郭憲庭每天在花市拍市看行情走勢,晚上12點彙報當天價格,一般指導價會在市場散花價格基礎上降低2-3元。

儘管宜花價格低於市場價,但渠道穩定,不像去拍市有運費、傭金成本,還有流拍風險。所以,這個價格花農依舊接受。

宜花雲南分部早晨5點開價格會議,確定採購指導價,7點任務分配到各個前置倉,前置倉的質檢和種植關係拓展按照指導價和農戶招標收花。少量的補貨才會到拍市和花市買,拍賣師孫玉負責從拍市低價拍花,但一旦宜花採購量特別大時,市場價格無形中會被自己抬高。

2017年,在宜花CTO王新的帶頭下,宜花推進圖靈計劃,用數據優化效率,通過庫存流轉、天氣、周期性來進行系統定價。

跑前線的工作人員大多是岳坤這樣的90後,一天就在幾個村落里折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連泡個速食麵熱水都沒有,一天吃一頓飯,「除了去農戶地里,不知道去哪。」

岳坤負責玉溪種植者關係,每天都到田間走訪花農,觀測產量、種類和合作情況,如果公司下放了4000扎的量,他需要第一時間知道農戶存糧,如果出現缺口,要馬上找其他農戶補貨。

為了趕在七夕前夜,全國各地花材運輸到位。張東晨計劃一定要在23日清庫,24日到25日運輸,26日分揀配送,27日花店到貨。

他有點遺憾,動手稍微晚了一點。原定於8月14日集中收花,提前備貨,結果銷量不好,張東晨削減了三車5萬紮計劃,誰知道後麵價格持續走俏,對花農的採購價每扎漲了5元。

2017年8月24日。玉溪。多雲。

雨已經下了三個月了。天還沒亮,周存會睜眼想到的一個字就是:錢。

雲南地處低緯度高海拔地帶,內有滇池、洱海、撫仙湖等湖泊滋養,種植鮮花得天獨厚。而能夠與雲南媲美的就是厄瓜多,專產高達1.8米的槍炮玫瑰。另一處則是肯亞,被稱為「陽光下的花城」。

但云南冬夏兩季受不同大氣環流影響,降水量波動大。當地花農大多都是小面積種植,百畝以上風險極大。

周存會2016年種12畝地,2017年擴到65畝。2017年7月20日,暴雨突降,昆明主城區被淹,產區受災面積突破2000畝,周存會難逃一劫。花被水泡得發黃,灰霉病害加重,葉子掉了一地。他一咬牙把花全挖了,翻了一遍土重新種。

同樣倒霉的有趙全成。他剛種那幾年年年賠本。2015年霜凍,小拇指大的花頭活生生凍死在地里,一年虧了十多萬元。現在姑娘上大學,男孩上初中,都是私立學校,前兩天趙全成剛給孩子交了八千多元課本費,圖的就是用雙手把他們捧上大學:「上大學還有前途是不是?我不願意讓他們種花,太辛苦了。好的年頭賺錢,年頭不好就虧。」

趙全成一天給宜花供了三次貨,下午送了800枝卡羅拉A級和400枝B級,A級單價1.1元一枝,B級單價0.9元一枝,他運一單就能掙1320元,省去了包裝工本費和人工費。

▲(花農趙全成 攝影:李君宇)

他送貨的地點在宜花玉溪前置倉。

2015年,榮超同張東晨開著車到雲南各地田間地頭,挨家挨戶收花,發現收上來的散花直接運到昆明加工,損耗率極高。榮超決定再往下沉。

2016年,宜花在產地布下14個前置倉,在花農使用的App「找鮮花」上提前一天公布收花數量和金額,由花農搶單。中標的花農將鮮切花送到前置倉,由宜花工人負責打包、加工、處理,既能解決花農銷路問題,也能從源頭控制花的品質。

為了避免花農跳單,宜花聯合創始人兼CTO王新花了三個月,在搶單系統里設置了不同加權值給農戶進行評分和排序。經常供花的農戶提供積分獎勵,例如一個月供應2000扎以上送500元油卡。

剛開始花農送來的都是「髒水玫瑰」,光是告訴花農把桶刷乾淨,宜花聯合創始人王欣她帶著人培訓了足足一年。

任何花採摘下來都有田間熱,如果迅速降溫、釋放的乙烯少,瓶插期越長。但花農經常簡單處理,在田間建一個水泥池,花採下來就扔池子里泡兩個小時,細菌極容易破壞根部纖維。

國外鮮花瓶插期14天,中國只有4天,中間10天的差距就是因為技術、管理沒有做到位。

想要掌握定價權的宜花,必須解決質量管控問題。為此,宜花品控部制定了厚達300頁的質量手冊,定下詳細標準,嚴格執行。

▲宜花卡羅拉評級標準(製圖:彭瑞)

14個前置倉配備一名質檢、一名種植者關係拓展。玉溪前置倉質檢賀江萍把花農送來的花進行質檢,檢查是否有機械損傷、污染、病蟲害等,再劃分等級。質檢過的花插入12厘米深的水中養護,之後放入3°C的冷庫中。

花頭被雨水澆過之後極容易腐爛,賀江萍在過去一周里檢驗了10萬枝玫瑰。23日清庫當天晚上8點半,還有不少農戶冒雨把花頭包好送到前置倉,交給賀江萍的第一句話就是「人沒事,花沒淋著就好。」

她在數十枝花中挑中一枝,花頭大,枝條長,紅得正艷,摸了摸花瓣說:「這種是修過瓣的,最外層泛黑的花瓣俗稱保護瓣,花農為了好看就給剝了。修過瓣的我們收花很忌諱,保護瓣都不在了,花在運輸中損害更高。」

宜花還僱傭了幾名包工,每包一紮收入1元,一個月掙3000到5000元。王仁偉和李宗粉兩口子原本在斗南賣花,後來覺得生意難做,不如掙點踏實錢。

兩夫妻平時住在前置倉,月租150元。客廳里包裝紙、廢紙殼堆積成山,卧室堆滿棉被、衣服和一台搖頭風扇。辦公桌上擺了一個花瓶,裡面插了10枝蜜桃雪山和香檳玫瑰,全是質檢不合格的花,被他們收拾了一下,在這個水泥色的工廠里,粉色和香檳色花瓣顯得格外鮮亮。

8月23日,玉溪前置倉一天發了7台大車,每車裝了1萬紮花。幾個農戶坐在桌子上鬧事,逼著宜花抬高收購價,被賀江萍哄了回去:「你要拿走就拿走,你要留在這就留在這。」結果,農戶又把花送了回來。

宜花收花,便宜但量多。如果宜花不收花,拉到市場賣,能不能賣到高價,誰知道呢?

2017年8月26日。斗南。陰。

晚上10點,距離拍市200米遠的花花世界被三輪車、摩托車、貨車包圍得水泄不通,叫賣聲、鳴笛聲淹沒了物流工人口中吐出的髒話。

花花世界是當地最大的花卉交易中心(俗稱「花市」),花農帶著散貨在這裡售賣,有的人把拍市三五元拍來的花拿到花市10元賣掉。

▲花花世界交易人潮(攝影:李君宇)

24日,花市市場火爆,卡羅拉A級被叫到40元一紮,C級也哄抬到20元。連打包用的冰瓶也坐地起價,平時賣0.8元,當天漲到2元。一個剛跟別人談好價錢的花農,想高價飛單給另一個客戶,結果兩個客戶為了一紮花打得不可開交,最後被警察帶到拘留所呆了一夜。

拍市外面駐紮著十幾家物流公司,方便批發商拿到貨之後直接發貨。每晚9點就是交通高峰期,交警疏通未果,一直折騰到早晨9點。

正當各大批發商在搶購七夕最後一批貨源時:

8月23日,颱風「天鴿」登陸珠海,重創澳門和香港,導致17人遇難。

8月24日,入境廣西,滇、黔、湘暴雨不斷。

8月25日,深圳航空全部取消。昆明機場大量貨物滯留,空運從2元一公斤漲到11元,即便是託人找關係都難以發貨。

只差一天,卡羅拉瞬間從黃花閨女變成半老徐娘。大量鮮花滯留在市場沒法提貨,商販子一枝枝地往垃圾堆丟,滿街都是被人踩碎的花瓣,「賣得出去的才是錢,賣不出的就是垃圾。」

▲花市門外的商販(攝影:李君宇)

晚上10點,花市門外人聲鼎沸,大量的鮮花像白菜鋪滿地,花蕾早被踐踏得變形。平時花市的打包工人打包一箱100元一件,現在由於貨物大量滯留,門外站著十多個打包工人盯著報廢的花發獃。

「我特別恨航班,飛不出去,滿大街扔的都是花。」宜花項目經理谷總從牙縫裡吐出幾個字。8月25日預定發往北京的一輛冷鏈車取消,發往貴州的凌晨兩點才抵達。他守到26日早晨9點才回家。

「鮮花的物流問題是個大難,全中國沒解決,連全世界都沒解決。」張東晨逛了一遍拍市和花市,嘆了口氣說。

在雲南產地,每家物流公司壟斷了一條航線,成龍物流壟斷三亞,馳翔控制了內蒙古。高峰期運費和優先權全是物流公司說了算,空運時間受天氣影響極大,花一旦滯留在停機坪,加上野蠻裝卸、暴晒雨淋,極容易腐爛。

鮮花從田間到花店要經過4-5道分銷商,每一道加價率平均在15%-20%,最終到達花店平均需要96個小時。每增加一個環節,就對花多加一層損耗。市面上,鮮花損耗高達30%以上。

2016年9月,北京,宜花總部。

「我都要傾家蕩產,家破人亡了,你說做不到,做不到給我滾!」

榮超抓起煙灰缸砸向地板。宜花下個月要發不出工資了,榮超抵押了房子。宜花在上下游規模持續擴張,損耗率維持在22%,給資金帶來了很大的成本壓力。

榮超要求降損耗率,團隊成員回答做不到,這讓他發飆了。

這是宜花最難熬的時候,公司從600人砍到200人,10個高管半年不發工資。「要掙錢,咱們靠著公司的股權掙錢,我們的命和這個公司的價值成正比,這個公司不是我一個人在畫餅。」榮超說。

宜花投資人、SIG(海納亞洲)合伙人王瓊說:「宜花的核心團隊在公司最困難的時候都留下來,談起這段經歷都熱淚盈眶。這是榮超的個人魅力,很不容易。」

生死攸關的時刻,唯一的做法是縮短周轉時間、清減庫存。宜花摸清了自己的路:

花店在手機App「找鮮花」上下單,訂單匯總到宜花的後台統計,後台在每天6點前把訂單推送給產地的花農。

晚上8點到10點半向農戶招標,搶單成功的花農將相應級別的鮮花送到產地前置倉(FDC,Front Distribution Center),經過養護和打包後,鮮切花送到昆明分撥中心(RDC,Regional Distribution Center)集中封箱打包。

最後送到北上廣三地配送中心(NDC,National Distribution Center),再根據訂單把花集中分配到全國各地,形成訂單包裹,配送到花店。

因為颱風緣故大量鮮花滯留昆明機場的時候,同一時段,張東晨從昆明宜花分撥中心發往北京的貨物已經落地,送入北京順義空港宜花配送中心。

從2016年開始,宜花決定運輸全部走2°C到5°C的冷鏈車,剛開始備受行業質疑。榮超計算過,原本從雲南到北京要三天,兩個司機輪班開,端到端直達,能夠縮短到48小時以內,發到廣州的貨最短24個小時可以到。

一輛14.2米的冷鏈車能夠裝25萬枝鮮花。冷鏈車在距離目的地還有180公里的時候,系統提前顯示可售。如果發生延誤,系統會通知宜花去批發市場補貨。

宜花北京配送中心平均周轉在0.8-1.5天,損耗降低到4%。

宜花物流總監趙蘊暉計算過,運輸最佳半徑是150公里,未來宜花預計會在華北布局十多個50平方米的分倉,全面覆蓋天津、河北等地區。

在宜花配送中心,凡是超過3天的花都被打包成花束,做成神秘花盒面向C端消費者。

2017年8月27日。北京。陣雨轉中雨。

颱風天,有人悲有人喜。

物流癱瘓導致供給嚴重失調,花店賣10元一枝的玫瑰,在斗南花市0.1元一枝都沒人要。

一家批發商因為貨走不出去,倒賠客戶7萬元。另一家批發商卻在深圳有貨,將35元一紮的黑魔術賣到70元。

北京燕蕾花坊老闆王亞軍早早備好了貨,七夕當天賣了290多扎玫瑰,一個小夥子買了365朵送給姑娘。

王亞軍和他妻子已經開花店九年,早晨四點到北京星火西路進貨,一天進10扎。2015年情人節,王亞軍貨備少了,給批發市場打電話,當時貨已經炒到180元一紮。

現在,王亞軍通過宜花下單,早晨六七點送貨上門。他曾在宜花上訂了一批繡球,運過來一看花瓣壞了,把照片發給售後定損,說明問題後,客服把錢退到宜錢包里,供下次訂貨使用。

▲燕蕾花坊(攝影:李君宇)

宜花COO徐萬里發現,行業里每天早上三四點起來進貨的老闆越來越少,「他們在逐漸撤離這個市場,大量進來的是85後。」這些85後花店店主更注重用技術或者其他方式改變經營方式,提升效率。

原來花店收入波動性太大,現在新潮一點的花店能把過期的花製成乾花銷售,淡季接婚慶訂單,或者開花藝課增加收入。

宜花目前為63個城市4.7萬個花店提供服務,2017年銷售10億枝花。

限制宜花規模發展的一個問題是SKU數量。

原來宜花只有1500個,花店主還需要通過其他渠道採購,到2017年8月,SKU從1500個增加至4457個,現在是1萬個。

經過兩年奮戰,宜花已經把深圳和上海的批發市場拆得一乾二淨。

在零售額1300億元的鮮切花市場里,宜花從上游把ABCDE級的花壟斷後,A級賣給高端花店,B級賣給普通花店,C級做鮮花訂閱和家擺,D和E級可以做婚禮配花,每個級別都能覆蓋一個場景。

榮超的女兒曾經為自己養的多肉死了哭了一個早上。隨著消費升級的浪潮到來,悅己經濟消費也將成為主流,鮮花作為禮品的單次消費比例會越來越低,更多地將和綠植盆栽等融入家庭生活和工作場景。

未來家擺市場將遠遠趕超禮品,2010年美國人花在家庭擺設上就有600億美元,美國第二大零售商家得寶和勞氏公司帶動了美國家庭園藝的消費需求。宜花2017年跟大型商超百貨合作,以每天3家的速度在商超內開設花店。

下一步,宜花要讓中國的鮮花走出國門。中國右毗鄰日本——年人均消費量300枝的鮮花大國,南靠近越南、菲律賓等東南亞市場,但2015年中國花卉出口金額只有6.2億美元。

「中國鮮花要走出去,需要技術提升、信息流提升和處理提升。」榮超說到這情緒高漲,兩眼放光。

2017年,中泰高鐵從昆明出發,經過寮國腹地,四小時達到泰國曼谷,連通東南亞六國,直達新加坡。從新加坡一路往東北方向,是香港、台灣、日本、韓國。

在那裡,又是一片新的戰場。

未來,誰決定了一朵花的全球化,誰就是下一個全球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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