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科幻中篇 《島》(上)

如題,想寫科幻,就寫了。想看的就看,不想看的就不看。(笑)

猜猜我想寫什麼呢?

在幾乎所有情況下,罪犯們會心甘情願地接受法律的制裁。這樣他們的生命將按照以下兩種之一的方法被抹去:或者被剝奪每天加熱的權利,或者全身灑滿增大摩擦力的粉末,失去動力而死。但是很難想像誰會為了免去一死而進入島中成為一堆行鋼走鐵。原因如下:每個公民在自己到生命歷程中總會有一兩次親眼見到島上的冷爐內部的情景,這是元老會頒布憲法中的一條,目的是讓每個成員不觸犯我們所處社會的契約。這個做法是否有效一直是各界的爭論目標之一;然而很少會有人當面質疑元老會的規定,因此大部分的討論都是在地下進行。

在我過去的年歲中,曾有一次進入過冷爐參觀的情景——我不知道是否應該用「有幸參觀」這樣描述——不必等到從該地出來,只需要進入冷爐內部就可以明白這一法規的目的:震懾。

我們的島是一顆行星的衛星,環形桶裝的結構被行星捕獲,自轉的同時保持著公轉——非常陳舊然而異常有效。桶狀的太空島嶼依靠自轉獲得離心力,是在這個宇宙中流傳了千萬年的不朽造物法則。我知道,自從溫暖而又安全的主序星世紀開始,我們的古人就已經在全銀河灑滿了這種島嶼的種子。儘管這種島嶼較為危險,但是由於其經濟性(這個詞太古老,希望我沒有記錯)和便捷性,依舊很受歡迎。由於我的職位太低,無法得知在輝煌的銀河文明後發生了什麼毀滅性的打擊。就結果而言,我們所在的島是「整片星域內僅存的島嶼之一」。在可見的宇宙範圍內,存在的島嶼寥寥無幾,無一不圍繞著巨大的黑洞——黑洞大多代表死亡,我並不喜歡他們。

在島嶼空曠的中軸線上,平穩地懸浮著冷爐。有十六條橫幅從冷爐延伸出來,它們是島嶼通向冷爐的道路。這些道路無比繁忙,不分晝夜地運作著,把新鮮的心運到島上;再把使用過的心運到島上加熱。名不副實的是,冷爐實際上不冷。正相反,它從島嶼建立的一刻開始,數百年如一日地向外輻射著熱量,同時充當小太陽的作用。太陽曾經是希望的代表;如今卻變成了祈禱和戰慄的目標,因為進入冷爐意味著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事情——成為人柱。準確地來說,成為一根迷失在無限熾熱荒原上的有機柱子——一個萬古不易的迷宮中的一塊磚。

在經過漫長的通道後,映入眼帘的只有死亡一般簡潔的兩樣東西;圍繞著牆壁而建的環形走廊和中央地下的冷爐本體——一塊巨大無比的、令人窒息的硅塊。參觀者立足於硅塊上端五十米高處俯瞰;在這個高度上依然可以看見硅塊表面的不完整——這是一個個身體被融為一體的公民的頭部。這些凸起每一個都代表著一個曾經的生命;而如今卻變成了沉默的雕像。這些頭顱被融化前的姿態大多可以分辨清楚,超過一半的頭顱上是張口吶喊的表情。

正是這些表情讓我們恐懼。大部分公民一生中的大部分所有時間都放在了工作上,只有在熱力交換站時才能夠擁有片刻的休憩時間。人們在熱力交換站內取下冷卻的心臟,再換上新鮮的、充滿熱量的心臟。這些心臟被取下後會被送往冷爐加熱,然後重返島嶼。作為最大的社交中心,一些交換站內存在非法之所。裡面充斥著激情飛揚的公民,不分晝夜地發表著演說。

我並不是那些他們稱之為激進或者保守的人,因此我幾乎從未進過熱力站內那些隱秘之所。雖然,不能否認我有過一些想探秘的好奇心理,而這個心理在一次大範圍的針對輿論的圍剿後就得以在表面上消失。今天我能夠承認我自己的想法,對我來說也是一種勇敢的行為。努力工作,不思考雜七雜八的事情被視為社會優秀人才的基本素養,而社會中的成員也自然會暗地裡歧視那些有奇怪想法的人。(但是在公民中間難免有一些不成文的共同認可的討論內容,上面的憲法是其中之一。)在很久之前、或者說,甚至到了今日,在擺脫這種思維慣性前仍然需要經過漫長的心理矛盾。但是客觀來講,我若是偶爾表達自己的思維結果是不會像大部分人那樣被看作是敗壞社會的表現的;這得益於我的工作及因此獲得的社會地位。

有這樣一種有趣的現象:在一個科學家成為科學家之前,幾乎所有的公民都會嘲笑他獲取知識的行為。由於「科學家」這個階層的封閉性,佔據社會絕大部分的從事體力勞動的成員無法接觸到真正意義上的「科學家」,自然就不能了解這些人的生活狀態。(老實說,我甚至不敢肯定他們對科學家們的尊敬態度是真的發自於內心還是為了安全而暫時屈服於一系列有助於階級分化的社會契約。)因此,抱著「皇帝鋤地用金鋤頭」的想法,人們在心中開始對科學家和成果進行臆測,這集中表現為對高科技成果的懷疑和謹慎。這也可以理解:科學家在做出成果前是不會公布希么信息的。即使公布,也是極度專業化的零碎信息。普通公民只需要做好他們的工作,每日達標,有多餘的熱量驅動他們在熱力站內討論一些我已經提過的內容,就是整個生命可以預見的過去、現在以及未來。關於多餘的知識?沒人會浪費有限的熱去驅使頭部進行複雜的運算。

在許多日子前或許我會承擔一些諸如科普的不屬於我的義務;但是現在這都無可厚非。管別人怎麼想,我盡到了我的責任就可以。有專門的科普大臣會負責教授別人怎麼使用新的機器,因此我只需要專心達成我的目標,不必去擔心任何和它無關的問題了。在我之前的生命中,從來沒有像這樣對某一件事如此渴望。我也相信,任何一個人面對這件事情都可能因為激動而失去理智。我也如此。但是仍有一件事如圖大石般壓在我的胸口,是我——我們的生命、我們的結局;宇宙和生物的結局。

這是個生產力及其缺乏的年代。主序星階段的恆星在本階段後已經幾乎全部死亡;或者沉寂地塌縮,或者爆發出新星的光芒並苟延殘喘。宇宙已經不再明亮,往日那種隱藏無限生機的黑暗已經徹底淪為了死亡和不可逆的地獄。有倖存活下來的先民們在經過漫長的星際旅行後,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犧牲,選擇了一個黑洞,依靠它緩慢蒸發的能量存活。但是這也無濟於事,因為熱量仍然很少。我們的星球小而冷,大氣自然也就稀薄。為了延續文明,我們捨棄了大部分本來的碳基身體,換上了硅和金屬的軀幹。

我能獲得上面的信息同樣基於我的身份。「科學家」,但是若是再精確一些則可以稱之為天文學家,這是一個較為稀少的分支。正如上面說過,社會裡的大部分人不會知道這些信息。他們思考能力有限,並且也不願意思考,因此沒必要了解這些多餘的信息。對於工人來說,最好的生活方式就是把來自熱力站的每一焦耳熱用來做有用功,而不是浪費在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結果的思考上。因此,不熱愛勞動或者生產力低下被認為是一種恥辱。但是一些人從小便顯示出獨特的能力——加工信息。他們不事勞作,卻因為處理信息的能力而可以白白享受公民們的勞動成果。

這些人就是所謂的「科學家」。從小生活在崇尚勞動的環境里,他們自然也會對力學領域透露出更濃厚的興趣。因此大部分科學家成為了力學領域的專家,依靠發明有效功率大的機器而享譽世界。在這樣的現狀下,像我這樣關心星星的人自然是很少見的了。曾經我和所有科學家一樣,沉醉於優美的力學公式。但是不知為何,我的興趣總是會被無盡漆黑的星空所吸引。在幾乎萬念俱灰的如今,這也是讓我保持前進的動力之一。

但其實這麼說也並不全對。讓我選擇天文學家的主要原因是元老院的科技封鎖。很少有人能夠發現新的物理定律。這也是情理之中:沒有任何能夠支持現代物理實驗所需要的能量。力學家門用自己的邏輯計算出各個常數的小數點後六位;或者把無數公式和實際聯繫起來,做出幾乎沒有什麼進步卻用法迥異的工具來。做出以上壯舉的人就將會被元老院召集,從此不見蹤影。但是,正如我說過的,(至少是個)力學已死。新的公式和成就者們被永遠禁錮在元老院內,能夠流傳在外的都是低級的東西——不論是人還是知識。

——因此,科學實際上離我們而去了。

前不久,我被元老院召見,於是我得以獲悉我已經夠格加入他們——只需要再有一點點工作、一點點的突破就可以了。我們都一樣,需要的只是那長几厘米卻凝聚了一切已知和未知的東西。

我負責觀測的是我們的黑洞。在很久之前,我發現在黑洞的附近一定存在一顆小衛星。它實在太小了,所以很難注意到它的存在。但是我發現了它,並記錄下它的數據。我不知道這是否是本恆星系的行星,因為這也在元老院的保密範疇之內。但是當時我剛剛獲得天文學家的認可,迫切地需要一些成果,否則我將面對周圍公民不可避免的歧視,因為供給我每天白白吃喝的食物足夠讓他們更加飽足。於是在很難找到觀測對象的人生低谷,我迫不得已選擇了本恆星系的恆星。一開始我認為觀測會很無聊,但是事實證明我大錯特錯。

這顆行星,或者是別的什麼東西,在繞著黑洞做圓周運動。

更精確地說,這顆行星繞著黑洞運動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但是這不可能。根本不可能。這沒有任何理由,因為按照現有的定律,這樣的軌道意味著它已經被恆星所捕獲。不論它本來就是這裡的一員還是後來者,都理應恭敬地按照物理定律,數十年乃至幾億年如一日地圍繞這個黑洞規律公轉。我一度懷疑使用器材的準確性,但是緊接而來的一系列測試證明了這個想法的滑稽。我又使用了十餘種器械進行觀測,結果依然如此。在經過痛苦的思索後,我認識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是時間。

黑洞的質量不可能驟然減小,物理定律也不會出錯。那麼,可能的答案只有一個:時間對於我來說,在變快。也就是說,我們主觀感受的時間跨度再增大。每一秒實際經過的時間都大於前一秒所經歷的,這樣,我們感受到的一天也許長度等於之前的一年。

於是,我戰戰兢兢地向元老院發出了申請,希望查閱有關資料。在我發出申請的一個小時後,我第二次被召見了。

和第一次被召見時的心情不同,我如今充滿了忐忑和不安。一路上我無時無刻不在思考著我懷疑的結論的真實性。儘管聽起來荒謬,但是科學就是如此:符合邏輯的事情,無論聽起來和經驗多麼相悖,都理應是正確的。於是,在經過無數次的自我暗示後,我得以平靜地思考這個假設的意義。越是思考,它就越來越如同深淵一樣把我拉向寒冷和靜止。一個可怕的想法開始在我腦海中浮現,我對它是如此絕望,以至於我不得不在擺渡車內來回踱步。

很快我到達了冷爐。接下來,我要離開擺渡車,路過硅塊,最後進入飛船,它的目的地是捕獲島嶼的行星。飛船內部全封閉,沒有舷窗;但是在進入飛船之前有一段路可以看到宇宙。就在進入飛船的剎那,我看到無人深空里爆發出了一陣華光。這些光絢爛繽紛,離我們卻非常遠,中間是死寂的黑色空間。這是我第四次觀察到它了。這時我才想起,我看見這東西的頻率也在增加。我的身體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戰:這印證了我的想法。

然後,我在飛船內睡去,等待著答案的到來。

不知經過了多少時間,我被喚醒。我坐在一個巨大的空曠房間內,面前是十人寬的巨大屏幕。正當我思考著,一個聲音打斷了我。我知道,這是元老之一,科學和技術大臣。

大臣:扎卡維博士。

我恭敬地回道:是的,我的大人。

大臣開門見山:重複你的猜想。

我:如您所願,我的大人。我根據我對系內一恆星的觀測,我猜測,我們主觀感受時間的能力變慢了——我們的思維在變慢,大人。

大臣:不錯,扎卡維博士,你的猜想是正確的。

聽到大臣這麼平靜地承認了我的猜測,我不禁誠惶誠恐。這時,大臣又打斷了我。

大臣:你來到元老院的機會難得,到了這一步,有什麼疑問可以全部問出。

我:是,大人。如果沒有猜錯,剛剛出現的黑洞是人為的,對嗎?

大臣:那是蟲洞,其他正確。

我:它還會出現第五次,是嗎?

大臣:是。

我:諸位大人實際上沒有身體,對嗎?

大臣:是。

我:您們實際上就是冷爐,對嗎?

大臣停了一會,然後表示肯定。

突然間,我心中爆發出了一種數學般漂亮的平靜——我明白,這是到達目的地前的最後一步。我能夠猜測到如果我有倖存活到結束的那一刻,我也將會以這樣的心態來面對。作為一個有足夠資本來使自己擺脫體力勞動的人,我堅信自己應該和整個文明的興亡融為一體。而如今我的願望即將實現——阻擋在我和那結局之間的,只剩下一堵牆,而我則將順理成章地將其推倒。

我:我們都逃離不開那個結局,是這樣嗎?

大臣沉默良久,然後命令我把雙手伸進椅子兩邊彈出的捅里。我照做。頓時,一陣難以忍受的熱浪襲擊了我,將我的身體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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