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警察

這麼多年過去了,嗣音仍記得小時和阿西一起躺在盛開著滿天星的草坪上,迎著清晨第一縷陽光,呼吸林間芬芳的那些時光,但如今,阿西已經死去,而嗣音,也走到了自己生命的盡頭。

嗣音和阿西從小是青梅竹馬令人羨慕的一對,他們一同走過歡樂的童年,懵懂的青春,在最美好的年華結為連理,婚後的日子,也依舊甜蜜。阿西圓了幼時的夢想,成為了一名光榮的人民警察,而善良溫婉的嗣音,則在幼兒園做了一名老師。

這首溫情爛漫的歌曲本應這麼一直彈唱下去,直到前天,阿西死了,因為空氣。

那天清早,阿西和平日一樣,穿上隔離服,帶上厚實的防毒頭盔,在轄區開展日常的巡邏任務。

這會正是上班高峰期,街面上人頭攢動,每個人都包裹著厚厚的隔離服和防毒面具,像一個個獃頭獃腦的機器人,人潮洶湧的街道上,行人自顧自行走著,安靜異常,只聽得到隔離服之間相互摩擦所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阿西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場面,早在21世紀初期,工業污染、汽車尾氣等因素便已經給我國的空氣環境造成了巨大的壓力,沙塵暴、霧霾等惡劣天氣頻發,起初,國家出於經濟發展的考慮,採取了消極應對的態度,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方祭出強有力的行政手段加以管控,這才使事態得以好轉。

然而,時間來到21世紀中後期,更嚴峻的危機在全世界範圍內爆發,當時,亞非拉美等諸多第三世界國家先後進入工業大發展階段,一時間,這些國家像一根根大煙囪,不分晝夜地向空氣中排放各種大氣污染物,地球上將近三分之一的大陸上,硝煙瀰漫,雖無槍彈,卻甚於戰爭。

美、日、歐等發達國家對這些第三世界國家的行徑頻頻抗議,並希望聯手促成聯合國通過法案對其加以嚴厲制裁,無奈作為常任理事國之一的俄羅斯聯邦每每均以反對票瓦解了他們的企圖,而在此局面之下,中方几經權衡,也只能保持中立態度,投出一記棄權票。

隨著而來的,便是全球範圍內猶如瘟疫一般的空氣大污染,此時大氣中的氮氧化物、硫氧化物和碳氧化物濃度以及各種飄塵、懸浮顆粒早已超出了人類的承受範圍,人體皮膚一旦長時間暴露在外,便會被空氣所腐蝕,而人一旦吸入被嚴重污染的空氣,更會對神經系統和心肌功能造成不可修復的損傷,如果沒有得到及時救治,患者將會突發痙攣,休克致死。因此,人一旦置身戶外,無一例外需要穿上特製的防護服和防毒面具。

此時的阿西,在密集的上班人潮間穿行,突然,前方主街拐角處的人群似乎發生了騷亂,隨而他聽到警鳴聲大作,阿西趕緊繞開人流,向前跑去。

傳來警鳴聲的是街角的一家空氣銀行,在當下,新鮮空氣已經作為一種硬通貨在市場上廣泛流通起來,高質量空氣的價格,有時甚至比黃金都貴。當阿西趕到這家空氣銀行的門口,一個人突然橫衝出來,和阿西剛好撞了個滿懷,兩人雙雙摔倒在地,還沒等阿西回過神來,一個身穿銀行制服的員工便緊隨著跑了出來,他捂著受了傷的手臂,沖著阿西喊道:「抓住那個人,他搶劫了銀行,還在裡面殺了人!」

阿西定睛一看,果然在銀行門口的內側,一人躺倒在地,胸口湧出鮮血,其他員工正緊張地朝他身邊聚攏。

另一邊,劫匪已經飛快地拾起地上一大包壓縮液氧,起身就跑,阿西也一下子理清了事態,沒敢一點兒耽擱,掏出警棍,緊隨其後。

劫匪在前,瘋也似地揮舞著手中一把彈簧刀,大吼著:「讓開!讓開!不想死的給我讓開!」阿西在後,邊追邊喊:「攔住他!他是殺人犯!」

可是,密集的人群就像一張張沉默的骨牌,四散開去,沒人有伸出援手,彷彿防毒面具擋住了渾濁的空氣,遮住了人臉,也遮蓋了人心,只給眼前的這一警一匪騰出一條寬敞的通道。

兩人你追我趕,穿街過巷,不知跑了多久,阿西開始有些體力透支,但他感覺得出,劫匪也已經步伐踉蹌,跑到了極限。終於,在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巷中,劫匪停下了腳步,猛地一轉身,將一大包壓縮液氧提到跟前,氣喘吁吁地說道:「你,你別追了……東西給你,頂你大半輩子的薪水,只要,只要你放我走。」

「不可能!你殺了人,搶了東西,必須接受法律的制裁!」阿西手持警棍,小心翼翼地朝案犯靠近。

劫匪惱羞成怒,他先是一步一步的後撤,突地,彷彿拚死一搏一般,他將液氧重重地朝阿西拋擲過去,與此同時,一把彈簧刀迎面而來。

千鈞一髮之際,阿西本能地左手一個推擋隔開重物,同時側身,右手緊握警棍想要掃開尖刀。然而那劫匪是魚躍撲上前來,全身的力氣都灌注在這一刀之上,帶著極大的慣性,儘管警棍已經重重打在搶劫犯的手腕上,彈簧刀還是划過阿西的防毒面具,刺出一道傷口。

一時間,帶著劇烈刺激性氣味的空氣湧入鼻腔,阿西抑制住嘔吐的衝動,左手順勢抵住撲將上來的劫匪的肋骨,身子微傾,又是一記紮實的警棍,印在對方的膝蓋骨上,劫匪應聲跪下,阿西趁機反身扣住劫匪的手臂,將其牢牢反鎖在地。

然而,長時間的追趕和這一番劇烈的搏鬥,讓阿西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吸入的污染物也越來越多,阿西一陣胸悶,心臟急速跳動,意識也有點恍惚起來,而跪倒在地的劫匪依舊在不依不饒地扭動著。

「堅持住!堅持住!一定要讓罪犯繩之以法!」阿西的視線愈加模糊起來,但他仍拚命的聚焦著最後一點意識,恍惚之中,他看到了巷子圍牆上一根粗大的水管,阿西拼盡了最後一一絲氣力,用身體重重地把劫匪壓倒在地,掏出身後的手銬,「哐當」一聲,將其手腕拷在了水管之上。

此時的阿西,已經遊離在意識的邊緣,隱約之間,他似乎看到小巷子的入口處,傳來警車呼嘯的響聲,那警車的車頂,閃著炫目的紅光,像極了嗣音出嫁時頭上披著的紅蓋頭,這麼想著,阿西的嘴角露出了幸福的微笑,而後,便沉沉地睡去了。

得知阿西殉職的消息,嗣音一下子昏厥了過去,待清醒過來,她淚如雨下,直到,最後一滴淚水也流幹了。

出殯的這天,雨淅瀝瀝地下著,天空黑蒙蒙的,分不清是烏雲還是霧霾的緣故。這會,眾人已經散去,只留下嗣音一人,她默默地走到阿西的墓前,摘下厚厚的手套,輕撫著阿西的墓碑,帶著腐蝕性的酸雨滴落在嗣音的手背上,但她卻似乎沒有一絲感覺。忽然,嗣音按下了頸間的一個按鈕,防毒面具「滋溜」一聲打開。

迷濛的雨幕下,一個柔弱的身影,靜靜地依偎在墓碑邊上,雨水拍打著泥濘的土地,彷彿是在彈奏一首悲婉的情歌。

(封圖源自網路,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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