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個相親故事

「要麼咱倆結婚，要麼都繼續相親找別人，這樣雙方利益最大化，也最符合邏輯，談戀愛我沒時間。」

電影《徵婚啟事》中，杜家珍（劉若英 飾）發現遇到的相親對象要的只是各種各樣的「欲」。

每日人物 / ID：meirirenwu

文 / 梅佳 吳呈傑 編輯 /金匝

Jessie是某個婚戀網站的紅娘總監及情感專家，這家機構只服務名校畢業的高知人群。

她有一千個相親故事，遇見過一千對光怪陸離的男女主角，在「相親鄙視鏈」橫行的時代，她恰好見證了集體的婚戀焦慮。

在這裡，「門當戶對」並非行之有效的通行準則，習慣世界圍饒自己轉的精英男女們，總想踮起腳尖探得更高一點。偶然碰上的「真愛至上」主義者，彷彿是一張價目表中閃爍的稀微光芒。

以下是Jessie的口述：

「只想結婚，不想戀愛」

數百個VIP客戶，一對一服務，將他們和資源庫里的兩萬個備選精準匹配，再分配給相應的紅娘，並幫他們解決感情問題——這就是我的工作。

相親房間分別以「牛津」、「劍橋」、「清華」、「北大」四個學校命名。相親男女們的第一次見面就在小房間里進行，半個小時的聊天后，紅娘會分別詢問兩人的意見。 圖 / 受訪者提供

我之前從事幼兒教育，在和孩子家長交流的過程中，目睹了中產階級的心理焦慮。因為喜歡研究心理學，又對婚姻家庭和兩性問題有研究，後來轉行做高端婚戀行業，才發現這些人在育兒之前的婚戀環節，就已經焦慮得喘不上氣了。

愛情本來是天時地利人和的事兒，可他們因為生活壓力大，都急著匆匆趕路。有人帶著「愛情任務」來找我：「這周務必要有合適的人啊！」有人會用清單的方式發來一長串心儀的對象：「這是所有我喜歡的姑娘的編號，你按這個找吧。」還有人直言不諱地說：「只想結婚，不想戀愛。」

有個不想戀愛的男生是美國北卡羅來納大學博士畢業，給他介紹了一個清華的姑娘，見過幾次面，男生求婚了，他覺得條件合適，3個月就可以結婚，不用浪費時間。

姑娘跟我轉述了男生對她說的話，句句簡短，直戳人心：「要麼咱倆結婚，要麼都繼續相親找別人，這樣雙方利益最大化，也最符合邏輯，談戀愛我沒時間。」

令我詫異的是，姑娘並沒有多少不適的感覺，她也想找到條件般配的人趕緊結婚，喜歡兩個人一起走出去閃閃發光的感覺。如果把婚戀看成一項任務的話，那對他們來說，解決的方式就是儘早完成，並且「看上去很美」。

有時候我也會回想起我結婚的時候，老公對我說：「買套房，寫你的名字，但買不了太大的，還有貸款，你願意嗎？」

那時年輕人還願意一起還貸，一起奮鬥，願意接受精神上的門當戶對，真不像現在這麼焦慮，更不會把婚戀當作快速走向人生贏家的籌碼。

「不喜歡戀愛經驗豐富的女生」

婚戀市場里，女性相較男性，確實更難找到合適的對象。除了物質條件，還要精神滿足，她們會把「安全感」、「會聊天」這些選項列為必修分數納入總評，會有一些少女心、小幻想。這些女客戶里，大概有10%是沒有戀愛經歷的，還會把戀愛和婚姻中美好的事物無限放大。

之前有個北大畢業的姑娘，今年35歲了，仍然保留著初戀，一直想找一個能帶給她戀愛感的人。

她每次來的時候，都戴著厚厚的黑框眼鏡，穿著肥大樸素的衣服。我建議她戴個隱形眼鏡或者燙個頭髮，她會驚訝地回一句：「我想找個北大男生啊！他們又不會那麼膚淺。」其實，不管哪裡畢業的都還挺注重顏值的，對方大多不會直接說明，但看到照片，如果覺得不好看，會說：「這個不太合適，沒眼緣。」

還有許多客戶是優秀的女性，表面獨立，渴望愛情，但這種渴望又是脆弱的。我認識的一位自主創業的女性，有次帶著兩個旅行箱出差，左手兩部手機，右手一部電腦。感到疲倦那一刻，她突然有了把一切都扔掉、逃離出走的想法。

「雖然我有錢，可我好累，得養活全公司的人。我也好羨慕別人戀愛結婚生子，為什麼就不能有一個和我般配的人出現呢？」她說完這話，在我的辦公室里哇哇大哭，眼淚噼里啪啦地掉在裙子上。

這時候，如果你點開她的微信頭像，進入朋友圈，會看到那裡有一次次完美的旅行，一場場高端的聚會，她妝容精緻，對著鏡頭粲然一笑。

我想她只是用這種狀態告訴自己，「我過得沒有那麼糟糕 」，或者告訴別人，「你看，即便沒有對的人，我單身的狀態並不差」。

電視劇《東京女子圖鑑》中，女主角綾從家鄉來到東京工作生活，隨著年齡的增長、生活環境的變化，她選擇通過相親解決人生大事。

能看出來，她內心深處挺懼怕孤獨的，其實孤獨也是人生的常態，我姥姥30多歲時丈夫去世了，她獨自撫養5個兒女，孩子們尊敬她，愛她，40年過去，她倒很享受孤獨，自己的生活過得有滋有味。

女孩找不到合適的人，有自己的原因，但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是，一些男性的內心還不夠強大。我接觸過很多優秀男性，他們不能接受比自己優秀的女性——這也是「剩女」被剩的原因之一。

有時候我也覺得遺憾，年齡增長帶來知識閱歷的豐富，好像並沒有成為女性在婚戀市場的加分項，儘管這不公平。

在相親環節里，超過30歲的女性找對象就有一些困難了。男方會找出各種各樣的原因，比如年紀大了不好生育，性格定型了，年輕女性更有魅力等。或者乾脆就是直男癌，「不喜歡戀愛經驗豐富的女生」。

我記得有個相親中途退出的39歲女博士，她想找個學歷一樣的，見了五六個人，等了半年，後來就放棄了。「學歷，物質條件和我差不多的男人不會選快40歲的女人了吧，算了，我自己碰碰運氣吧。」她走之前這樣說。

實際上，她說得對，至少從收費標準看，適齡女性的VIP會員價格是一年兩萬，年齡越大，費用越高，因為匹配難度會更大。

「我之前處的對象真不怎麼樣」

婚戀行業做久了，會覺得很有趣。因為愛情，能看到人性的美好；因為貪婪，又能看到人性的醜惡。有些人在感情和物質之間掙扎，有些人則抱著赤裸的條條框框找對象——他們想要框住那些金字塔同級的人群，甚至試圖拽住級別更高的夥伴，就此攀援而上。

花錢來找對象的人，她（他）的要求一定比普通人更高，精神或物質上都是如此。比如有女生讓我給她找20個年薪100萬以上的85後男青年，身高 175以上，還要會聊天，長得帥。

明碼標價也有男生。有個北大博士男見一個拒絕一個，嫌棄第一個姑娘年齡過大，嫌棄第二個姑娘顏值不高，嫌棄第三個姑娘工作不好。想得到又怕錯過更好的，總想挑一個最好的。我能察覺到他還是挺渴望愛情的，可讀了這麼多書，連最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嗎？

自戀和貪婪是他的毛病，也是很多人的問題。在沒來相親平台之前，會覺得找個合適的對象還挺難的，但來了之後發現，一個比一個優秀，很多人會不自覺要求更多，「我以前處的對象真不怎麼樣」，總有人對我說出這樣的話。

你說這是冷酷的現實嗎？還有更冷酷的呢。高知人群里部分人也會有很多執念，這種執念包括屬相、第一學歷、處女情結等。不符合要求的人，就自動被他們的濾網過濾下去。

有個劍橋畢業的碩士就非常看重女孩的本科學校，給他發過去女孩的信息和照片，他回復的第一句話是：「這個女孩是做什麼的？本科學校呢？」儘管女孩後來有海外留學的經歷，但也被他拒絕了。其實挺合適的，就因為本科學校被拒絕，感覺有點拎不清。

《朝5晚9》中，櫻庭潤子（石原里美 飾）相親認識了和尚星川（山下智久 飾）。

至於男客戶里有處女情結的人，他們不會直接說要「找處女」，而是淡淡地對我說：「要找戀愛經驗少的。」還有男生，會在約會的時候不經意間問女生：「你怎麼看待未婚同居呢？」如果對方沒有明確表現出反對，就沒有下次約會了。

看到這些光怪陸離的故事，我也會想到自己。我和老公是某一次聚會上認識的，他耍小聰明要走了我的電話。記得結婚的時候，有朋友問我：「為什麼不再等等呢？也許還有更好的。」 我笑了笑，說覺得眼前這個就挺好的啊。

「要找個不愛的人過一輩子嗎」

相親也不是不會遇到真愛。我記得有個留學日本的姑娘，今年才24歲，笑起來很甜，朋友圈裡經常曬一家人旅行的合影。她來的時候告訴我：「姐姐，我不看條件，只看感覺，我喜歡能一起吃一起玩、帥氣的小哥哥。」

我挺喜歡這姑娘，後來正好來了一男孩，也是留學回來，長得有點像彭于晏，開口就告訴我們：「我不看女孩戶口，我喜歡那種愛笑的、人好的姑娘。」

兩萬個人里，我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個女孩。看了女孩照片，男孩還挺喜歡，當天晚上我就讓他倆互加了微信。後來倆人真的一見鍾情。我現在看到他倆在朋友圈的互動還覺得特逗。這就是很甜的感情吧。也正中了那句：愛笑的女孩運氣不會太差。

這樣的幸運很難遇上，「還不錯先生」和「還不錯小姐」才是相親里最多的人，「可能世界上也沒有那麼完美的，但這個也不錯」，這是很多人給我的反饋。

之前有個在金融行業的北大男，和我分享過他的經歷。他說：「姐，你知道嗎？之前處過一個對象，各方面都不錯，可那天在公園，她的手主動拉住我的手，閉上眼睛，等待我親吻，那一瞬間，我感覺特別凄涼。」我就問他怎麼回事，他回答我：「因為我沒那麼喜歡她。那一刻我突然想問自己，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就要找一個不愛的人過一輩子嗎？」

在電影《非誠勿擾》中，秦奮（葛優 飾）相親片段。

「愛」這個字和不同的字搭配，組成詞語的分量是不一樣的。「愛情」是容易的，我覺得相親的很多男女們都會或多或少遇到愛情，但「真愛」卻困難得多，它包含著更多的犧牲精神，需要更長時間的積累。

可優秀的男女們，都想做彼此世界的中心，願意為對方犧牲嗎？

這讓我想到了一對情侶，女孩從哥倫比亞大學畢業，男孩是斯坦福的，一開始，兩個人相互喜歡，後來女生抱怨：「他總說很忙，有時約會前要臨時開會，甚至還要我主動去找他。我倆都是特忙特自我的人，那怎麼能行？」這樣優秀卻同樣強勢的男女比比皆是，不過好在他們很聰明，為了能更好地相處下去，也會妥協。

做了這麼久的紅娘，深知真愛難尋，要找到條件合適的真愛，就更難了。也有人問我，如果時光倒流，沒有結婚的話，我會不會去相親？我想了想，也許吧，我不排斥。最好的狀態是，不著急，耐心等待，也積極主動地尋找。

每人互動

你願意通過相親的方式去尋找另一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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