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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史航畫成了長葉子的鸚鵡,老六畫成了一頭驢

呂欣畫過一幅《空心菜》,一隻兔子與狼在進行交易,它用心換取了一根胡蘿蔔。

這讓人想起浮士德與摩菲斯特的靈魂交易。那時人們迷信精湛的技藝和學識不是凡人能夠達到的,必須選擇以出賣自己的靈魂為代價與魔鬼簽訂契約。不過在呂欣這裡變為一口之食。

呂欣未嘗不是與人生這個魔鬼簽了一場契約。他把自己的想像力全部放到一次次繪畫創作中。一幅幅畫又合併成不同的章節。人生就這麼輕易地分成了五年計劃、十年計劃,先是《踉蹌畫西遊》,再是《野生動物在長春》系列(漫畫外還有更多靈感放在油畫中),還有他的美術史計劃、《古詩新編》計劃、家族史漫畫計劃。

還可以繼續羅列,《聊齋》、《金瓶梅》他都還想畫,還有脫離文本之外的東西。或許有朝一日,心軟一點,他一時興起還可以畫《紅樓夢》。但是最重要的是,這未來幾十年,都註定成為工作室、案頭的囚徒。

這一幅幅畫,就是呂欣與魔鬼鬥爭的戰利品。

他的畫

呂欣迷戀鬼怪題材,這是他將自己與無聊的現實區分開來的重要手段。他又偏愛動物,長著牛蛇的樣子,卻是人類的身子。如那部過於出名的《西遊記》,「神魔皆有人情,精魅亦通世故」。

這是《野生動物在長春》的封面,畫了七天時間。史航,呂欣還有他女兒都在裡面。畫中心,落入凡間的天使手中抓著散落的羽毛。

這是封面插畫的油畫版,呂欣上周剛剛完成,名字還沒想好。畫了幾個月的時間。

這是《野生動物在長春》書中的漫畫,盲童與環尾狐猴欒光輝。環尾狐猴本來是要去捉蛐蛐的,橋邊卻遇到一個在聽蛐蛐叫的盲童。光輝就陪他等著,蛐蛐終於叫了,月亮出來了,盲童走了。

他後來把盲童與環尾狐猴欒光輝,還有犀牛龐波、溫泉蛇李佳音從書中挑了出來,重新手繪黑白線稿,掃描後激光列印,再手工上色。三個人物形象,搭配出了十六套色彩方案。

呂欣說:「相對於成人世界的無奈,環尾狐猴欒光輝與盲童的相遇卻是那麼溫暖。盲童是什麼動物,史航並沒交代,我把他畫成了眼鏡猴,長著一雙能夠容納下浩瀚星雲的大眼。極富同情心的欒光輝得知了蛐蛐的歌聲對於盲童的重要性後,終止了自己的淘氣行為,在月光下默默地陪著盲童。不管他們長大後要面對些什麼,但此時此刻,他們能偎依在碩果累累的葡萄架下,沉醉於蛐蛐阿炳的演奏中,這畫面就是永恆…… 」

只是一直畫漫畫並不能滿足呂欣。這是「衣冠禽獸」油畫系列中的一幅,他取名《空心菜》,一隻兔子正在用它的心交換大灰狼手裡的胡蘿蔔。

這幅畫於《踉蹌畫西遊》之後,《野生動物在長春》之前,當時呂欣想重新畫美術史,出一本書叫《我的美術史》,把他認為對他有影響的藝術家的作品,通過他的理解,利用藝術家的風格,轉化成自己對人生、現實的體悟,再搭配以文字。他畫了勃魯蓋爾的《通天塔》,波提切利的《維納斯的誕生》,梵高、倫勃朗……

這些畫打眼一看,是呂欣尊敬的藝術家風格,若細看,他的惡趣味遍布其中。勃魯蓋爾的「通天塔」被他顛倒過來,梵高的星空里,他放了狗屎,維納斯是胖的,「幹嘛要一定完美呢?倫勃朗畫里的女性就有點大媽體型」。

但是這個計劃暫時中斷了,因為他被「放逐」在了《野生動物在長春》里,第一輯畫完了,還有第二輯。這個結束了,呂欣還要畫一本自己家族史的漫畫,然後才是這本美術史。而那應該至少是五年後的事情。

這是呂欣為史航新書《覓句有新得》畫的插畫。把古詩具象開來,有點兒像宋朝畫院的選拔方式,以古詩命題,考的是想法,比如「深山藏古寺」,立意在「藏」字上,畫中並不畫古剎一角,只畫一個小和尚在溪邊擔水。呂欣顯然走的是另外路子,他以清奇的想像力取勝,裡面摻雜了他對詩人、詩句、人生的想法。比如杜甫,他全部畫為骷髏頭的形象,他說杜甫就是洞見無常者,看透生死的人。「多買胭脂畫牡丹」,他直接借用周星馳《唐伯虎點秋香》里的場景,兔子是呂欣,鸚鵡是史航,史航在用屁股畫牡丹。

給史航新書畫完了,「古詩新編」這組「詩意畫」會繼續下去。

各色的處女座囚徒

呂欣的難題,也是很多人共通的,想要做的事情太多,時間卻是有限的。

人生短暫,幾個計划下來,就耗得差不多了。「我這一輩子,至少未來十幾年,都要成為『圈養在案頭的動物』,沒勁……」很快他又補了一句,「可不做事又心慌,真是賤命一條」。

這被他總結為「囚徒理論」。每天七點起床,八點到工作室,中午不回家吃飯,下午五點收工回家。畫畫中途會抽支煙、喝口茶,沙發上躺一躺,但多數時候整個人沉浸在一種詭異的環境里,腦子裡全是那種(畫作里)形象。回到家,面對妻子、女兒,就恢復正常,這是畫油畫的日常。漫畫則是在家中伏案工作,可能一天有兩三個想法,有時兩三天想不出一個想法。有想法了,多數時候兩天畫一幅。

相同的是都需要大量時間的投入。

對作品要求更高,意味著要花的時間更多,被案頭、工作室束縛的時間就更久。呂欣說這像是農民,「農民不可能揠苗助長,只能把種子撒下去,默默等待發芽,除草、捉蟲等待它長大,然後收穫,一切都是有周期的。所以農民是土地的囚徒,不可能雲遊四方。藝術家一樣,就是必須拴在案頭,每天投入大量時間在工作室,心有不甘地工作。但是藝術作品,周期越長,它的品質就越高」。

呂欣不想多說這些,他大手一揮,職業病這種東西沒有必要抱怨,這一切都是選擇這個職業必須承受的。

因為讀者是無情的,並不會因為你是囚徒,就必然多看一個藝術家一眼。藝術圈不存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回事」。所以還是得看畫。

要語不驚人死不休

要「醍醐灌頂」

呂欣對自己的要求就是與眾不同的語言、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感覺、用一種有趣的方式來表達低俗並進行挖苦。他基本做到了。

讀庫微視頻第40話:悔婚悔出一本書_讀庫微視頻2016_騰訊視頻 https://v.qq.com/x/cover/kmmrv7xir4rmh15/p01859sldrj.html

視頻里有真人版的史航、老六、呂欣。

他把人動物化,但又不是簡單地把人換上一張動物臉。畫史航,依然能見其面貌,呂欣說那是因為史航長得草率,稍微一下就把特點搞定。畫老六,從罈子臉變成驢的樣子,他努了半天勁。愣是把老六換了一副容顏,卻又能看到他的影。

這是呂欣自己的本事,畫虎畫皮亦畫骨。

不故作驚人之語,卻能達到「醍醐灌頂」之感,是因為他畫出了他眼中的真實。呂欣說:「我始終覺得人生本就充滿齷齪的東西,現實它就是這個樣子。」何必去美化,那多無趣。

「我喜歡魔幻的東西,人有了想像力,就能與平時無聊的生活區別開了。」呂欣對無趣的現實感到可怕。「我小時候就喜歡鬼怪,常常畫妖精啊,鬼怪啊,孫悟空、豬八戒,覺得特別有意思,動物的頭和人的身體結合到一塊兒,很奇妙。古埃及、古印度,特別多,象頭人身、獅身人面。」

這本身也是一種作畫的傳統。從商周青銅器開始,到宋代的《骷髏幻戲圖》,揚州八怪的羅聘,中國從來不缺畫起來看上去很猙獰的藝術家。他們追求的是醍醐灌頂式的、衝擊力很強的東西,金剛怒目、永樂宮壁畫里的神仙,誰也不比誰更漂亮。「審美的最高層次是畸形,汝窯的開片,名貴的金魚還有病梅等等。」

你可以把這些當成一種自辯,也可以說這是他的藝術宣言。

呂欣在漫畫之前,一直畫油畫。他會揣摩純藝術與漫畫之間的關係。久了,他又總結出一套理論,他命名為「雞尾酒理論」。純藝術就是基酒,漫畫是紙上藝術,是雞尾酒,也就是說在純藝術的基礎上勾兌一些作者的想法,方便大眾理解。梵高的畫,或許很難讀懂,但是現在的藝術家將梵高的畫做成電影,用講故事的方式呈現在讀者面前,大眾便容易理解了。漫畫家是同樣的工作。

這個理論其實同樣適用於呂欣自己。如果他的畫作也是雞尾酒,基酒的成分絕對駁雜紮實,中外傳統的文學,僅《踉蹌畫西遊》里粗略統計過就有《西遊記》、《聊齋志異》、《何典》、《故事新編》、《離騷》、《金瓶梅》、《紅樓夢》、《封神演義》、《鏡花緣》、《魯濱遜漂流記》、《一千零一夜》、《十二樓》、《三言二拍》、《桃花扇》、《巨人傳》、《後西遊記》、《西遊補》……又不限於這些。至於藝術的就更多,勃魯蓋爾、丟勒、多雷、畢加索、梵高、葛飾北齋……

所以回到最開始那個問題。我們看到的畫作到底是什麼?

呂欣曾經調侃,藝術家沒點兒童年陰影都不好意思成名。但是他沒有怎麼辦呢?把這個問題重新拋給他,他的回答是哈哈大笑,「生之為人,痛苦是無法逃避的,生老病死必定會經歷。對藝術家來說,這些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如何在作品中能呈現對經歷的表述與反思。做到這一點,需要的是天分和知識積累」。

所以,呂欣的畫作就是他交付時間的禮物,是他的人生、想像力、天分。是怪力亂神,是人世百態。然後這些好看的應該也會永遠長在。

註:本文圖片為呂欣提供,未經本人許可不得商業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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