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08? 羅布鹽澤

3年二月(舊曆),洛陽已經進入早春的嫩綠,敦煌還在蕭瑟殘冬之中,竇固的一萬多騎兵開拔,向北直指白雪皚皚的天山。西域越來越近了。

敦煌到伊吾的進攻路線。祁連山、天山之間都是藍灰色岩石,風化成細小石子的戈壁灘也是這種顏色,而非金黃的沙漠。從空中俯瞰,顏色就像風吹過的煤炭場。

耿恭提供的情報很準確。「白山」之下,是匈奴呼衍王部的游牧地區,呼衍家族並非單于同宗,而是與單于家族世代聯姻的四大家族之一,這四個家族長老(通常是王本人)還負責匈奴帝國的司法,匈奴人在八月和冬季舉行大會,糾紛雙方向四王會議提出訴訟,四王根據記憶中的習慣法做出判決方案,口頭報請單于批准——匈奴人的各種政務都沒有文字和公文。

二十多年前,南北匈奴分裂時,呼衍部一些人追隨南單于歸漢,但多數人仍留在了北單于麾下,他們有西域列國的貢物,日子過得很優裕。這裡離漢朝腹地太遙遠,似乎沒有受到漢軍攻擊的危險,所以當竇固遠征軍突然出現在天際時,散布在冬牧場中的匈奴人猝不及防,呼衍王急忙向西北方逃命,漢軍沿著天山北麓追擊五百餘里,至蒲類海(巴里坤湖)邊,斬首級一千多枚,虜獲大量牛羊。

這時天氣已逐漸轉暖,竇固發現,天山南麓的伊吾小國原來是一塊肥沃綠洲,出產各種糧食、葡萄、瓜果,有桑蠶、麻布等紡織品,呼衍部匈奴在這裡被供養得很舒服。小綠洲只有千餘農業人口,還有大量適合開墾的土地。於是竇固留下數百名漢軍在這裡修築城壘、開荒種田。

伊吾人提供了西方「城郭諸國」的大量信息。竇固等人儼然發現了新世界,原來還有那麼多可以耕作屯田的綠洲,只要能夠種地,漢朝駐軍就可以維持下去。西域和漢朝絕緣半個多世紀,中土已經沒有親眼見過西域的老人,漢人要重新經營西方這片新世界。

而且,看來北匈奴實在不堪一擊,現在北單于可能已經被祭肜和耿秉兩軍俘虜,西域列國也應該重歸漢朝了。

軍隊帶著俘獲的各種戰利品班師敦煌。竇固派出一名特使郭恂去西域,向列國宣告:北匈奴已經覆滅,漢朝皇帝重新成為列國宗主。

班超和部下受命擔任郭恂的衛隊——在剛結束的戰爭里,他們表現出色,斬獲了若干首級。這不是現代意義的「外交」使團,而是特遣戰鬥分隊,目標是爭取諸小國歸附為藩臣,戰爭與和平兩手可以相機採用。

當班超小隊隨著郭恂離開敦煌、朝西域進發時,仍沉浸在對匈奴大勝的興奮之中。關於西域特產奇珍異寶的傳說一直流行,當年武帝初開西域,很多人努力鑽營到使團之列,就為了實現一夜暴富之夢,這也讓士兵們充滿了奇異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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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東漢王朝本來可以一直保有西域。先帝劉秀的節儉,導致一切要從頭開始。

西漢後期能夠穩定控制西域,設有西域都護和幾支小規模駐軍進行管理。到王莽時喪失了對西域的控制。東漢剛建立時,匈奴勢力尚未重返西域,這時困擾西域諸國的,是小國之間的戰亂。

比較強大的莎車國,最早向劉秀朝廷派出了使者,希望漢朝重新派遣西域都護。劉秀考慮開支太大、國力難以承擔而沒同意,因為這時不僅有匈奴的威脅,南方交趾等郡還發生了叛亂,漢朝正在造海船、集結軍隊,準備進行一場熱帶地區的登陸作戰。這種情況下,實在沒有向西域派遣軍隊的可能。

不過,為了嘉獎莎車王的忠心,劉秀決定任命他為西域都護。這算是史無前例,西漢歷任西域都護都是漢朝派出的正式官員,不會任命給本地土著王。所以劉秀立刻後悔了,讓人向莎車使者索回了都護官印,換成了一方「漢大將軍」。莎車王獲悉之後,一則失望,二則欣喜,這說明漢朝勢力不會重返西域了,正是莎車擴張、統一西域的好機會。

四五年後,十幾個受到莎車攻擊的西域小國派出了一個聯合使團,帶著各國的質子來到洛陽,懇請漢朝派兵壓服莎車,維持西域秩序。劉秀仍不願意。使臣們攤牌:如果漢朝再不能阻止莎車的擴張,列國只好向匈奴人尋求幫助。劉秀對此表示理解(「如諸國力不從心,東南西北自在也」)。

於是,北匈奴坐收西域歸順之利,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西域對匈奴的意義很大:綠洲產出的糧食和手工業品,是游牧經濟必不可少的補充。當草原發生雪災,牲畜和牧人都會大量死亡,來自農區的糧食儲備有救命的功效。分裂之後的北匈奴,經濟上更加依賴西域列國,除了綠洲里的各種產品,還有絲路過境貿易的稅收,比如絲綢、金銀,靠這些奢侈品,北單于才能獲得家族成員和各部落頭領的支持,維持相對穩定的統治。北匈奴自然努力要把西域抓在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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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嚮導的帶領下,使團小分隊在茫茫戈壁里穿行了十多天,經過了無數怪異雅丹構成的迷宮,遍地頁岩如短劍叢生的石灘,慘白如雪地的板結鹽殼,鬆軟起伏的沙丘海洋——天邊終於出現了零星的胡楊樹,然後是生長在鹽鹼水中的蘆葦盪,逐漸能見到零星的捕魚人和狩獵者。這裡是鹽澤(羅布泊),從西方來的兩條河流在此匯聚,由於持續多年的蒸發,它的東端是濃度極高的鹽水,西端河口處則接近淡水。

初到這裡的漢人總會想,據說黃河的源頭在西天,那這西域的河和鹽澤,應該就是黃河的上遊了。但為何鹽澤的水並沒有繼續東流?這也容易解釋,這裡都是沙漠,鹽澤的水肯定滲入了地下,向東潛行到羌人草原,再變成泉水,「河出積石」,這還是黃河——這個奇異的猜想,現代科學還未能證實,也未能證偽。

沿著匯入鹽澤的河道,有一串零星的農業村落,這是鄯善國,西漢時候也叫樓蘭。

和伊吾相比,鄯善處於沙海之中,氣候更炎熱,沒有山脈、森林、草原,物產更貧乏,民居大都用胡楊枝和蘆葦搭建,無法禦寒和遮蔽風雨,好在這裡冬天也不算冷,更少下雨。有些當地人的模樣已經和漢人不太一樣,就像西漢張騫描繪的帕米爾以西居民:「深目高鼻,多須髯」。很多居民用大魚的厚皮作鞋子和衣服,很遠就聞到濃重的魚腥味。

這裡特產一種開粉紅色小花的灌木,羅布麻,表皮纖維可以編織漁網和麻布,有當地人喜歡咀嚼它的葉子,然後進入了醉酒一樣的癲狂。也有好奇的漢人嘗試一下,味道很苦,有人立刻上吐下瀉、昏睡不醒。

鄯善王叫「廣」,這是個省略的漢式名字,住在一個叫「扜泥城」的大村落里,這裡比較富裕的人家,樹枝和蘆葦搭建的房屋更大,牆體外刷上一層泥,這可能是「扜泥」的來歷。

鄯善王的排場類似內地的一位縣長,而且大院里妻妾子女眾多,都瞪大眼睛圍觀新來的漢使。王家的很多金屬器物、彩色綢緞都是漢地產品,因為在西域列國之中,這裡距離敦煌最近。

通過磕磕巴巴的當地翻譯,郭恂向鄯善王講述了最近漢朝對匈奴人的大勝利,今後西域的「城郭諸國」將重歸漢朝統治。鄯善王先是驚詫,漸漸興奮了起來,讓家人翻出了西漢朝頒發的官印:一寸見方的小銅印章,篆字陰文「鄯善王印」。

這裡很多顯貴大戶家裡,都藏著類似的官印,如「鄯善卻胡侯印」「鄯善左且渠印」之類,有人家的泥巴牆上密密麻麻蓋著很多印文,明顯是小孩子的好奇之作。

鄯善王眉飛色舞描述了匈奴人對這裡的各種搜刮賦斂,伴隨著很多手勢動作,被譯者用很土俗的漢話表達了出來。這裡也能找到會說點漢語的人,他們的先輩多是來這裡定居的敦煌漢人,逐漸變被當地人同化,有的用駱駝往來敦煌,經營一點貿易。有些人的先輩曾經擔任過「譯長」,就是西漢統治這裡時,給鄯善王當漢語翻譯,這是西漢朝廷承認的官職,有一方「鄯善譯長」的銅印。

鄯善王還抱怨:現在流到鹽澤里的水越來越少,放羊的草地、農田都不夠了,現在他的臣民經常到上游幾百里外的驩泥國(今若羌縣)種地,給那裡交很重的地租;其實驩泥人少水多,他們一直在故意改變河道,讓水流到別處,這是在敲詐鄯善人;如果大皇帝批准,他準備帶著臣民遷徙到驩泥國的綠洲去,大皇帝肯定是要主持這種公道的……

漢使一行人得到了豐厚招待。

鄯善王親自把他們安頓在扜泥城西的一座大宅中。幾個略通漢語的年輕人負責伺候,每天打水、飲馬、做飯。王每天都派人牽來一隻羊,還有葡萄酒、大魚、雞鴨和蛋,在燒熱的沙子里烙熟的麥麵餅,時而有新獵獲的鹿或野豬。

王承諾替漢使打聽其他小國的動向,派了幾個人去傳達漢朝歸來的消息,他們要一個多月才能陸續回來。這也鄯善王是借漢朝加強自己在西域列國中的地位。

一行人還常被請到王家裡做客,露天圍著火塘而坐,燒著整段的胡楊木,烤著魚和肉,大鍋里翻滾著肉湯。王向漢使介紹自己的各位「大臣」,有白鬍子老者也有英俊機靈的年輕人。當裁決某些村民訴訟時,王甚至會徵求各位漢使的意見,《漢律》的各種原則和當地的風俗習慣法在譯者語無倫次的表達里混合了起來。村寨里的氣氛甚至也變得歡快,據說王準備仿照漢制來一次「大赦」作為慶典……

除了酒足飯飽,使團成員的消遣就是到水邊灌木叢射獵,這年老虎出現格外頻繁,有人決心給自己添一張虎皮作為收藏(這種新疆-中亞虎現在已絕跡,傳說它的尾巴分叉)。

但班超漸漸感到有點不對勁:最近幾天,鄯善王都沒來使團拜訪過,有時去找他諮詢事情,家人總是回答「出去了」。扜泥居民們看到漢使的表情似乎也有變化……

肯定發生了什麼變故。班超和部下商量,這可能是匈奴人來了,鄯善王正在騎牆猶豫,不知何去何從。

還要驗證。班超讓人叫來一個伺候使團的年輕人,直接說:「匈奴人已經來了幾天了,他們現在在哪?」

年輕人以為班超知道了底細,只好承認:這個匈奴呼衍部的使團有一百多人,剛到鄯善幾天,整天和鄯善王在一起議事,至於說的什麼,外人都不知道……匈奴使團就住在扜泥城另一面。鄯善王已經發布命令,嚴禁國人把匈奴人的消息告訴漢人,以及把漢人的消息告訴匈奴人。

看來鄯善王暫時也不想得罪漢朝,不然,佔三倍優勢的匈奴人早把漢使斬盡殺絕了。但消息不可能永遠不走漏。也許前線的戰爭形勢又發生了轉折,離大軍千里之外,必須先保全自己。班超有了一個大膽的計劃。

但是,班超不是使團的領導,郭恂才是有權作出決定的人,他的職位是「從事」,這是將軍直屬的文職官員,六百石品秩,比班超的「假司馬」高。班超不想和郭恂商量此事,出使以來,他已經看出郭恂是個怯懦無能之人,匈奴人到來的消息只會讓他魂飛魄散,舉止失常,使局面完全失控。

而且,班超的野心更大,他不僅要保命,還要立功。

班超先把透露消息的年輕人關了起來,防止再度走漏消息,又避開了郭恂,傳話說有喜慶事,要辦酒宴,把36名騎兵集合到一起——這些人早進入了放假的自在狀態,有人勾搭上了當地女人,已經不住在營地了。

酒酣耳熱之後,班超透露了匈奴人到來的消息:「諸位跟我到這千里之外的絕境,為的是立個大功,過上富貴日子。如今匈奴人才來幾天,鄯善王廣就不敢再見我們,如果他把我們交給匈奴人,我們的屍體就只能在這裡喂野獸了!諸位說,怎麼辦?」

士兵們都說:這是沒活路了,我們就聽司馬您的!

「不入虎穴,不得虎子(這句話後來成了成語)。現在的辦法,就是趁晚上放火,讓匈奴人搞不清我們有多少人,趁亂殺光他們!只要消滅了這些人,鄯善王就跟匈奴人徹底結仇了,走投無路,只能倒向漢朝。」

「那……還是跟郭從事商量一下吧?」士兵們都老實,不敢目無長官。

班超拍案大怒:「現在事關生死!郭從事是個沒膽量的文人俗吏,知道了肯定嚇得要命,泄露消息,這麼斷送了大家的性命,最不值得!」

漢代人說的「文」,並非現代意義的「文學」,它有兩層含義:一是廣義的、和文字有關的一切文化;二是朝廷的各種法規、制度,比如某位皇帝被稱為「繼體守文之君」,是說他能遵守先帝制定的各種國策,而非擅長「文學」。

班超強調郭從事有文化,而且只知道墨守章程,沒有膽量擔當,就激起了近乎文盲的士兵們對郭的不信任和反感。其實以班超的家學和十幾年抄書的修鍊,文化要比郭從事高得多,但他用這種方法贏得了士兵們的支持,共赴虎穴。

入夜之後,班超帶著士兵們徒步前往匈奴使團的住地。

這夜颳起了大風,漫天黃沙幾乎遮蔽了星月。班超讓十個士兵抱著鼓藏到匈奴人房子後面——當地人習慣敲鼓作樂,不然使團沒這麼多鼓。軍隊中,只有方陣指揮官有一面鼓,發布進攻的命令。

其餘的人備好刀槍、弩箭上弦,埋伏在院門外。班超帶著火種跳入院內,在上風處放火。樹枝和蘆葦搭建房屋非常易燃,勁風之下,一排房子瞬間變成了火海。

屋後潛伏的鼓手一齊敲鼓吶喊,似乎有大軍發起了進攻。漢軍立即破門衝進院內。睡夢中的匈奴人完全沒有防備,只有少數人跑到屋外,立刻被射死、砍死,班超自己砍殺了三個人。

天亮時清點戰果,斬首三十多人,還有一百來人燒死在灰燼之中。匈奴使者和士兵無一漏網。

回到營地,班超才把一切告訴郭恂。郭先先是後怕,又顯得心事重重,擔心自己沒有戰功,可能還會被追責。班超忙補充:「您雖然沒親自參加,我也不會獨佔這份功勞!」郭恂這才開心起來。

匈奴使團被消滅的消息傳開,鄯善舉國震驚。鄯善王被叫到漢軍營地,經過他指認,首級中有匈奴正使屋賴帶、副使比離支,還找到了證明使者身份的一些信物。

看來北匈奴沒有被徹底打垮,他們還很強大。使團決定放棄深入西域的行程,立即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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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小分隊回到敦煌時,竇固也剛從洛陽返回,帶回了更多的消息。

當初,班超小分隊出發後不久,竇固也離開了敦煌,趕回洛陽報捷,就在他穿過河西走廊的一路上,開始陸續得到另外三路遠征軍的消息:他們都沒有任何戰果……

北匈奴人大多已經得到了警報,拔帳向北方撤退,那三路遠征軍幾乎全程沒見到任何人和牲畜。這是匈奴人最常用的大迂迴閃避戰略

朝廷的追責隨即展開。

侍御史們傳訊、逮捕了很多軍官。結果發現,被寄予最大期望的老將祭肜一路,犯的錯誤最為嚴重:不知什麼原因,祭肜和隨行的南匈奴左賢王發生了矛盾,在離開長城僅九百里後,左賢王指著一座空蕩蕩的小山說:這就是北單于活動的涿邪山。這顯然是氣話,但祭肜居然信以為真,宣布班師。

按照漢律,這種失職要判處死罪。漢武帝時期,很多將領因為貽誤戰機入獄,繳納罰金贖死。這次,祭肜和副將吳棠都被免職為民。

北匈奴發動了大規模報復。從夏天開始,匈奴騎兵從長城線的薄弱處湧入,劫掠了并州、幽州沿邊的大量農村。漢軍始終不能捕獲其主力。對北匈奴的戰爭還要持續下去。

文臣們對皇帝貿然開啟戰爭頗有不滿,前線的局面也讓明帝很傷面子。不過,他雖然對諸將大發脾氣,但沒有過於嚴厲的治罪(和西漢時相比)。

從劉秀的開國戰爭結束後,漢朝西北諸郡已經四十年沒打過大仗了,從將帥到士兵,幾乎都沒有和敵人彎弓對射、揮刀互砍過,更沒有深入大漠的遠征經驗。第一次遠征出現這種結果,雖屬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明帝沒有親歷劉秀初年打天下的戰爭,但作為皇子陪伴父親三十餘年,聽劉秀講過很多關於戰爭的經驗。比如,官兵們作戰的經驗是怎麼來的?不是靠聽到的先輩傳說或書本,而是實戰鍛煉,從沒打過仗的軍隊第一次上戰場,肯定會發生驚惶、失誤甚至潰敗,這很正常。只要重振隊伍,給他們第二次機會,表現就會好很多,新人初識戰陣,這是必經的一關。那些天生臨危不懼、擅長學習的將帥苗子,也會逐漸表現出與眾不同。劉秀本人並不是天才的軍事家,起兵造反之前沒有任何軍事經歷,之後又打過很多敗仗,但他是一位出色的組織管理者,從一次次敗仗中學到了最實用的經驗。

所以,明帝迅速調整了前線部署。東線兩支遠征軍解散,部隊回各郡轉入防守。老將祭肜雖然被證明不擅長遠征奇襲,但守邊的經驗仍在,還要委以重任……

這時傳來報告,祭肜被釋放回家後,羞愧憤怒、急火攻心,吐血而死。這讓明帝極為遺憾,連續數日鬱鬱不樂。

遠征中,竇固軍的表現最出人意料。在當初的計劃里,他這支部隊是承擔策應作用的偏師,取得的戰果卻最多。

而且,看來西域對匈奴人有莫大的吸引力,就像一塊點心總會招來揮之不去的蒼蠅。所以下一輪的作戰重點,將放在最西端的天山戰場。明帝給予了竇固更大的授權,讓他返回敦煌籌備下一輪攻勢。

西域也是一個分戰場,還有必要繼續派出使團,爭取列國倒向漢朝。竇固把郭恂、班超使團在鄯善的戰功上報朝廷,以及自己下一步的計劃。

這個奏章暗示郭恂將繼續領導使團,也盡量客觀地彙報了班超在鄯善事變中的作用——郭恂可能出自劉秀的第一位郭皇后家族,屬於為劉秀打天下的功臣集團後人,明帝顯然想讓這位沒有血緣關係的外戚立一些戰功(明帝生母是劉秀的第二位皇后,陰麗華),竇固需要顧及皇帝的意願。

但明帝看過奏章之後,對班超的表現很滿意,他一直記得班超,當初那個為兄長鳴冤的、以及在蘭台抄書失誤被趕走的年輕人,他兄長班固一直在明帝身邊工作。對這場剛啟動的、不太順利戰爭,明帝似乎有了一點點欣慰:至少這個一直碌碌無為、虛度生涯的小人物,被這場戰爭激活了命運。

所以明帝的詔書回復竇固:班超完全適合充當西域分遣隊的長官,應轉為正式的「司馬」職務,繼續出使,讓全部西域小國都歸屬漢朝。

這不是個很輕鬆的任務。

北匈奴在西域控制最牢固的,是北端的車師、焉耆兩國。所以竇固和班超計劃,先從西域南路入手,從鄯善西行,爭取于闐、莎車、疏勒等國歸附,藉助它們的兵力進攻焉耆等國,完成一個環繞塔克拉瑪干大沙漠的順時針方向行軍。

到明年,竇固主力開始進攻北匈奴時,班超的部隊也將完成這個大環行,和主力在焉耆、車師等地匯合。

黃線是漢人進入西域(南疆和東疆綠洲)的道路。白線是北方草原去往南疆綠洲的通道,寬度代表通行的難易程度。

班超要再次向西域出發了,這次他是分遣隊的全權領導。竇固準備給班超劃撥幾百名騎兵,以便對付不服從的小國。

但班超希望還是帶自己的三十六名老部下。他考慮,西域幾個主要國家都有上萬人口,能徵集數千兵力,如果真正展開廝殺,幾百名漢軍遠遠不夠;西域列國經濟規模有限,漢軍遠征的兵力太多,籌糧困難,還會惡化和盟友的關係。

而且異域懸絕,一旦失利,生還的希望渺茫,投入兵力太多也是風險——這是條很複雜的邊際效益曲線。

西域列國之間關係複雜,多在漢、匈兩大勢力間徘徊觀望,很多都可以爭取利用,只要因勢利導,規模很小的使團分隊也能起到「四兩撥千斤」的作用。再者,深入絕域之旅需要團結、精幹的團隊,互相熟悉,上下同心,自己的老部下最可靠。

大漠秋風,天高地遠。37騎的小隊伍離開敦煌,再次向西方走去。

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將永不能歸來。

【知乎對圖片壓縮的程度讓人忍無可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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