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何止山果落

每到下雨天，就會想到王維《秋夜獨坐》：「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山中秋雨綿綿不絕，詩人聽著樹上的果子一顆顆掉落，不知不覺到了夜裡二更。

「油然作雲，沛然下雨。」夏天的雨遠不及秋雨綿長，往往來得快也去得快。夏雨多是暴風驟雨，即興而起。風動了雨，雨動了山，山動了樹，樹動了果實。當一切就緒，果實準備從樹上掉落，早已風停雨歇了。

黃昏時分，驟雨初歇，天清氣朗，我收攏了傘，進山探尋寶物。林中寶物眾多，觸手可及。掉落的不僅有果實，還有樹枝、野花、魚兒和飛鳥。

山深林密，每一寸土地都長滿了植物。沒有樹木的地方有莊稼，沒有莊稼的地方有野草，沒有野草的地方有青苔。青苔厚澤，有蛇蟲爬過的痕迹。

剛踏入林子，就聽見枝葉沙沙作響，灑了我一身水。莫非又下雨了？啪嗒一聲，繁茂的樹枝掉落在我前方的小徑，離我不過半尺。雨聲此起彼伏，不斷有樹枝落下。樹枝上有新鮮飽滿的葉子，有尚未熟透的果實。

山中有水果，亦有堅果。「芳泉代甘醴，山果兼時珍。」時鮮的果品當是水果。樹莓、刺泡兒、山葡萄之類柔軟酸甜的水果生長在路邊，或被鳥雀啄食，或被暴雨沖刷，已所剩無幾。「山果多瑣細，羅生雜橡栗。」橡樹、山毛櫸的堅果裹了厚殼，鳥雀啄不破，雨水沖不散，沉甸甸掛在枝頭，一顆顆墜落。如同小孩子在玩彈弓，堅果著地彈起，跳躍翻滾至山溪。

山溪細窄，隱藏在豐茂的草叢裡。我不小心踩上去，濕了鞋襪，索性脫了鞋子，沿著溪流赤足而行。起先，溪水有些渾濁，但淙淙的水聲是清澈的。不久，急促的水流沖走了泥沙，溪水清可見底。水裡有滑溜溜的水草，還有土黃色的小魚。細碎的鵝卵石中間，嵌了幾枚枇杷果實。果皮已被沖走，乍看之下，果核與石子並無二致。

風雅之處的溪水，多以花為名。桃花多的地方，溪水名為桃花溪；杏花多的地方，溪水名為杏花溪。這裡的山溪與花無緣。偶有野花落入，也是整株野草攜著花兒，在水裡翻轉起伏。幾株醉魚草落入山溪，魚兒毫無醉意，許是山溪水太清涼，魚兒也格外清醒。幾株一年蓬落入山溪，被溪水捋了，顯出細長舒展的模樣，似乎汆一汆，就可以變成一碟清爽的翡翠涼粉。

一位阿姨在溪邊採集野草，挑選著青蒿、野芹菜、車前草、馬蹄草。她告訴我，野草大有用處，有的可以治療鼻炎，有的可以緩解胃痛，還傳授了一些辨認的方法。我頻頻點頭，假裝很快學會了，以回應她的一腔熱忱。

她問我：「你也在找東西？找到沒有哇？」

「找到了。」我抬頭，幾隻鳥兒停在闊大的芭蕉葉上啜飲雨水，它們小心翼翼的樣子，彷彿鳳凰在梧桐上吸食朝露。雨後有金黃的雲彩隱現。鳥兒喝飽了水，朝著雲彩振翅而飛。翅膀下雨水紛落，雲彩下鳥啼聲滑落。雨水拭凈了天空，將暮色濡染得更加濃郁。空氣清冷濕潤，暑熱蕩然無存。

寂靜的山林沒有一滴多餘的水，喧鬧的人間沒有一寸多餘的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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