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聽——100個邪邪的小故事85

小君輕輕問我:你是不是已經不愛我了?

我拍拍她的背:別瞎想!

說這話的時候,我正從後面抱著她。我的腦子裡一團亂麻。「魔法」失效了,已經失效很長時間了。可是,我不敢告訴她。

上帝或者無論何方神聖吧,造人的時候,肯定有點兒偷工減料。比如,我們的聽覺就不能被關閉——不對,也不是不能被關閉,要是狠狠心拿小棍兒伸進耳朵眼兒里捅幾下,肯定能永遠關掉——我是說,不能想關就關,想聽就聽。

一直到我能清楚地表達出自己所思所想的那天,我才知道自己跟別人有點兒不一樣。倒不是因為我出生後沒哭。我出生於凌晨三點左右,正是三院婦產科全體工作人員最不希望嬰兒出生的時刻,因為白衣天使們的睡眠本來就顛三倒四的,她們迫切希望產婦們都能憋住,忍住,好歹將就到明天早上換班以後。具體表現為本來應該上催產素的磨磨唧唧沒上,本來應該手動擴張的也置之不理。可我的想法跟他們不一樣,我得趕緊出來了,因為我的居住環境在幾個小時內嚴重惡化了。每次呼吸,我都在極力躲避自己的大便。於是,白衣天使們圍著我媽,一邊打瞌睡一邊聊著從小灶的劉廚子那兒聽來的紅燒肉的創新做法。我媽在陣痛的間隙居然還偷偷記住了那個方子,後來一實踐,真是不賴!

突然,世界豁然開朗了——我出來了!那個經驗豐富的助產士在把我倒著拎起來並狠狠打了好幾下我的屁股後,我還沒有哭出來,只是張著嘴茫然地看著虛空。看我這樣子也不像窒息了,她慌了,下死手照著我的屁股招呼了幾下。第一次感受到疼痛的我,似乎不知道該對這種感覺作何反應,可是已經朦朦朧朧感覺到了自己是個爺們兒,不應該哭哭啼啼,於是就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來。具體表現為第一次調動了臉上主管高興的那兩百多塊肌肉。可因為是第一次在眾人面前表演,就顯得有些生硬。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挨了打,不哭反而笑了。她更慌了,要知道三院這地方可不怎麼信仰唯物主義。為了破除邪祟,也為了消除心中的恐懼,她悄悄對另一個助產士說:哎,這小子好像有點兒傻!

這話偏偏被我媽聽到了。在產後最虛弱的時刻,聽到這樣一句話,心情可想而知。不過,這句惡毒的閑話於我倒不是沒有好處。後來,我媽對我的要求一向極低,一年級心智未開的時候,我拿著考了12分的卷子回到家,我媽接過,手顫抖著,喜極而泣道:終於不是零分了,有進步了!我高興得放下書包就出去瘋跑了。

出生那一刻,我忘記了哭。我估計很少有人能記得自己出生時的場景,很不幸我就是少數派的奇葩之一。我在這個世界上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那個粗魯的助產士。她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長,這兩種本來都應該算作加分項的特質,組合在她臉上倒顯得驚悚了。因為儘管她戴著大口罩,還是能讓人一眼看出她患有嚴重的深覆頜,俗稱「沒下巴」。她還喜歡瞪起眼睛來看人,這使得她有了一種經常在動物世界中出境的某種動物的典型表情。當然我印象更深刻的是她的那雙手,骨節粗大又多肉,常年在肥皂水的腐蝕下顯得格外粗糙。「沒下巴」撫摸我的時候就像拿鐵刷子在給我搓背——當然,我現在挺喜歡搓背的,這是一項非常經濟實惠和有益身心的活動,花十塊錢就能讓人給你賣上半個鐘頭的力氣——可那時候我還沒這個覺悟,於是我對她怒目而視。

不過這些不重要。我沒有哭是因為我聽到了一首曲子。那時的我,與這段後來跟我廝守了十二年的音樂邂逅之初,就表現出了極大的誠意——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它吸引了。這首我生命中的神曲,一開始是一段兒鋼琴solo,跳脫歡快的情緒,後面漸漸加進了若隱若現的鼓點,仔細聽還能聽到貝司低沉如訴,吉他切入後不時想要喧賓奪主。聽不出風格,也聽不出流派。說實話,這曲子不是我的菜,可很多事情是沒得選擇的。

這曲子當然不是白衣天使們播放給產婦聽的。音樂助產這種事兒,其實就跟香灰治病差不多。曲子來自我的大腦,根本不用什麼骨傳導技術,就輕鬆實現了無損播放。很長一段時間裡,我以為大家的人生都是自帶背景音樂的,還試圖跟我媽討論我的音樂為什麼一直在單曲循環。

第三婦幼醫院第一產房的牆上,刷著一米高的綠色牆裙,這在當年是非常上檔次的軟裝了。當然我只是大概瞅了一眼,我的視網膜對於綠色還沒有任何概念。很快我被裹在襁褓中,視線就直直地瞅向了天花板。那上面有一個吊扇,轉的很慢,讓人能數清葉片的那種慢。不過,這段兒也很可能是我十二歲那年闌尾炎手術時的記憶。畢竟,記憶這東西在大腦里又不是編好了號存放的。而且,據說嬰兒只能看清50cm以內的物體。再者,如果一出生就對數學有了如此深刻的理解,我肯定不會混成今天這樣兒。

出院回家後,我突然就會哭了。因為一首曲子再好聽,單曲循環上幾天幾夜,也會讓人審美疲勞的進而抓狂的。畢竟在我媽肚子里的十個月,我耳邊是沒有這聲音的。我想問問我媽,怎麼切換到下一曲或者關掉這音樂,可是張開嘴,卻只發出了一些哇哇的聲音。我媽倒是很高興,她說:太好了,臭小子終於會哭了!

這一哭就哭了好幾個月。我憤怒,因為我腦海中的音樂完全不受我控制。可是,我的憤怒不能被任何人理解。我一哭,我媽就掀開我的尿布檢查。再哭,香噴噴的乳~頭就湊到了我的嘴邊。我勉為其難地吃了幾口奶,心思又回到怎麼暫停音樂這事兒上面去了。

襁褓中的我終日哭鬧不休,我媽漸漸感到心力憔悴。我爸跟那個年代所有的男人一樣,對於帶孩子這種事既沒有經驗,也沒有興趣。而且,他還暈尿布。世界上奇怪的病症很多,暈尿布這種事肯定也是存在的。可惜,就跟我的曲子一樣,暈尿布這事兒,就像那隻倒霉的貓一樣,既不能被證明存在,也不能被證明不存在。他一見到尿布,不管是用過的還是沒用過的,就開始找牆。找到最近的牆,就趕緊靠上去。然後閉上眼睛,緩緩蹲下來。因此,他既不能換尿布,也不能洗尿布。這就讓我媽很生氣,為她跟我爸以後離婚埋下了一根深深的導火索。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對時間有著非常清晰的認知。我的時間,只有一個單位,那就是「曲」,一曲換算成分秒,就是4分21秒。餵奶一開始需要五曲左右,慢慢地我媽渡過了新手期,就只需要三曲了。換尿布,我媽只需要不到一曲,我爸沒試過因此不知道,我奶奶來看我的時候,用了四曲左右,不過她只換過那一次,就沒法兒計算平均時間了。洗澡,至少需要五到六曲,當然,給我洗過澡的人也就我媽一個,這個數值也沒有橫向數據。

我說話很晚,三歲才開口。這是我跟我媽溝通不暢導致的。我媽大體上是個溫柔的女人,因此她教我說話的時候,聲音從沒有超過30分貝,可是我的曲子基本就是30分貝的音量。這就很尷尬了,她教我的那些簡單的讀音,跟我大腦裡面的曲子一中和,就完全變成了另外的讀音。再通過我的大腦轉換和聲帶輸出,就變成了口齒不清的咿咿呀呀。我媽看著我,憂心忡忡地又一次想到了「沒下巴」的斷言。那時候她沒有想到這是我那曲子在搗亂,她一門心思認為我的智商有問題。

三歲那年,我們家買了一台電視。幾乎整個院子的人,都跑到我家來看電視。因此,聲音太小大家是聽不清的。我媽很不高興,跟我爸吵了好幾架。她主要是怕吵到我。我爸說:笨笨——沒錯這就是我的小名兒,允許你笑三分鐘——笨笨這孩子根本不會被吵到,因為他什麼都聽不見!

我媽說:不許你這麼說他!他不是聾子!還有,不要再叫他笨笨了,孩子都是讓你給叫傻的!

我爸說:都檢查過了,人家專家的話總不會錯吧?

正在這時,我清晰地說:看電視!

我爸媽都傻眼了!對於我第一次開口不是叫媽,我媽傷心了很久。其實這有什麼可計較的呢,女人真是小心眼。

會說話以後,又用了好幾年的時間,我才讓我媽明白,我的人生是有背景音樂的。禁不住我的懇求,我媽曾帶我北上求醫。那年我只有八歲,在北京的大醫院裡,聽著費解的普通話,我像個傻子一樣任人擺布。印象中那幾天正值三伏,我從來沒想到過北京的夏天是比我家鄉那個海濱小鎮還要更加炎熱的。我的兩隻鼻子都在流血,是那種根本止不住的流法兒。所以在檢查耳朵之前,我先被人粗暴地在兩隻鼻孔里都塞滿了又粗又長的油砂條。那油砂條還在一種我現在已經忘記名字的凝血針劑中浸泡過。那針劑有著一種令人眩暈的副作用,所以我在整個檢查過程中都是渾渾噩噩的。

那個帶著酒瓶底眼鏡的老大夫,問了我很多問題,語速又快,語氣又沖,跟我的背景音樂融合後,我更是一個字都沒有聽清。我相信我的回答也令她非常茫然。她拿著音叉在我耳邊敲了又敲,我只感覺到每敲一下鼻子耳朵都漲得發痛。她又把一個泡在酒精裡面的金屬管子伸進我的耳朵看了半天,還嚴正警告我不許動,一動耳朵就會聾。可是我連這句話也沒有聽清,差點兒讓她的一世清名功虧一簣。最後她對我媽下結論說:這孩子肯定是——裝的!

諸位,這句話就給我苦難的童年奠了基。走出醫院,我媽已經火冒三丈。她問我:小軍,這個家到底欠了你什麼?你一天到晚這麼作?

我張了張嘴,沒說出什麼來。我想哭,可是眼淚流出來的通道似乎被油砂條堵住了。

那年,我爸剛跟我媽離婚。他掙了點兒錢,也不多,剛夠他把我媽換掉。在此之前,他們已經吵了好幾年。我覺得這樣也挺好,清靜。我爸一向賺錢比較多,他一走,夏天我就吃不起奶油雪糕了,不過我改了小豆冰棍兒,一樣好吃,還更清爽。

帶我去看病這件事的成本,我在當時根本沒有清晰的認識。我媽因為這件事錯過了晉陞考試,而且把給「頭兒」送禮的錢當路費花掉了。所以後來我媽越來越清閑,而我們家越來越窮了。

過了幾個月,隔壁那個叫周霞君的小姑娘她爸給她買了電子琴,她就一天到晚地擾民。可我卻興奮起來,因為那東西發出的聲音,跟我的曲子最前面那段solo的音源,簡直一模一樣。可我沒敢跟我媽說。她最近火氣很大,看我哪兒都不順眼。我跑到周霞君家裡去,賴在那裡不走。雖然她從來不讓我碰她的寶貝電子琴,只讓我靠著牆站在她憑空畫出的一個圈裡看她彈,我還是欣然接受了這個不平等條約。等我媽看到這一幕,她勃然大怒,從此我們家和隔壁交惡。

說了這麼多,你一定以為我是個被埋沒的音樂家吧,我也曾經這樣想過。事實上,後來,在系統地學習了八年鋼琴後,我終於不得不承認,我在音樂方面天賦平平。我的確順利考過了一級又一級,可那只是死記硬背和大量練習後形成的肌肉記憶,一隻猴子進行了像我那麼大強度的訓練後,也能順順噹噹考過去。至今我的視唱練耳仍然一塌糊塗,我至今不能把在我耳邊不停單曲循環的曲子完完整整扒下來。

學鋼琴的錢是我爸出的。甩掉我媽後,他火速和一個又胖又丑的女人結了婚。而我很沒有骨氣地喊過她不少次媽。這事兒要是讓我媽知道,估計她得打斷我的腿。沒辦法,我爸的糖衣炮彈攻勢太猛。他是在和我媽離婚兩三年後,又開始聯繫我的。等我長大了,仔細想想,終於明白了,因為他們倆到現在也沒孩子。我是他唯一的傳人,他當然得討好我。可惜我小時候沒能想清楚這個問題,受到他「陽光普照」的時候,總是患得患失,差點兒把自己弄成神經病。

好吧,其實我爸的新老婆又美又瘦,甚至到現在都還又美又瘦,畢竟我爸又不是瞎子,我媽已經很美很瘦了,他可不是那種為了撿芝麻丟掉西瓜的人。為了敘述方便,我決定叫我爸的新老婆黑瘦美——這個名字很形象,也很符合她這幾年總想偽裝成年輕人的心理,相信她也會滿意的。社會上稱呼我爸這種人為人生贏家,對此只有一個字可以表達我的心情——呸!

我媽就是這麼對著我爸的新老婆兜臉一啐的。那還是我爸開始聯繫我不久,有一天讓我媽發現,黑瘦美在帶著我逃學逛遊樂場——黑瘦美不是個壞人,她很溫柔,對於搶了我媽老公這件事,始終是充滿愧疚的——正巧我媽也在翹班逛遊樂場,跟一個她們單位熱心大媽介紹的男人,我記得他好像是姓顧,是個機關幹部。總之,顧幹部已經來過我家幾次。在離婚後,給我媽介紹對象的人不少,畢竟我媽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在相親這件事上,我大概是收益最大的人。吃吃喝喝就不說了,光是新書包我就收到了十幾個。後來我把用不完的書包拿到文具店,換到了整整三百塊錢。

但那個跟我媽逛遊樂場的顧幹部,就從來沒有小恩小惠這根腦筋。非但如此,他還試圖恐嚇我。那天我拿出卷子讓我媽簽字,我記得很清楚,他湊過來看。我大大方方讓他看了。那次我考了61,可以說是個能讓我媽特別滿意的分數了。顧幹部看了卷子,說:你這個成績可不行啊,這樣怎麼能考上大學呢?又說,你這字也忒寒磣了,明天我給你拿一套龐中華來,你每天練兩頁。

他就這樣跟我結了仇而不自知。在我媽糾纏黑富美的時候,顧幹部在訓斥我。我氣得火冒三丈,要知道,我爸都沒這麼羞辱過我。於是,我瞅准我媽沒注意,就往前一撲,弄了一身土。顧幹部果然趕緊伸手扶我,可他一碰到我,我就大哭起來:我再也不敢了!叔叔,別打了!我求你了!

我媽和黑富美看過來的時候,顧幹部的手還在我背上,而我撲倒在地,雙手護頭。很多年後,我的夢裡還總是以上帝視角在回放這一幕,我那天的表演堪稱驚艷。我媽和黑富美立刻就形成了統一戰線,一致對外了。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但還是清晰地表達出了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打我的意思。

顧幹部氣得要發瘋。他詛天咒地說,我長大了一定會變成壞人。

等到他發現我媽和黑富美的嘴巴都張成了O型,為時已晚。

前面說過,我有了三百塊錢。有了錢,自然就會有朋友。盯上我這筆巨款的是個小胖子,名叫蟈蟈。他也是唯一知道我曲子秘密的小夥伴。對此,他的評價是:太酷了!你這是自帶walkman啊!

可惜我這個walkman只能播放一首曲子,還不能調音量,最重要的是,不能兩個人分享。我們迫切地想要擁有一台自己的walkman。蟈蟈有兩百八十塊壓歲錢,而百貨大樓里最便宜的那款也要998元。那時候,日本人就已經充分顯示出了經商的天賦。998和1000雖然只差兩元,可給我們的感覺大不相同。我們一共有五百八十塊錢,離1000差了太多,離998卻差得不多。而我已經試聽過,我發現只要音量夠大,完全可以蓋過我「自帶」的背景音樂,這個體驗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無限逆天」!

經過冥思苦想,我們決定對我家隔壁的周霞君下手。前面說過,她有一架雅馬哈電子琴,學了三年還沒學出名堂,只會彈簡單版的卡農,還經常卡殼。當然,這也跟他們家不捨得花錢請老師教她有關。

蟈蟈已經跟舊貨市場的老闆談好了價,那琴能賣五百塊,就等我偷出來。他說:這樣不但能買到walkman,還能吃一頓KFC。那時候KFC剛剛在市中心開業,是我們這些小屁孩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我對他的計劃表示贊同。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不,應該是月明星稀的夜晚,我們行動了。

那天是著名表演藝術家XXX來我們市裡大體育場開演唱會的日子,那個夜晚萬人空巷。那是我們這個十八線小城第一次迎接上過春晚的藝術家,全市人民都為此感到了無限榮耀。據說票都是被搶光的,在開場前一小時,一張只能看到藝術家背影的席位,都被黃牛炒到了要加價三百元。就這樣還是供不應求。沒搶到票的,就爬上了附近所有樓房的樓頂。樓頂沒地方了之後,還有無數的人就在體育場的圍牆外面等著聽聲音。

那次演唱會全國轟動,倒不是因為多麼成功,而是有個人站在房頂上的時候,不知道是一不小心還是受到了外力,總之掉下來了,自己沒死,卻砸死了一個人。

被砸死的那人就是隔壁周霞君的爸爸。那晚,如果他沒有死,我的人生可能會很不相同。因為我偷琴的時候,被周霞君發現了。她沒有去看演唱會,是因為她爸爸怕「人多危險」沒帶她去。她一個人在家裡,也沒有開燈,躺在床上靜靜流著眼淚。

我推了推她們家的門,發現沒有鎖。一陣竊喜中,我推門而入。房間里光線昏暗,那架不讓我碰的電子琴,通體雪白,就躺在琴架上。我的手剛碰到琴,一個音符就跳了出來。我慌忙找到電源線,拔下來。

我在昏暗的屋子裡,站了有幾分鐘。後來,心一橫,抱起了琴——天哪,好重!可是沒辦法,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只好往外沖,出門的時候,琴狠狠磕在門框上了。我跑出了院子,突然感覺到後面有人,一看周霞君鞋也沒穿,追出來大喊:放下!放下!接著又喊:抓小偷啊!

可是沒有一個人出來,因為大家都跑去看演唱會了。

偷變成了搶。至今我仍記得她追出來的時候,一隻辮子散掉了,在風裡飄著。她穿著紅色格子的小裙子,光著腳。我的心裡突然升起一陣奇異的感覺,耳邊曲子的節奏竟然莫名其妙地加快了。

我跑了過了好幾條巷子,她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正在這時,我看到院子里的一個叔叔急匆匆地迎面跑來。我傻了,愣在那裡。周霞君趕了上來,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那一刻,世界靜止了。那是我跟周霞君的第一次肢體接觸。她的手冰涼,就像個沒有生命的物體,還是導熱係數特別低的那種。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因為,在我耳邊迴響了十二年的背景音樂,突然消失了。

下一秒,周霞君也發現了那個叔叔。她立刻大喊:叔叔,快抓住李勇軍,他搶了我的琴!

叔叔比她還急,說:快,告訴我你媽單位的電話!

周霞君說:叔叔——我的琴!

叔叔說:還鬧什麼,你爸出事了!快!快告訴我電話!你媽今晚是不是上大夜班?

時間好像停住了,連風都不颳了。我抱著琴,看著周霞君被那個叔叔牽著手,幾乎是拖著她跟我擦肩而過,她光著腳,腳底黑黑的。

擦家而過的時候,她的肩膀碰到了我的。碰到的那一刻,我的耳邊又開始響起熟悉的曲子,還是從半截開始放的。

我在空無一人的巷子里站了很久,不知道耳邊的曲子是真的暫停過,還是我的幻覺。連蟈蟈是什麼時候來的,我都不知道,等我發現他,他已經抱著琴走了很遠了。我追上他,懇求他不要賣掉這架琴。他對我分析說:你已經把琴摔壞了,不賣掉,說不定你得賠她一架新的。賣掉呢,你就死不承認,他們能拿你有什麼辦法?

我就這樣輕易被說服了。我們走了好遠才走到舊貨市場。那個老闆也是那個夜晚沒去看演唱會的少數人之一。我站在對面的屋檐下等,過了好久,蟈蟈走出來,垂頭喪氣,說,老闆只肯給400元,因為我磕壞了琴的一角。

等我回到家,我們院子里已經人山人海了。我嚇得雙腿發軟。我媽把我喊進屋裡,輕輕關上了大門,又關上了窗戶。她說要把「晦氣」關在外面。對於我在周霞君家裡受到的不平等對待,她還在耿耿於懷。

我度過了人生中最為提心弔膽的一個夜晚。那個夜晚,我第一次感覺到了世界上有很多工作我是不能勝任的,比如監聽門口的動靜。每當有腳步聲走近,我的心就狂跳起來。可是,沒有人來敲我們家的門,所有人只是匆匆路過。

後來,周霞君也沒有告發我。

我一直想找機會再碰她一下,看看我的曲子會不會再次暫停。可是一直沒找到這樣的機會。

三天後,她們家就搬走了。

後來,我開始在街上橫衝直撞。不停地撞人,以檢測是不是真的有人能關掉我的音樂。這個過程持續了一個禮拜,最後我垂頭喪氣地放棄了。沒有人是我的遙控器,一切都是我的幻覺。

過了兩個禮拜,我和蟈蟈還是買下了那個walkman。白色的機身,帶著新塑料的香氣,百貨公司還附贈了一張試音碟。蟈蟈說他得先聽,我說不行,我得先聽。於是我們就用石頭剪刀布來決定。我輸了。

第二天,我去找他,他告訴我,walkman丟了。

我跟蟈蟈扎紮實實打了一架。那是我第一次打架,但肯定不是他的第一次,從他乾的事兒就能看出來,想打他的人肯定不少。他扯掉了我襯衫的所有紐扣,我打破了他的鼻子。他滿臉鮮血地說:我tm真不是故意的!咱倆這就算扯平了啊!以後誰再提walkman的事兒誰tm是孫子!

我鼻青臉腫地往回走,正遇到黑富美。她一聲尖叫,趕緊把我摟在懷裡。我告訴了她關於walkman和打架的事,但是隱瞞了自己偷了周霞君電子琴的事。黑富美把我領到百貨公司,沒想到出了個大洋相。她的錢不夠買一個walkman,後來,她在店員的忽悠下買了一個復讀機,還把我領到新華書店,買了一套那個店員推薦的新概念英語課本和磁帶給我。

從此我的人生開啟了新的時代,我開始苦學英語,最終考上了大學,成為了我爸那樣的人生贏家。

——當然不可能,上面那段只在我的夢裡發生過。新概念被我賣給了那個收購過我書包的文具店老闆,我還記得一共賣了八十七元。我用四十二元吃了KFC,剩下的錢買到了十一盤打口磁帶和一卷透明膠。

吃KFC的時候,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獨。我點了漢堡和薯條,還有可樂。我吃得很慢,後來薯條不脆了,可樂不冰了,漢堡裡面的蔬菜也萎靡不振了。那個時候,我真希望有人能跟我分享這頓珍貴的洋快餐,哪怕是蟈蟈那個混蛋也可以。

然後我回到家裡,在檯燈下面用那個搖滾中年范兒的磁帶販子教給我的方法,把那些磁帶統統修好了。修復打口磁帶,是個技術活兒。先是得拆開殼子,再找到斷頭兒。注意分辨一下,把透明膠裁剪到合適的大小,小心翼翼地把沒有磁粉的那一面對齊粘起來,然後再用小剪刀修去毛刺。要是遇到斷得太厲害的,還得把磁帶45°剪開再對齊,那可是個非常考驗眼力的活兒。可是很不幸,我買的這些磁帶,全都是說唱,以我當時的英語水平,只能聽出裡面的髒話。花了大幾十塊和一整個晚上的時間,買來一堆髒話,我覺得自己的智商可能真的出了問題。

我把磁帶拿去退,那販子看到修復後的磁帶眼前一亮。後來我就開始給他修磁帶。原本賣四元一盤的磁帶,修好後竟賣到了十元、十五元的高價。干這個活兒他沒給我過錢,我只是換到了隨便聽他所有磁帶的特權。

除了打口帶,我還修復過無數捲成一坨的磁帶條,那是一段非常迷幻的時光。磁帶條是比打口更為激烈的銷毀方式,可抵不過中國人民對於西方先進音樂文化的渴求,被獨具慧眼的磁帶販子們稱斤買來,再由許許多多我這樣的人一條條捋順、然後在燈泡上面燙平,盤進殼子里,裝上磁頭,再變成一盤嶄新的組裝磁帶。

我修復這些磁帶條的時候,從來不去試聽,因為拿著磁頭試聽很容易觸電。所以買到我修復過的那些組裝磁帶的人,可能會在一盤磁帶里會聽到許許多多不同的風格。當然,基本就是搖滾和饒舌,畢竟,那是一個音樂的黃金年代。

修復磁帶這事,一直持續到我初中畢業。我居然考上了高中,這件事真是不可思議。其實我只是靠了運氣而已。中考的時候,我坐在最後一排,我的斜前方是我們年級的第一名,用現在的話說叫學霸。學霸有個習慣,做完題後會把卷子豎起來檢查。而我媽為了我「考試方便」才給我配了一副嶄新的眼鏡。你看,人生就是這樣充滿驚喜。

在我以為我的過去就這樣隨風而逝的時候,我在高中跟周霞君重逢了。我之所以一直在講周霞君的故事,是因為她現在是我的老婆,周霞君——小君——跟我名字的最後一個字同音。

我們重逢的時候,我並沒有認出她。我只是在走廊里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三年前那種感覺又出現了,我的世界安靜了。我愣了一兩秒,趕緊繞到被我撞到的那人面前,一個短髮的女生,面無表情,可我還是馬上認出了她,她就是周霞君。

上課了,我聽著老師講課的聲音,從來沒有發現他的聲音那麼大、那麼清晰。我沉浸在震驚中久久不能自拔。

高中時,周霞君跟我不是一個班的,可她被欺負的事時時傳到我的耳朵眼裡。半大的孩子,真是一群最殘忍的人。他們最喜歡標新立異,卻又對異類最為排斥。據說小君從她爸爸被砸死之後就不會說話了。她媽帶她到處看病,越看越糟糕。後來,她不但不會說話,也不會笑了。不過,她的成績依然很好。

小君的沉默為她換來了很多綽號,赤裸裸的綽號。她通過走廊的時候,會有人突然從背後狠狠推她一把。她的書包,經常出現在教室的垃圾桶里。可是她什麼都沒說。沒有告訴老師,也沒有告訴她媽。她只是默默地承受著。

再次見到小君後,我刻意製造出了很多擦肩而過的事件,經過起碼幾十次的驗證,我發現了,她就是我人生背景音樂的遙控器。碰一下,暫停;再碰一下,繼續播放。

小君對我的出現並沒有特別的留意,她好像完全忘記了我搶走她電子琴的事兒。放學後,她耷拉著腦袋往家走,我就跟在她後面。慢慢地,那些沖著她丟小石子的壞小子們就收手了。有時她回頭看到了我,還會等等我,我就扭扭捏捏走上前去,跟她肩並肩。

其實一切並沒有這麼風平浪靜。我為小君打了很多架,多到那三年我就沒有不帶傷的時候。我去練琴的時候,常常感覺到老師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我青腫的手指上。這已經不是啟蒙的那個說我視唱練耳像米田共一樣的老師了,這是一個溫文爾雅的藝術家,從來不發表負面意見。當然,他的課時費也完全是藝術家級別的。不過,反正是我爸掏錢,我一點兒也不心疼。那時,我已經是一個藝術生了,準備和很多學渣一樣擠藝考這條捷徑。

後來我和小君都考上了大學,只是沒考到同一個城市。那時候,小君已經知道了我的秘密,也知道了她就是我的遙控器這件事。她半信半疑地說,這肯定是一種魔法——當然,我們沒說過話,我跟她總是寫小紙條兒交流。暑假裡最後一次見她,我抱了她,她沒拒絕,也沒有迎合我,她的身體又柔軟又僵硬。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我一碰到她,耳邊就響起音樂。隨著我呼吸的加快,鼓點兒也在加速。

每次我們告別的時候,她都會伸出手來,讓我關掉音樂。我用食指的指尖碰一下她的手,這時候,她總會輕輕抿抿嘴,我知道她在笑。

大一開了學,那天我正在軍訓,在太陽底下曬得頭暈眼花,突然教官喊我的名字,說有人找我。我跑過去,看到了小君。她站在蔭涼底下,沖著我仰著臉,她在笑。

那是三年多來她第一次沖著我笑。我一問,原來,她並沒有上成大學,在她去報道的時候,她的大學以不收聾啞人為由,拒絕了她。

我牽起她的手,耳邊頓時傳來熟悉的曲調,而身後的同學一片哄聲。從此,她再也沒有離開過我的生活。我們在校外租了一間小小的一居室。那四年,她總是同時打著好幾份工。她的母親在她怎麼也不肯開口說話後,其實就已經放棄了她。對於她退學這件事,也沒有過多的干涉。

干涉我們感情的,是我媽。不過,我媽其實也沒有什麼底氣。還記得那個磁帶販子嗎?在我攪黃了我媽跟顧幹部的好事之後,我媽就經常去他那裡提溜我回家,去的次數越來越多。後來,我不在她也會去。再後來,也就是現在,按理我得管那磁帶販子叫爸,不過我沒這麼叫過,在他和我媽的婚禮上,我也沒有給他什麼好臉色。我總覺得他這樣一個人,不怎麼配得上我媽。

我媽也覺得我跟小君不配,但她沒說是誰配不上誰,畢竟,睜著眼睛說瞎話這種事,也不是那麼容易做到的。我媽總說她一直想到小時候我在小君家罰站,小君的爸媽翹著二郎腿端坐在沙發上看著小君練琴的畫面。我看著我們家客廳里那幅我媽跟磁帶販子的婚紗照,問她,您知道我總想到什麼畫面嗎?

她問:什麼?

我說:算了,還是不說了。

我媽聽了這話,呆了半晌,以後就不管我的事兒了。

後來我畢業了。你們一定好奇,我從事著怎樣的工作吧。我是一個年輕的作曲家——當然,這是我的兼職。我的正職是在一個無聊的政府部門當著一個十年也不會升遷的公務員。就這樣一個崗位,還是過五關斬六將才得來的。

結婚七年後,有天半夜,小君從噩夢中驚醒。她在尖叫。我開了燈,無比驚喜。要知道,上一次聽她發出聲音,還是三年前那場地震,她推不醒熟睡的我,情急之下叫了出聲。

我問:做噩夢了嗎?

她點點頭。我一下泄了氣,我們又回到了只能點頭yes搖頭no的交流狀態了。可是她突然開口道:李勇軍,我夢見我爸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又清晰又平靜。我嚇得大氣不敢出,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她。

她接著說:我爸說不怪我了。

我問:他為什麼要怪你?

她說:那天晚上他不帶我去看演唱會,我很生氣……在他出門的時候,我罵了他,讓他……這輩子再不要回來了。他聽了,轉頭對我說,你可別後悔……那是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這麼說的時候,她的手突然碰到了我。我耳邊的曲子正好迎來一段小高潮,我忍不住揉了揉耳朵。我對她說:只是巧合,不要多想了。

我把她的手握住手中,再鬆開。再握在手中。我不敢告訴她,她這個遙控器,已經失靈了好幾個月了。

我的曲子變了。那天,有個女人來找我辦事。她是個很美麗的女人,我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當然,我對她根本沒有什麼想法,我只是像欣賞風景畫兒一樣看了她兩眼。可是,我的心底,突然傳來一陣異樣的感覺。

這時,女人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我的耳邊立刻炸響了音樂聲,不是伴隨我近三十年的那首曲子,而是一首節奏激烈的嗨曲。我低頭一看,女人正把一個紅包塞進我手裡。我呆了幾十秒才緩過來,女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我翻了一堆資料,才找到了那女人的電話。一打給她,我就知道自己已經被她誤會了。我終於把她約了出來,在一個寂靜的咖啡廳。那是三天後了,這三天里,我一刻不停地受到那首嗨曲的轟炸。我整個人都渾渾噩噩起來,我已經三天沒有睡著覺了。

所以,見到她之後,我不由得握了一下她放在桌上的手。

啊!世界終於安靜了。我擺出一個笑臉,才注意到女人正對我怒目而視。

啪!一個清脆的耳光甩在我臉上,同時耳邊嗨曲炸響。我茫然四顧,發現她已經走出很遠。我立刻去追,不料被咖啡廳的侍者攔住。我掏出一百塊扔給他,再追出去,那女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我站在街上,茫然四顧。陽光照在我的頭頂,很快我就開始汗流浹背。

從此我再也沒有找到那個女人。她的手機關了一天機,第二天就變成了空號。我反反覆復翻著她遞交的資料,那裡面卻沒有任何能找到她這個人的信息,因為她只是一個代理人。被她代理的那人在接到我一個又一個電話後,甚至都跑來撤銷了他的投標資料。一切線索都中斷了。那個給我留下一支嗨曲的女人,就這樣人間蒸發了。後來,我花大價錢請了私家偵探,還是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這幾個月,我生不如死。小君可能已經感覺到了,因為有好幾次,我忘記了在上班前跟她對手指。我不知道這件事該如何向她開口。

自從那晚開始說話了,小君的整個世界都變了。她很快換了工作,做起了一份專門靠說話掙錢的新工作——電話銷售。她樂此不疲,似乎要把這些年沒說的話都找補回來。有時候,晚上十一點多,她還在給客戶打電話。

我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因為我耳邊的嗨曲音量實在太高了,最近我跟任何人說話都得問好幾遍「你說啥」,我們頭兒已經接到了好幾個針對我的投訴。

小君終於掛了電話。我們洗了澡,躺在床上。我照例從背後摟住她,這是我們的標準入睡姿勢。在我以為她已經睡著了的時候,她突然輕輕問我:你是不是已經不愛我了?

這句話雖然輕,我卻聽得清清楚楚,因為我的嗨曲正好進入了一個緩拍。我拍拍她的背:別瞎想!

她猛地坐了起來。她問我:是不是我的「開關」不靈了?

我遲疑了半晌,點了點頭。

她追問:關不掉了?

我點點頭。

小君的眼睛裡突然就蓄滿了淚水。她說:你真的不愛我了。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不愛她了嗎?七年了,我說不清現在我們倆是愛情還是親情了。我熟悉她,就像熟悉我自己一樣。我說:我永遠愛你。

她說:可是我關不掉你的「曲子」了。

我下了床,靠在牆邊。

她問我:她是誰?

我問:誰?

她說:那個能關掉你曲子的女人,她是誰?

我說:哪有這麼一個人。

她突然衝到客廳,從她的包里拿出一沓資料,摔在我臉上:你花了幾萬塊錢找的這個女人,她是誰?

我看著那些資料。這種東西不應該是保密的嗎?

小君惡狠狠地說:幻聽有四種。聽到人罵你、命令你、聽到別人交談和聽到你自己的思維被讀出來——沒有聽到歌曲的。李勇軍,你不是幻聽!

我說:那我這是怎麼回事?

她看著我,說:一定有問題。你要從旁觀者的角度看這件事,像我一樣。

我一陣寒顫,不知為什麼,她的話有一種讓我透心涼的感覺。

我深吸一口氣,讓記憶回到出生的那一刻。我仔細的追尋著那首伴隨我近三十年的曲子的來源,終於,我在把自己調整到上帝視角後,發現了位於一樓的第一產房開著窗子,而有個修養期的病人正在窗外聽收音機。收音機里傳來了無比熟悉的旋律。

我一直聽完那曲子,才讓自己從記憶的洪流中抽離。

這時,我眼前突然又浮現出那個留給我一首嗨曲的女人,和她那隻擺在我桌子上的鑲滿水鑽的手機。在她遞交資料的時候,那手機響起了好幾次,後來她不好意思地把它放進了包里。那鈴聲,似乎就是此刻正回蕩在我的腦海里的嗨曲。

我伸出手去,在虛空中從那女人的包里掏出了手機,然後死死按下了關機鍵。

突然,整個世界就安靜了。

我看著小君的嘴巴一張一合,她的表情無比焦急,可我卻聽不到她的聲音。

我張大了嘴巴,活動著下頜骨。我似乎在說話,聲帶的共鳴顫動清晰傳來,可是,我也聽不到我自己的聲音。

我衝到洗手間,想要洗洗耳朵。突然間,我看到了鏡子里的自己,還看到了本應該放在床頭櫃的筆筒里的那兩隻筆,小君用來做筆記的那兩隻一紅一黑的筆,此刻,正深深插在我的兩隻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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