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頭櫃騎士
床頭櫃騎士
冷風如刀，夜涼似水。
「睡吧。」年邁的老管家看著小女孩，嘆氣。
小女孩抱著被子，雙目圓睜。
窗外樹影婆娑，搖曳如惡鬼。
「可憐的孩子，哭了一天，還不知倦么？」老管家嘆了口氣：「明天我就送你去外婆那裡……不過今天，今天夜裡，你就算努力，也要睡一會兒呀。」
小女孩咬著牙，用力睜著眼，就好像在賭氣。
她在賭什麼氣呢？
老管家勸慰半天無果，無計可施下，挪動緩慢的步子離開了小女孩的房間，過了好久，又慢慢地踱了回來，走到小女孩床邊。
小女孩側過頭，看見老管家手裡拿著一個古老的騎士玩具。
「這是你媽媽從初中起就放在床頭櫃的寶貝，她一定捨不得扔，放你這裡好嗎？」
當然沒有回答。
老管家又嘆了口氣，走出了這間悲傷的屋子。
小女孩終於忍不住閉起眼啜泣起來。直到哭得累了，年幼的孩子終於昏沉沉睡了過去。
夜那麼深，什麼人都應該已睡得很沉。
可是偏偏這時候窗邊有人說話。
什麼人在這種夜裡在窗邊說話呢？
大概不是人。
「我是斷頭鬼。」他這麼自我介紹。
「幸會幸會，我是水鬼，請問你的頭是怎麼斷的？」另一個聲音這麼接話。
「我的頭是被一把鋒利的虎頭鍘砍斷，那刀重七十二斤，通體玄鐵打造。那次皇帝衝冠一怒，說斬，君無戲言，第二天我的頭就斷了。」
「為什麼斬你？」
「因為我睡了他的寵妃。」
「哈哈，不虧不虧，該斬該斬。」
那斷頭鬼居然也笑道：「想不到兄台竟然是知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斷頭鬼沒有頭，是怎麼笑的呢？
忽然又有個聲音在黑夜裡響起：「一個色鬼，一個討命鬼，聚在窗外，准沒好事。」
「哦，原來是餓鬼大哥，哦不，是餓鬼大哥們。」水鬼點了點鬼頭，大概有五六個餓鬼，他心裡想：看來今晚這買賣有些棘手。
餓鬼的頭領看出他的擔憂，搶先說：「水鬼你也別擔心，色鬼劫色，餓鬼吸食精血，最後這條命，你拿去就是。」
水鬼趕緊賠笑：「餓鬼大哥公道。」
斷頭鬼卻搖頭：「不成不成。」
誰能想到，一個斷頭鬼竟然還會搖頭？
餓鬼問：「怎麼？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斷頭鬼說：「不是不是，她床邊有個騎士，看上去光華內斂，一定是個神物。」
餓鬼哈哈大笑：「神物？哈哈哈，你知不知道他的上一任主人是怎麼死的？」
斷頭鬼剛想問，卻被水鬼拉住，只見那群餓鬼仰天大笑，穿窗而入。
屋裡。小女孩正死死抱住被子，雙眉緊鎖，身子捲成一團，顯然是在做噩夢。
餓鬼拍拍跟上的斷頭鬼，仰頭笑道：「你看看那個神物，可敢現身？」
斷頭鬼也算是個老鬼了，不願意在鬼同胞面前失了臉面，於是一把抓起騎士，頭下腳上，小心翼翼地搖晃幾下，見沒有動靜，笑道：「確實沒什麼了不起。」
餓鬼獰笑道：「你吐口痰在他身上試試。」
斷頭鬼嚇了一跳，趕緊說：「我頭都沒有，怎麼吐痰？」
餓鬼戲謔一笑，奪過騎士，踩在腳下：「那你有沒有腳，要不要也來踩幾腳？」
水鬼有些看不下去，說道：「我們當鬼不可不務正業，眼下該戒色的，該吃飯的，該要命的，能不能先把正事做完。」
眾鬼一聽有道理，一腳把騎士踢開，圍在小女孩身邊。
「誰先來？」
「按順序，好像劫色的該第一個。」
斷頭鬼又嚇了一跳：「各位大哥在這裡，怎麼能讓我先上？」
餓鬼大手一揮：「無妨，讓你先你就先，我看誰敢說不行！」
有一個聲音說了：
「不行。」
「誰？」
「我。」
光華中，銀鞍白馬的騎士身形漸長，他抬起眼，寒光四射的寶劍凜然生威，指向群鬼。
「呸，老東西，你還舉得起劍？」餓鬼啐道。
他舉不動劍了。
為守護上一代女主人，他花了四十年，他就那麼坐在床頭櫃，一動也不動，只在夜深人靜地時候靠這一身威風凜凜的鎧甲嚇唬那些路過的小鬼。
現實里，哪有可以花費一生的時間用來守護，卻不勤練本領的道理？
時間很公平，你要保護她，就得練本事，你練本事，就沒時間保護她。
現在他的手臂已經酸麻，鎧甲和寶劍對他來說，已經是一種沉重的負擔。
一個年邁衰老的騎士，怎麼保護一個無助的小女孩？
群鬼大笑，看著不自量力的老騎士。
你就老老實實呆在那個玩具的軀殼裡，聊度殘生，安享晚年，不好嗎？
騎士笑道：「一個人既然活著，總有些事是要去做的。」
「神經病。」餓鬼給了他很高的評價：「我看你大概在做夢。」
騎士錘了錘握劍的臂膀。
劍是九天玄冰所鍛，帶著比寒冰更凜冽的殺氣。
餓鬼對此卻不屑一顧，他喝過黃泉水，刻過三生石，天上地下那些地方沒去過，可以說是見得多了。
像這樣的劍，每天都有十七八把從他面前晃過。
白馬一聲長嘶，群鬼只見騎士脊背暗暗一挺，有一股英烈之氣從他尾閭直衝頂門。
握緊了寶劍，咬緊了牙關，依稀是那少年騎手的身影，沖了上去，不顧一切，如赴死的戰士，如悲壯的英雄。
群鬼涌至。
這一晚，沒有鬼想到，這個衰老的騎士，連劍都提不起的老人，是因為什麼一直堅持著沒有倒下去。
東方泛白，群鬼慌忙退散。
小女孩起床的時候，面頰上猶帶哭痕。
她已記不得昨晚是將騎士擺在床頭的，更記不得母親這個從小陪伴到大的玩具，原本不該是這麼殘破不堪，碎甲斷劍的。
。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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