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計算的未來有多遠?

撰稿:賈寧

湖北流傳著一句順口溜:「奸黃陂狡孝感,又奸又狡是漢川,不怕你奸,不怕你狡,再奸再狡搞不過天門佬,十個天門佬趕不上一個沔古佬。」

「沔古佬」指的是沔陽人。青雲QingCloud CEO黃允松就是那兒的人,他不以為然:「這是精明,不是聰明。太精明的人難成大事,真正的聰明人有點笨。」

父母在外工作,黃允松從小和外祖父一塊生活。生於辛亥革命後的外祖父,給他念1912年的《新國文》,教他用毛筆寫繁體字。因為歷史巨變,外祖父個人命運發生很大變化,滿腔抱負只能寄托在子孫後代身上。他告訴黃允松:「錢是分等級的,要掙乾淨的錢,要掙推動社會進步的錢。」

當黃允松回憶起這段往事時,他已經坐在了北京來廣營的辦公室里,整整兩層樓被他的公司租下。

▲青雲QingCloud CEO黃允松

這個瘦小的男人體內蘊藏著巨大的能量。他有著寬闊光亮的腦門,頭髮根根直豎沖著天,整個人像一顆出膛的炮彈:「我特別看不慣那些跳得比誰高的傢伙,做三五年賣給巨頭,拿一筆錢拜拜,一年後業務煙消雲散,什麼都沒有留下。」

他在IBM工作10年,一根筋做底層硬體研發;離職後創業5年,一根筋做雲計算。他目睹了這些年一波一波的創業浪潮,看著好些CXO不斷追逐熱點,電商熱做電商,手游熱做手游,外賣熱做外賣,現在又趕人工智慧的時髦。「他們很有才華,精明,個人資產比我牛逼1000倍。」

然而,他看不慣這些人,「沒我這種人,你用什麼東西寫代碼?」

黃允松沉迷於代碼世界裡:「人類發展的兩大最精妙的遊戲,一是政治,二是計算機的軟體系統,都是高度抽象的架構,非常酷。」

他先後做過Eclipse、Hadoop及 Linux的開發,是IBM SmartCloud初創組成員,在IBM雲計算項目上投入極大心血,每晚12點以後離開寫字樓,有時候乾脆直接睡在桌子上。但是,這個藍色巨人的決策鏈太長了,領導們對雲計算形成不了一致看法。

黃允松發現自己再混幾年,就要40歲了。他妻子天天說:「都被人那樣(排擠)了,還苟且偷生待著,不如創業去。」

黃允松翻出通訊錄,開始一個個篩選,鎖定了兩個人。

一個是他曾經帶過的實習生林源,在騰訊的搜索部門做圖片搜索。另一個是自帶創業雞血的甘泉,在IBM和黃允松共事過,後又去了百度,已經經歷過兩次創業失敗,正在躍躍欲試第三次。

黃允松的願景吸引了他們:通過軟體自動管理幾十萬、上百萬台伺服器,工程師對底層硬體「低觸碰」,向上交付各種計算能力,做到秒級交付。

一位做VPS的創業者告訴青雲QingCloud運營副總裁林源:「你們的理念很好,但你落不了地。」林源回憶,「那時候,很多人等著我們出醜。」

就在北京五環外的北苑,一間兩室一廳、廚房改造成機房的民居里,這三位創始人開始雲計算的第一步,他們將自己的公司取名為「青雲」。

在IBM,黃允松曾經做過的雲計算項目叫做「藍雲」。他想著,「青出於藍勝於藍」。

2012年做雲計算的創業者,還是孤獨的探索者。

2011年,世紀互聯三大業務之一的雲快線解體,宣告CDN轉型成為泡影。亞馬遜的AWS還在巨額虧損,直至2015年才初登財報,交出成績單。阿里雲在阿里巴巴內部也爭議滿滿,馬雲力挺王堅「每年投入10億,堅持10年」。

「我怎麼融資?2012年雲計算在美國都是個笑話,在中國更沒人敢砸錢。」黃允松眉毛揚起,額頭浮現幾道深刻的皺紋。

青雲的啟動資金來自黃允松他們的積蓄。為了省錢,他們從電腦城買來一筐筐配件,自己組裝PC機,每台成本三千多元。

他們沒日沒夜地寫代碼,寫到凌晨4點多,想著「天都亮了還睡個屁,繼續寫」,地板上鋪著紙殼,三個人輪班寫代碼,輪流睡在紙殼上。黃允松覺得差不多該輪到甘泉了,就跑過去把他一腳踢醒,自己再躺下睡。

青雲QingCloud CTO甘泉經常問黃允松,「你覺得還行不行?你要覺得不行了,要早點通知我,我們好先準備一下。」

黃允松回答,「我覺得還行啊。」然後三個人又繼續埋頭寫代碼。

在黃允松個人投入近500萬元,銀行賬戶上快沒錢的時候,青雲獲得了來自藍馳創投的200萬美元投資。拿著這筆錢,他們繼續燒錢做IaaS,租機架、租帶寬、租IP地址、買伺服器、買交換機,錢花得像流水一樣。

2013年7月12日,青雲公有雲公測版上線,開始商業化運營,充值10元就能測試。林源發現,一種客戶是來嘗鮮的,另一種客戶是競爭對手,很多IP地址、發票抬頭來自杭州的公司。

「青雲第一個公測版有個在雲端上線軟體定義網路的功能,是當時全球第一家,連亞馬遜都沒有,所以大家很稀奇,紛紛過來測試。」 林源說。

青雲走技術創新路線,並且公司資金不允許定價太低,所以一開始價格就是其他雲服務商的兩倍多。

在公有雲市場,巨頭的資金優勢巨大,價格戰成為它們競爭的重要手段。

截至2014年,亞馬遜、谷歌和微軟三大巨頭已經開展了多次雲服務的價格戰。亞馬遜自 2006 年推出 AWS 服務至今,價格已經下調了 30 多次,7 年間價格下降了 20 多倍。

在國內的IaaS領域,老牌企業如阿里雲仍然保持了領先的優勢,但競爭者不斷增加,其中既有傳統的電信運營商(中國電信、中國聯通都成立了雲計算業務運營實體),也有互聯網企業,如騰訊、百度、京東等,還包括眾多的初創公司。

(製圖:彭瑞)

黃允松不想打價格戰,他打不起。「公有雲的用戶完全沒有忠誠度,哪家便宜他用哪家。」他不打算走亞馬遜路線,而是走傳統IT企業的路線,做精英行業客戶,慢慢做大。

目前青雲公有雲客戶超過7萬家,主要來自企業級服務、互聯網金融和泛娛樂等領域。「我不相信中國不需要一個中立的雲計算公司。」青雲QingCloud市場副總裁劉靚說。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巨頭之間的價格戰終究也影響到了青雲。青雲原本每年會根據成本結構進行兩次對應的價格調整,但是從2015年開始,價格戰愈發激烈,黃允松不得不在依據成本結構調價的基礎上再降價5%到10%。

2016年,青雲失去了兩個重要的O2O客戶,黃允松找他們問原因,得到的回答還是「價格因素」。

黃允松不服氣。錢是沒得燒,他另闢道路進行成本結構的優化,進而確定了2017年的重點,第一做PaaS,第二做ARM晶元,第三做數據中心的改造,讓成本有一個巨幅的下降。

青雲不放棄公有雲的緣故在於,這是正面戰場,儘管現在青雲在這塊正面戰場上只能打游擊戰,保持騷擾的權力。「但終究有一天,我們要咬定江山,還是得回到正面戰場。」甘泉說。

低價高投入的公有雲,最終想要掙錢,就得和淘寶一樣,「把別人都給殺死」。

甘泉這樣形容黃允松,「精力充沛且好鬥,別人與巨頭競爭或許心裡會打鼓,但是他不會,他只會覺得興奮,鬥志更加激昂。」這樣一位聲音響亮、講話很少停歇、面部總是切換各種表情的「鬥士」,同樣是青雲投資人、藍馳創投管理合伙人陳維廣眼裡「技術與人文的結合體」。

黃允松是狂熱的紅樓迷,「我認為《紅樓夢》是文學作品中的第一架構,極度精良,極度優雅。這與我們的代碼結構是相通的。」優雅的架構折射在青雲上,就是人員的精簡和效率的提升。

舉例來說,青雲的對象存儲團隊只有16人,而在同等規模下,做不好架構的話可能需要數百人的團隊。再比如,青雲全國直營的機房有10個,運維人員只有7人,都聚集在北京本部的七層,青雲的機房全部實現了機器人自動運維管理。

2014年年初,青雲公有雲客戶一兩千家,年底達到兩萬家。同時,青雲布局私有雲,盯上了黃允松眼裡的精英行業——金融。

做誰的生意,他和投資人也發生過衝突。那兩年,手游正好是熱門行業,利潤高。投資人希望為手游企業提供服務,但黃允松不幹,「我喜歡讓社會變得更平滑、更透明、更合理的行業。精英行業對這個社會能產生極大影響力的。什麼是影響力?有你沒你,社會會不會震動。」

「手游重要嗎?恕我大膽,手游不重要。」

「新經濟100人」問他,如果你公司面臨生死存亡的危急,一個遊戲廠商給你100萬美元,你干不幹?他頓了頓,「我會妥協」。

他又補充了一句,「你最難的時候,才考驗你是否真的相信自己的方向是對的,能否堅持你的節操。」

2013年最難的時候,青雲賬上不到6萬元。他收到了一家大公司發來的收購邀約,「人窮志短,我不好意思囂張地說老子不賣,只好笑了笑說,不太方便。」

甘泉問他,還能成嗎?他回答,再試試,大不了下個月工資不發了。馬上就年底了,再頂一個月不要緊的。

在找投資的他也放話出去,「誰先發來TS,我就跟誰做。」

首先回應他的光速安振中國領投,藍馳創投和經緯中國跟投,這一輪融資2000萬美元。

黃允松好鬥,就像一隻炸毛的公雞。

青雲註冊資本是3萬元,當時創業大環境還沒那麼好,沒有銀行願意開戶,拿各種借口推脫。跑遍了各個銀行、碰壁不下10次的黃允松急了,情緒也有點失控,堵在最後一家銀行門口發脾氣,一直把經理給罵出來,才給青雲開了戶。

奇妙的是,他有一種「現實扭曲力場」。

IBM時期的黃允松,留給甘泉和林源印象最深的是,經常沖著上級拍桌子、吵架,整個樓都聽得到他的聲音。但是,在IBM他沒有被幹掉,反而獲得「小火箭」的綽號,因為他個子小,升職快。

青雲在做私有雲大客戶時,最關鍵的幾次見面,是需要用腳把門給踹開,這時候就是黃允松上。談合作談到最後無路可走的時候,他會甩下狠話,「你要是不這樣就等著死吧。」

「這種威脅我說出來肯定失敗,他就能成。」甘泉說。

黃允松在深圳駐紮八個月,拿下了招商銀行,簽下了青雲私有雲客戶的第一單,時間是2014年12月。

2015年6月,青雲成為招商銀行新一代DevOps應用雲項目的解決方案供應商。

中國銀行、泰康人壽,南京銀行,徽商銀行、北京農商銀行……青雲拿下幾十個金融客戶。青雲QingCloud銷售副總裁金萌曾在IBM工作12年,他告訴「新經濟100人」,青雲私有雲80%客戶選擇了繼續擴容。

「青雲就是一個IT企業,用新科技的玩法,做老一代IT企業的活。」 聊到興起時,小個子的他直接盤腿坐在了椅子上。

IoT曾經是青雲的短板,但是為了突破幹線物流和中央倉儲這樣強IoT驅動的企業,青雲埋頭於廉價的晶元級解決方案,提供端到端的技術服務。

前有菜鳥與順豐衝突之鑒,衝突點即在於物流用戶數據和倉儲數據的獲得,因此物流倉儲公司對巨頭是有戒心的,與中立的青雲天然是盟友。全國34個省份,661個城市,從哈爾濱到海口4000多公里,這裡面充滿著幹線物流和中央倉儲的機會。

青雲的另一個盟友是零售業。

2016年全國電子商務交易額26.1萬億元人民幣,其中實物商品網上零售額4.19萬億元,占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的比重為12.6%,傳統零售業依然處於主導地位。阿里正在布局線下,但是零售企業與電商是天然的衝突者。

沃爾瑪的發言人 Dan Toporek 明確表示不希望沃爾瑪大部分敏感數據儲存在競爭對手(亞馬遜AWS)的平台上,代表了一大票零售企業的心聲。

黃允松強調青雲只做平台,不做業務,做零售公司的IT部門,為他們提供整個的基礎設施,從設備到資源的調度、操作系統、中間件,一直到各種技術組件的服務化,但是不做任何應用程序,不做會員管理、購物車管理、促銷管理、商品管理、陳列架管理等等。青雲不做上層的業務程序,保證其中立性,不觸碰企業的敏感區,讓盟友的關係可以健康發展。

「你不應該是上帝。」黃允松說。

深受外祖父影響的他喜歡貝佐斯,「你看亞馬遜利潤這麼低,手握利器不殺人才是英雄。」 他兩指一捏,比划了一下。

前阿里雲負責人、阿里巴巴集團技術委員會主席王堅認為,雲計算是一種新的公共服務,未來的雲計算應該像水電一樣,廉價方便,供人隨時取用。

投資人如此相信。

藍馳創投管理合伙人陳維廣就認為,「沒有大數據,AI就發揮不出價值。沒有雲計算,大數據就無法高效低成本地處理。如果我們相信AI和大數據是企業未來10年必備的核心競爭力,那企業雲計算作為AI和大數據的核心基礎條件必定會成為一個很大的新型產業。」

2017年6月,青雲公布完成D輪融資,10.8億元。這是公開可查的信息中,目前為止中國雲計算行業財務性融資單筆最高金額,由招商證券國際、招商致遠資本、陽光融匯資本、中金佳泰、泛海投資等多家機構,藍馳創投、光速中國等早期投資方跟投。

在中國每年2萬多億元的IT開支里,百億規模的雲計算佔比不過2%。然而,所有的人相信,這將是至少千億規模的市場,它代表著未來。

這件事情,亞馬遜和阿里都堅持了近10年。AWS如今已經成了亞馬遜盈利的中流砥柱,2017年第一季度為其貢獻了89%的營業利潤。阿里雲2017財年營收規模達到66.63億元人民幣,同比上年增長121%,連續兩年實現三位數增長。

一百多年前,以五大湖區為起點,密西西比河連接起美國經濟中心地帶。而經濟結構的調整,讓美國經濟重心轉向了東西海岸。

在中國歷史上,曾經有過「湖廣熟,天下足」,在黃允松的老家沔陽,一撒網撈起來全是吃的,背靠漢口這樣一個巨大的貿易市場,什麼都能賣出去。

不過,因為外向型經濟的發展,東部沿海地區才是當今中國經濟的明珠。

熟讀歷史的黃允松相信,ICT產業也在上演這樣的變遷。

他認為,新的ICT產業,靈魂是軟體,先做軟體再做硬體。未來的硬體高密度、低能耗、便宜到爆炸。美國的傳統IT公司都在全軍覆沒。中國也將如此。

在接受「新經濟100人」訪談的前一個晚上,他剛剛定下新的IoT戰略,從晶元到開發平台到運營平台,全線貫通。

他相信,時代的潮流是變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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