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雅君 | 「為了你，我犧牲了自己」

by Pascal Campion

雅君，

我和先生結婚八年，最近兩年，共同話題越來越少，我對他沒什麼感覺了。但為了兒子，我還是想努力維持這婚姻。

煩的是，兒子也不省心，他剛上小學，很淘氣，老欺負同學，我經常被老師喊去學校訓話。有時候看著他們父子，我心裡會冒出來「我何苦過這種生活」的念頭。

不知道生活這麼繼續下去，有什麼意思。想聽聽雅君你的看法。

柳絮

柳絮，

你好，老實說，讀信時，我看到你寫「為了兒子」這四個字，我心裡就一驚。

再讀後一句，你果然是把維繫婚姻的原因歸結為兒子。

我會覺得這樣的歸因，對孩子來說，不太公平。對自己來說，也不太誠實。

怎麼解釋呢？

心理諮詢界的前輩河合隼雄寫的一段話，我很認同。

「我每次遇到說『當初是因為孩子哭著求我們不要離婚，為了孩子，我才把這段不幸的婚姻維持了那麼久的』的人，我都想問問對方，『對於孩子的任何請求，你真的從來都全部滿足了嗎？孩子每次想吃糖你都給他吃了嗎？孩子每次想要不去上課、出去玩，你都同意了嗎？甚至，每一次孩子說晚上想吃炒土豆絲，你每次都炒給他吃了嗎？——即使不是因為買不起土豆、買不到土豆，而只是因為懶得去買，或是已經決定好了晚飯的菜單而已？』」

如果回答是否定的，那麼，為什麼單單在離婚這麼重大的事情上，你選擇聽從孩子的請求呢？是不是因為你內心真正的聲音是不想離婚，而你卻不敢去面對？是不是你不敢承擔做出離或不離這麼重大決定的責任，所以把責任轉嫁到了孩子的身上？」

河合隼雄這番話說得毫不客氣，卻有振聾發聵之效。

在他看來，「為了你的幸福，我犧牲了自己」，這樣想的人內心往往希望從對方那得到回報，這個回報可能是讚美感恩，也可能是，希望對方雙手獻上自己的人生。這就有點可怕了。

我遇到好幾個來訪者，講述的故事蠻類似——小時候，媽媽每次和爸爸吵完架後，會抱著Ta，邊哭邊說，「要不是因為你，我不會和你爸在一起。孩子啊，你一定要給媽媽爭氣啊。」

Ta也真的一路認真努力，活成了那個「別人家的小孩」。後來，TA愛上了一個媽媽不喜歡的人，被勒令他們分手。Ta不願意，但看著媽媽傷心，也會覺得內疚、困惑。

媽媽認為自己是為了孩子才犧牲了本該美好的人生，滿意的丈夫，但這真的是孩子的錯嗎？有沒有可能是媽媽害怕掌控自己的人生，以及害怕即使掌控了，還是一敗塗地，所以乾脆把責任推到了年幼的孩子頭上。

當孩子長大後，要去過自己的人生時，失去對孩子生活掌控力的媽媽哀嘆，那麼多年對孩子的付出，居然換不回來，孩子聽她的話，過她希望孩子過的人生。

當一個人，沒有在自己的生活中好好活過，往往就容易跑去他人的生命里，尋找活著的感覺。

但沒有人真的喜歡被他人代替自己生活。所以自覺犧牲者在之後的漫長歲月里，經常會有被背叛之感。

因為，ta所為之犧牲的對象，並沒有如ta所願，充分地、長久地感恩、領情、回饋ta的犧牲。

河合隼雄在書里給出的建議是：「就算你為了他人的幸福犧牲了自己，也請你牢記，那是你自己的選擇。那一定就是你在那時那刻所能想到、權衡出的最好的一種選擇，所以你要自己承擔選擇的責任。」

這也是我想跟你說的話。如果你想維持婚姻，不是因為你有孩子，而是因為不離婚是你在心中衡量後，找到的最優選。

當然你可能會不服氣。（實際上，我也不希望你服氣。）

如果你不服氣的話，你可以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問問自己為什麼要維繫婚姻。

內心還有對先生的感情？安全感？財務狀況？面子？……

你會發現，在「為了孩子」之外，其他諸多顧慮。

看清這些顧慮和在乎，不因為軟弱，而把自己的擔子放到其他人的身上。這便是你繼續生活的新起點。

不要做那種抱怨「因為有了孩子，所以沒法過上自己想要生活」的人。

要知道，那樣的人，即使沒孩子，也過不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最後借用胡適的話，回答你問我，「生活有什麼意思」那個問題。

「凡是自己說不出『為什麼這樣做』的事，都是沒有意思的生活。

反過來說，凡是自己說得出『為什麼這樣做』的事，都可以說是有意思的生活。」

願你過上更有意思的生活。

「問雅君」是我給在後台諮詢的讀者的回信。如果你有想問的，可以給我留言。我會選我想答的回復。提問默認公開。如果需要匿名，或者使用化名，或者你不想公開，請在留言里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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