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的奇幻之旅｜14. 索多瑪，與「不得採取其他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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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期我們說到，在地獄深層迪斯城的異端之地，但丁遇到了他的老同鄉——雖然是政敵，卻特別值得敬重的法利納塔。

Dante Hell X Farinata，by William Blake

這兩位，雖然在政治上是對立的，卻因為同樣的遭遇而惺惺相惜：他們都執掌過權力，都相信自己有一顆愛國之心，都希望能在家鄉建功立業，卻也都在鬥爭中被流放了一次又一次。

而他們獻身到底的這兩個對立派別，各自都宣稱正義，指責對方是屠殺人民的兇手，自己是被逼反抗保護人民的。但即使把對方幹掉，自己上了台——這下能消停了吧？還真不是——敵人沒了，可原來的自己這一派中，又會分裂出幾派，繼續鬥來鬥去，死去活來……

從這個角度說，人類也真是奇特的動物，一定要分裂分裂再分裂，充分證明了生物體是由細胞組成……總之，消停下來就不痛快，必須要分出撥來，與人斗才其樂無窮？

書歸正傳。但丁和維老師，告別了異端之地的靈魂們，繼續向地獄的底層前進。

話說這地獄的構造，是越往下罪孽最深，和這些罪行相配的，氣味也就越來越臭。所以啊，當他們倆走到一片通向下一層地獄的懸崖峭壁間，從下層山谷散發上來的臭味，已經強烈到讓人需要扶著牆緩緩的地步了。

神曲地獄篇La Divina Commedia，CANTO XI，by Gaetano Zompini，1757

要說還是維老師有心眼兒，他跟但丁說：「這氣味實在是太重了，要這麼下去的話肯定立馬就熏趴下了，咱們得在這入口先待會兒，習慣習慣。也別乾等著，要不我給你講講往下這一層的構造吧，做好功課，等下你就省下來問東問西的時間了，帶著問題去參觀，效果更好喲！

「地獄再往下，還有3層，越往下越小，越往下罪也越重。這地獄的第七層，關的都是暴力罪的罪犯。

」第八層呢，關的都是更大的罪過：欺詐罪的罪犯。上帝給人以智慧，卻被人類拿來欺詐，這比與動物類似的暴力更無法容忍。

「而最深處的第九層可不得了，關的罪犯，犯下了人類所能夠犯下的至大罪惡——背叛。」

底層地獄圖 Map of Lower Hell，by Stradano，1587，這幅圖清晰描繪了迪斯城的結構：Cerchio VI：異端，Cerchio VII：暴力，Cerchio VIII：欺詐，還有最深層的冰獄。

「我們馬上就要到的第七層，內部還分3個環，每個環里，關著犯下不同暴力罪的罪犯：

第一環：對他人的身體和財產施暴——殺人者、蓄意傷人者、破壞者和強盜；

第二環：對自己的身體和財產施暴——自殺者、賭博散盡家財者；

第三環：對上帝和他創造的自然施暴——詛咒上帝者、雞姦者（索多瑪人）和放高利貸者（卡奧爾人）。」

咦，說到這裡，大家是不是也很疑問呀？這罪都怎麼定的？

但丁同學也提出了這個疑問：比如賭博散盡家財，和之前的第四層分成兩隊滾著重物的貪財者和奢侈浪費者（複習請點這裡點這裡），有啥區別？為啥賭博傾家蕩產的，就要受更重的懲罰？

你別說，這裡還真有個邏輯。維老師解釋說，那些揮霍浪費的，都是自己的錢財，不涉及到對其他人的損害。而凡是賭博的，肯定想侵佔別人的財產，因此罪孽更深。就像吸毒和販毒的關係一樣，是不是這麼一說，立刻就清晰多了？

還有，就是這個對上帝和自然施暴……詛咒上帝這個好理解，那後面兩種是個啥情況？

這個，咱們得先站在中世紀的基督教歷史背景下，理解一下這麼寫的初衷。

話說在猶太人的希伯來聖經，也就是後來的基督教舊約《創世紀》中記錄了這麼個故事：

在死海附近，有兩座特別繁華但是充滿罪惡的城市：

索多瑪和蛾摩拉（Sodom and Gomorrah）。

耶和華對其深惡痛絕，要派天使去毀滅他們。虔誠的先知亞伯拉罕求上帝放過他們，於是，耶和華開恩，派兩個天使到索多瑪，若能找出10個義人，則不毀城。誰知道天使們進城這麼一探訪，滿城唯有亞伯拉罕的侄子羅得一家是義人，其他人，全都惡貫滿盈。

這些惡人還不知道自己大禍將至，聽說羅得家來了客人，居然到他家門口吆喝，要客人出來，

任我們所為（中文和合版，很含蓄是吧？）。

在英文NIV（New International Version）版聖經中，寫得比較直白：

Bring them out to us so that we can have sex with them.

羅得苦苦相求，說自己的兩個女兒還是處女，願意給諸位享用，不要動這客人。等等，這樣的爹是……義人？

結果，這些惡人惱羞成怒，拒絕了羅大叔，而且，決定「加害」於他！此處結合上述說法，應有也要強暴羅大叔的意味。

羅得保護天使，by Heinrich Aldegrever（丟勒的學生之一），1555.

事已至此，那兩位天使，終於告訴羅大叔他們是被上帝派來毀城的，除了羅得一家，城裡其他人罪無可赦。天使叮囑他們要儘快離開，千萬不要回頭看。

於是，羅得和妻子帶著兩個女兒跑到了附近的小城。見他們已得安全，上帝降下天火與硫磺，頃刻間，索多瑪與蛾摩拉都燒成了火海！

羅得與家人逃離索多瑪 Lot verl??t mit seiner Familie Sodom，byn魯本斯，1615

索多瑪與蛾摩拉的毀滅 The Destruction Of SodomnAnd Gomorrah，by John Martin，1852

誰知，羅得的妻子竟忘記了天使的囑咐，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立刻，她變成了一座鹽柱！

紐倫堡編年史中的索多瑪事件。By Hartmann Schedel，1493. （這種莫名其妙的萌感是怎麼回事。。。。）

咦？這個情節，在我們小時候那個語文課文《死海不死》里出現過啊！原來我們小小年紀就在課本里看過索多瑪的故事了！

大家不要激動。既然講到這裡了，索性把「義人」羅得的故事講完好了。這個聖經啊，真是越看越有新驚嚇：

話說眼見妻子就這麼石化了，羅得只得和兩個女兒上到山上，躲在一個山洞裡，唯恐上帝再降下什麼大招。

結果，這兩個姑娘背著爹商量起來了：「我們的父親老了，我們躲在這兒，也沒男人上來，乾脆我們和爹睡了吧，咱家也得有人傳宗接代呀。」

然後，這兩個女兒就把爹用酒灌醉了——請問一下既然是逃難，這酒是哪兒來的？

反正吧，大女兒和爹睡了一宿，第二天呢，小女兒又和爹睡了一宿。

她幾時躺下，幾時起來，父親都不知道。
這樣，羅得的兩個女兒都從她父親懷了孕。

就這樣，兩個女兒生的孩子，後來成為了兩支以色列人的親族及敵人：摩押人和亞捫人的始祖。

羅得與女兒們 Lot and His Daughters，by 威廉·布萊克nWilliam Blake，c.1799

同志們，請冷靜。寫到這兒，我整個人也不是很好了。不過還是得堅持給大家繼續講……

據近現代的天文學和考古學證明，在公元前3000多年，確實有一顆小行星撞擊地球，在死海地區降下大量隕石火球，造成死海周邊城市的毀滅。還有傳聞說，考古挖掘基本可以確定其中一座城，就是索多瑪。

所以啊，再對照看看羅得的故事，這明明就是個幾千年前古代游牧民族根據歷史演繹的傳說而已，還帶有原始生殖崇拜的意味。把野蠻傳說當普遍真理，把干出這些事的爹繼續捧成「義人」，也太扯了吧。

別說，後來這爹和閨女們的不倫軼事，倒是成了繪畫作品中一個經久不衰的情色主題，也算在藝術史上留下了一筆。別說你不知道，這些大畫家的作品，很多都是應客戶要求繪製的。那些買得起訂製畫作的達官貴人，還是很喜歡用色情主題來裝點私人府邸的。看了這些文藝闖作，再想想聖經里那個掩耳盜鈴的「她幾時躺下，幾時起來，父親都不知道」，還真是挺無語的。

羅得與女兒們 Loth and his daughters，by Jan Matsys，1565

羅得與女兒們 Loth and his daughters，by 西蒙·武埃 Simon Vouet，1633

我們現在來看，索多瑪人確實很邪惡，那是因為他們仗勢欺人，試圖違背別人的意願甚至試圖強暴他人。但是，在後來的基督教思想里，索多瑪人的罪行居然是：男人怎麼能也渴望男人呢？這太不像話了，明明給你大姑娘糟蹋了，有姑娘你為什麼不糟蹋姑娘呢？幹嘛非要找男的呢？

是不是有點吐槽無力了。這說法不是把男的女的都侮辱了一遍咩。

反正也不怎麼就從這故事得出個結論，同性之間的愛欲就是罪惡的！與規定動作不符合的親密姿勢也是罪惡的！n而這種罪惡就是「非自然」！和上帝創造的自然作對！

但我們想想看就發現這個很沒邏輯啊，所謂「自然」，不就是自然存在的嗎？你把人家自然存在的叫「非自然」？然後還打著上帝的名義？請問一下上帝人家自己是這個意思嗎？

可是，在中世紀，這聖書上說的，還確實就是真理。而且解釋權還跟你自己理解的關係不大，主要屬於那些洋和尚說了算。說句題外話，因為伊斯蘭教本來就是默罕默德從猶太教和基督教山寨出來的，所以，這個故事和結論也一樣出現在古蘭經里，不同的是，古蘭經的版本里把後來爹和閨女這段給刪了。

所以，也難為但丁同志，既然是這麼著名的罪過，總也得編到書里。不過，在後面等他們真的到了那一層，我們可以看到，他對在那裡受苦的恩師，還是充滿了崇敬與同情的。有點像對佛蘭切絲卡和保羅（複習請點這裡點這裡），在對待所謂不合禮法的私人感情方面，但丁儘管有著虔誠教徒的嚴酷，也確實是有著詩人的浪漫情懷的。

那麼，所謂放高利貸的「卡奧爾人」，又為什麼跟詛咒上帝者和「反自然的索多瑪人」在一起受罰呢？

所謂卡奧爾，位於現在的法國南部，在中世紀，這裡是倫巴第人的駐地，而倫巴第人是歐洲最早進行貨幣借貸、兌換，也就是搞金融的人。這一行，充滿風險而獲利巨大，但是在當時的基督教思想中，只有依靠自然和手工，才算是上帝肯定的正直的謀生方式。指著錢生錢，那是不勞而獲啊！中世紀的教會，明令禁止借貸，誰放貸，誰就是異端，要開除教籍。

耶穌將換錢商趕出耶路撒冷聖殿（出自約翰福音），c 1503

所以當時大多數放高利貸的還是猶太人，人家就跟你不一個教啊，你要開除也沒得開除……

那這些頂風作案的卡奧爾人，既然號稱是基督徒，當然就活該被懲罰。按當時基督教的說法，「自然」是上帝的女兒，而「人工」也就是人的勞動，是自然的孩子，也就是上帝的孫兒。放貸的人，不追求自然的果實，而追求金錢的果實，蔑視自然，不勞而獲，等於施暴力於自然和人工，和施暴於上帝的、施暴於「自然」的，既然都算是施暴於上帝這一大家子，那自然也要在一起受罰了。

就在這時，維老師和但丁發現已經到清晨4點，雙魚座都從天邊升起了。維老師這講述了半天，他們也算是適應了從深淵冒出的那股子臭味了。這二位，要向這深谷繼續前進了。前方，卻有一個有名的怪物等著他們！

是不是很期待？要問這怪物是誰，嗯吶，咱們下期再講~

謝謝觀看，我是@珊珊c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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