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妖記》：尋龍點穴（一）
寬敞的議事廳內，蕭道成位居主座，袁粲和一名不知名何的人物分別作於兩側的首座。
那人既然能夠居於尊位，想來也不是什麼等閑之輩，但是看他的穿著打扮，卻是異常的簡單樸素，一望便知是穩重低調之人。
更令人驚異的是，此人長相竟與蕭道成極為相似，只不過不同於蕭道成的硬朗寬闊的面龐，此人顴骨高高凸起，面相明顯比蕭道成清瘦了幾分，但兩人神色之中透露出的威嚴卻是相差無幾的。
如果說蕭道成是一隻威風凜凜的猛虎，那麼此人則是蟄伏暗處的一隻黑豹。
「此人和蕭道成模樣如此相似…..想來便當是蕭練….哦不，蕭衍的父親了，從他的座次來看，應當也是朝中的某位大官，不過看來他行事相當低調，方才一直都未見其人。」陶弘景一下便猜到了此人的真實身份。
蕭道成見諸人已經落座完畢，便開始朗聲說道：「之前因為一些小誤會，遲滯了議事進程….如今前嫌已消，大傢伙也該同心儘力來商量一下對敵之策了。我也不多說什麼空話，各位請先憑著生平所學，來談一談應當如何降服那群妖兵，若對於如今戰況有什麼不明之處，本將軍可一一解答。」
張庭雲首先便開口了：「蕭將軍，這群殭屍到底是何來歷？到底是何時集結於一起，又是何時開始大肆發動進攻的？」
蕭道成苦笑道：「張天師….實不相瞞，這群殭屍到底是何來歷，我們也並不知曉。朝廷一開始得到的消息是劉休范率軍叛亂，這劉休范是個蠢夫，聽聞他於尋陽舉兵的消息，所有人都以為劉休范是發了失心瘋了....他若能成事，太陽都得從西邊出來。
可後來才知道所謂的叛亂只是一個掩人耳目的幌子，他們以摧枯拉朽連克數城，每攻佔一座城池，都把城中之民盡數屠沒，故而消息遲滯，尋陽到新亭有近千里遠，可叛軍不到兩日便已經兵臨城下了，等到朝廷反應過來是屍兵作亂，已經為時晚矣。只能火速集合全軍來守住新亭這最後一道防線。
一開始亦是死傷慘重，十萬精兵都擋不住如潮的殭屍，不過好在本將軍派人快馬加鞭去龍虎山上請來張天師除妖，故而才將殭屍暫且擊退，保住了新亭城這道最後的防線。張天師的大恩大德，我大宋子民，永世難忘！」
蕭道成說著，便將酒杯高高舉起，向張庭雲敬了一杯。
張庭雲回敬過後，蕭道成再又向眾人問道：「似殭屍如此邪物，本將軍以前雖然也有所耳聞，但規模如此浩大、組織如此嚴密的殭屍大軍，卻是想都未曾想過。這殭屍到底是如何產生，又是為何集結？唯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還望各位道長，就此疑惑指示一二。」
陶弘景心中吐槽：「蕭將軍吶…別說是你，就連我們也從未見過如此聲勢浩大的殭屍大軍….」
「殭屍乃是人的屍體，在吸收山川地勢和月光之中的陰氣之後形成的一類邪物。魂主精神，魄主肉體，殭屍和鬼不一樣，有魄而無魂，故而只有一具皮囊，沒有情感、沒有思維，也不具有生前的記憶。尋常人死後是很難成為殭屍的，只有那些葬在極陰極煞之地的屍體才有可能發生屍變，殭屍不一定是自然產生的，有些心術不正的修道者也會通過人工煉養殭屍的方式來害人。一般是通過遷移墳地墓穴、改變風水地勢、以及布下邪陣等方法來使陰氣在屍體周圍堆積，如此，便能夠使得屍體產生變異，成為殭屍這種邪物。待殭屍煉成以後，養屍人就可通過三清鈴、鎮屍符等道具來操縱殭屍，使其聽命於己….淪為自己的傀儡和工具。一般來說，殭屍煉養一月可為紫僵、一年可為白僵、十年為綠僵、百年為毛僵、千年為飛僵。至於飛僵之上的不化骨，已經達到了上天下地、出入太虛的境界，需得廣汲天地之靈氣，養屍人是煉不出來的。」張庭雲一點一點解釋道。
「那….此次攻城的這些殭屍，都是些什麼級別的殭屍？」
「前次圍攻我三師弟黃塵子的殭屍大多由綠僵構成，其中也有少量的白僵。對於尋常兵士而言，白僵戰力與其差別不大，綠僵則可以一當十，較難對付。」
「也就是說，殭屍大軍的主力都是由這些煉養達十年之久的綠僵組成？怪不得我們數萬士兵，在群僵面前潰不成軍。」
「非也非也….」陶弘景說道，「殭屍之中還不止有綠僵，將軍可還記得我今日帶上城樓的那隻殭屍么？那便是一隻毛僵，需得修鍊百年才能到達如此境界，在戰場之上憑一己之力摧毀一小型軍隊不成問題。他說過，在殭屍大軍之中，這樣厲害的殭屍還有十幾隻。」
「像這樣修鍊達百年之久的殭屍竟然還不止一隻？」蕭道成心中悚然，一隻毛僵便可摧毀一隻軍隊，那要是十幾隻一齊攻來….自己縱是孫吳再世，怕也是無力回天的了。
「最恐怖的地方尚不止於此。」陶弘景繼續補充，「我看那隻殭屍，生前所穿的衣物都沒有完全腐爛，連銹跡都未擴散開來，他死去的時日應當不會超過十年。」
「師弟....你的意思是？」
「背後的養屍者或許掌握了什麼邪術，能夠極大地提高煉養速度，所以這才在短時間內大批量生產殭屍士兵….如果我們不儘早將揪出來的話，敵軍還會越來越多。」
張庭雲疑問道：「如此邪術我亦聞所未聞，況且，養煉一隻毛僵都會極大地損耗修為，天底下誰人能有如此本事，憑一己之力煉養並控制這蝗蝗大軍？」
張庭雲雖然二十多年來從未下山，但對人間道教各門各派的勢力了解甚廣，尤其是各大門派的法術特點、掌教之人的修為境界俱是了如指掌。可他從未聽聞過有哪一個修道者能有如此能力培育並驅動數萬殭屍大軍。
便是蜀山劍派掌門穆太清；廬山太虛觀主陸靜修都未必能有如此修為。
「難道這世上真的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真的有那麼多我未曾聽聞過的世外高人么？」
張庭雲想了想，又瞥了一眼雷鳴子、風靈子和陶弘景，此三人修為不淺，而自己竟然從未在江湖上聽說過，一想到此處，他不禁對自己的過往認識產生了一絲懷疑。
連正一教派的教主張庭雲都不知道人間誰有如此之能，陶弘景他們這些方外之人就更是不知了，只能暫且把這一點疑問擱置。
反倒是一直默不作聲的蕭衍發問了：「這次叛亂，是以桂陽王劉休范的名義起事的，那個養屍人，會不會其實就是劉休范？」
蕭道成捻了捻鬍子：「不大可能，劉休范此人我認識，乃是一個愚頑痴傻之人，連字都認不全、更別提修行道術了…我想，他應該只是幕後黑手的一個棋子，那背後的控屍人在前期需要藉助劉休范的名義起兵，把殭屍夾雜在人類軍隊中間來掩人耳目，好使得朝廷放鬆警惕。如若我們一早便知是殭屍作亂，早就廣召天下的能人異士下山助陣了。可這個幕後黑手著實厲害，竟然想到用劉休范這個草包作掩護.....致使朝廷掉以輕心。等到兵臨城下，就開始撕破偽裝，露出殭屍的本來面目。」
蕭道成頓了頓，接著說道：「這群殭屍極其聰明，我軍若是據城堅守，他們便也按兵不動；我軍若派出小隊偵查，他們便於中路埋伏，相持這麼久，我們甚至連他們的兵力幾何、營地何都不知道。他們不僅阻斷了各個交通要道，還把附近的田地莊園搜刮一空，為的就是把使建康變成一座孤立無援的死城，即便強攻不下，也可以將我們活活餓死。劉休范絕無此謀略，一定是有高人在暗中謀劃….」
蕭道成這一番分析令眾人心悅誠服，可是這樣一來，唯一的嫌疑人劉休范已經被排除了。
如果不是劉休范，那還會是誰呢？
「諸位似乎忽略了一個問題，先不論這個幕後黑手是誰....單只說他為何要花費如此大的精力去組織這樣一場陰謀？」陶弘景問道。
座中許多人都是一臉不解，「這還用說？當然是為了篡位奪權當皇帝啊！」
不過這話直說出來未免也太過不敬，是以所有人都將其隱在了心中不說。
陶弘景繼續分析：「修道之人，越是境界高深，愈是清心寡欲、淡泊名利，似此人這般法力高強者，應當不至於為了人間的權勢之爭而如此興師動眾….」
在座之人，多是名利場的營營汲汲之輩，他們似乎並不能理解陶弘景話中之意，皇帝人人想當，他發動屍兵來攻城略地，這又有何怪哉？
陶弘景的這一席話，在眾人之中當數張庭雲最為不屑。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他在心裡哂笑了一聲。
「這位真人此言差矣。」陶弘景循聲望去，此人正是蕭道成的胞弟、也即是蕭衍的父親蕭順之。
他正色道：「歷朝歷代，道門之人，不乏興兵起事、陰謀做亂者；譬如東漢末年的太平教教主張角就曾以符文之力召集八州百姓聚眾謀反；東晉時正一教的道士孫恩也曾率領自己的妖兵「長生人」興兵作亂…..這些人，皆是修道之人而懷有不臣之心，今次謀逆的幕後之人，想來也當是張角和孫恩之流。」
蕭順之的此番分析引來許多人連連贊同。
張庭雲見蕭道成言語之中談起了正一教的醜聞，臉上有幾分尷尬，便匆匆補上一句：「那妖道孫恩的確曾經拜入我正一教門下，但他早在謀逆之前就已經被我師祖驅逐出去了，我們正一教教徒絕不會行次傷天害理之事，還望蕭大人明鑒。」
蕭順之笑了笑，舉起了酒杯賠禮道：「蕭某孤陋寡聞，是以方才失言了，還請張天師勿要見怪….」
「不敢，不敢....蕭大人如此言重，庭雲實不敢當！」張庭雲搶先一步，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話說回來，我在七十年前還曾與其那妖道孫恩交手過一次。」
「七....七十年前！？仙人今年高壽？」蕭道成在疑問之中帶著一絲抑制不住的激動。
「我已經有五百來歲了。」
「五...五百歲！」蕭道成此時才知這雷鳴子竟然已經活了好幾百百年，心中驚嘆不已：「且不說這些人日後能夠助我成就大事，便是單單教我長生不老之法也是甚好的，可不能放過了這個機會。」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雷鳴子的本體乃是一道雷電，有數百歲年齡太正常不過了。這不是什麼長生之術，純粹是自然規律而已，雷鳴子縱是想教，也教不了他什麼。n
當前乃是大庭廣眾之下，蕭道成雖然對長生不老渴求心切，但只得有所克制，為了避免失態，遂又談起正事來：「那關於妖道孫恩，仙人...仙人可否把你的事迹說給大家聽聽？
雷鳴子擺了擺手：「不敢當。雖然有過交手，但我只是作為被師父派下山去應援的，真正挫敗孫恩陰謀的，乃是葛洪葛仙人。」
「葛洪葛仙人！」張庭雲心中驚叫一聲。
要知道，葛洪這個名字在人間道門之中可謂是如雷貫耳，葛洪乃是人世間近百年來修為最深、成就最高的修道者，死後更是成為了太陰仙階的主神，是所有修道者心嚮往之的楷模偶像。
「這...這傢伙竟然認識葛仙人？」張庭雲將雷鳴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得不重新估量雷鳴子的師承了。
「當時孫恩于海島之中聚集妖兵興風作浪，意圖佔領人界，並接連佔領了上虞、會稽、吳興等八郡，部眾號稱「長生人」，數量幾近百萬。為了維護凡界秩序，以葛洪為首的道門中人聯合許旌陽、鍾離嘉、黃仁覽等不同教派的領袖，共同對抗妖道孫恩。」
「許旌陽，可是「太史真君」許旌陽？鍾離嘉，可是「普惠真人」鍾離嘉？黃仁覽，可是「沖道真人」黃仁覽？」
「對的，當時人間道門中的領袖盡數集結，還有你的先祖，正一教第十三代掌教張叔華張道長、甚至就連左慈、尹虔子這些前朝已經快要成仙的高人都紛紛出山，加入到這場正邪大戰之中了。」雷鳴子望著張庭雲，目光之中顯露出一絲不屑。
「不....不...不，這不可能，如若當時真有這麼一場大戰，怎麼當今的教門之中從未有人提及過這段往事？」張庭雲怎麼也不相信，那些傳說中的人物，竟然有過如此際會。他更不願意相信的是，對於如此大事，他自己竟然一無所知！
「那後來呢？孫恩就是被他們剿滅的么？」蕭順之言語之中亦是有些疑惑，史書記載的明明是孫恩被當朝太祖劉裕所擊潰，怎麼在此人口中，孫恩竟是被一群道士所滅？
雷鳴子看出了蕭順之的疑問，緩緩說道：「那孫恩雖然法力高強，兼之部眾甚廣，可遠遠不是道門聯軍的敵手，在太祖皇帝和修道者聯軍的攻勢之下，孫恩很快便節節敗退，直到窮途末路，沉入大海、屍骨無存。那些道門中人皆是與世無爭、不慕名利之人，也不想與世俗勢力有著太多的牽扯，因此便請求太祖皇帝將其事迹抹去，深藏功與名。是以那些立下無量功德的真人們便在後世的史書之中銷聲匿跡了。雖然偶爾有些傳說流行於世，但信者少，疑者眾。」
座中之人聽著雷鳴子將那段歷史娓娓道來，就如同在聽一段上古神話一般，也不知是真是幻，只覺驚心動魄，久久才回過神來。
「既然如此，那此次的幕後黑手或許就是吸取了七十年前孫恩覆滅的歷史教訓，所以一開始便打著劉休范的旗號來掩人耳目，等到道門中人回過神來，已是為時已晚。」蕭順之談到。
「不，賢弟，還不晚。」蕭道成正色說道，「新亭眼下有張天師的陣法結界護佑，殭屍十天半月是攻不下來的。我馬上遣人去名山大川請求各位真人們下山降妖！」
眼見得出現勝利的曙光，眾人頓時士氣大振，紛紛站立起來舉杯豪飲，壯志滿懷。
然而，接下來張庭雲的一番話瞬間便把他們的豪情壯志給澆熄了：
「七煞奪魄陣怕是堅持不了那麼久了。」張庭雲掐著指尖算道，額上有汗珠落下。
方才還是神采奕奕的張庭雲，此時此刻，臉色驟然之間變得鐵青：「就在剛剛，在那七名煞星之中，已經有一人快要支持不住了。陣法已經出現了一處致命的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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