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

1.

水面翻湧。

「年輕的裁縫喲，你掉的是這把金剪刀嗎？」

裁縫搖頭:「我掉的是把鐵剪刀。」

「那一定是這把銀剪刀咯？」

裁縫皺眉:「我說了啊，是把鐵剪刀，你有沒有在認真聽啊？」

「走個流程而已，別急嘛……那你掉的，是這把鐵剪刀嗎？」

裁縫不耐煩地點頭，伸手過去:「對對對，快給我，我還要給國王陛下裁剪晚禮服呢。」

接過剪刀，掂量了幾下，裁縫滿意地點點頭，大步離開。

身後傳來聲音:「哎哎哎，別走啊！金剪刀和銀剪刀你不要了啊？！走個流程嘛——」

年輕的裁縫，是全王國最棒的裁縫。

他有巧奪天工的靈活雙手來裁剪布匹，有充滿爆發力的健壯雙腿來踩踏縫紉機，也有辨別毫釐的鷹般雙目來度量尺寸。

然而。

裁縫走著走著，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自從拿起河神給他的剪刀，他的眼睛裡就總是出現奇怪的紐帶，若隱若現，似有似無。

「這是飛蚊症嗎？」

他自言自語著，用力擠了擠眼。

睜開眼後，那些若隱若現的絲帶，反而更加明顯了。

有鮮紅色的絲帶，有金黃色的絲帶，還有銀白色的絲帶。

裁縫嚇了一跳。

他站在原地左右搖晃著腦袋，卻發現，這絲帶根本就不在自己的眼睛上……反倒像是真實存在一般。

這時，迎面走來了一對戀人。

二人有說有笑，卿卿我我。

裁縫注意到，他們身上也纏著絲帶，其中紅色的絲帶最為顯眼，甚至長得都拖到了地上。

惡作劇之心作祟，裁縫等到二人走過自己的身旁後，偷偷拿起剪刀往那紅帶上一剪。

「咔嚓」。

紅帶應聲而斷。

下一瞬間。

原本黏在一起的戀人突然推開彼此，齊齊叫出聲:「你是誰！」

他們像是看陌生人一樣，狐疑地上下打量對方。

兩人罵罵咧咧了一陣，真的就像陌生人那樣，就此分道揚鑣。

裁縫望著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連連搖頭:「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分手，現在的情侶們啊，唉……」

裁縫蹲在路邊，低頭把玩著手裡的剪刀。

這把剪刀與別的剪刀並無二樣，卻能剪斷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己視野里的紐帶。

他覺得自己好像領悟到了什麼。

紅色的紐帶斷了，於是戀人分手……那金色和銀色的紐帶呢？

念頭漸漸清晰在他的腦海之中:這把河神給的剪刀……可以剪斷人與人之間的紐帶！

裁縫猛得站起來，一時間竟覺得眼前一黑。

原來是真的天黑了。

他一拍大腿:「哎喲卧槽！國王那兒快遲到了！」

2.

裁縫急急忙忙趕往宮殿，總算是在晚會開場前，見到了國王。

國王頭戴金冠，身披紗袍，身上還纏著無數花花綠綠的絲帶。

裁縫盯著國王身上的紅絲帶出了神:一根、兩根、三根……簡直快要數不完了！

裁縫心想:「這也對王后太不負責了吧！」

於是他伸出手，咔嚓咔嚓把國王的絲帶全剪斷了，只留下最鮮艷的那一根。

國王轉過身，看了一眼地上的斷帶，又看了一眼裁縫手裡的剪刀，不怒自威:「你把我身上這些飾帶都剪了幹嘛？！」

裁縫:「啊，啊？」

裁縫哪裡會想到，國王身上的絲帶竟然是真的絲帶？

他靈機一動解釋道:「陛下，你這一身，太老土啦！」

國王吹鬍子瞪眼:「你好大的口氣！」

裁縫躬身道:「陛下，請讓我來為你量身定做一套最完美的晚禮服，保准讓所有人對您嘖嘖稱嘆！」

國王想了想，點點頭。

這時，公主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就是那個號稱全國最棒的裁縫？」

裁縫回過頭。

身穿紅裙的公主踩著高跟鞋，噠噠噠噠一步步走來，挽住國王的手臂，趾高氣昂道:「看起來，也不怎麼樣嘛。」

裁縫望著紅裙里延展出來的紅絲帶，嘆了口氣。

怎麼皇室的衣著品味都這麼糟糕啊。

他清清嗓子:「公主若是信得過我，就把您的裙子也讓我改一改，保准讓……」

「保准讓所有人對我嘖嘖稱嘆？」公主打斷了裁縫的話，笑得前仰後合，「你是不是就會這一句話啊？」

裁縫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3.

晚會還有一個小時開始。

國王給了裁縫全國最好的布料，也給了他全國最好的縫紉機。

而裁縫卻拒絕了全國最好的剪刀。

他說:「沒有任何剪刀能比得上我手裡這把。」

國王問:「那你還有什麼要求？」

裁縫道:「我得聽歌，要不然踩不動縫紉機。」

國王嘟囔著:「天才總是有奇怪的習慣吧」，然後踱著步子去喊樂隊了。

浩浩蕩蕩幾百人的皇家樂隊，只為裁縫一人作樂；偌大的空蕩演奏廳，只為裁縫一人打開。

裁縫就這麼坐在第一排的位置，隨著慷慨激昂的音樂快速抖腿。

縫紉機高速運行，沒一會，就把國王的新晚禮服給做好了。

國王果真對著這精美的禮服嘖嘖稱嘆。

晚會還有半個小時開始。

裁縫說:「還有半個小時，改一套裙子足夠了。」

公主卻說:「來不及了。」

裁縫:「我很快的。」

公主:「你這種單身狗，不懂。」

裁縫:「？？？」

公主:「我得提前去和鄰國王子見面。」

裁縫心想，你這一身紅裙再配上紅絲帶，不得把人家王子給嚇壞？

於是，他趁著公主不注意，偷偷把那些紅絲帶「咔嚓咔嚓」全剪了。

公主一點也沒有發現。

裁縫滿意地點點頭，深藏功與名。

4.

晚會開始。

國王站在高台上，面對萬眾來賓，洋洋洒洒說了起來，直到最後才說:「其實，今晚這場晚會，是我為女兒辦的訂婚晚會！」

全場愣了一秒，隨即爆發出掌聲與歡呼聲。

禮炮響起，穹頂降下鮮紅的玫瑰。

身穿紅裙的公主踩著玫瑰，一步步走進眾人的視野。

微微躬身示意後，鄰國王子也走上高台。

於是，殿堂里掌聲更加響亮。

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歡快的笑。

真棒啊！

只有公主例外。

她看著一步步走到自己身邊的英俊王子，冷冷道:「你誰？」

全場肅然。

掌聲與歡呼聲在幾秒之內消失殆盡，氣氛安靜得詭異。

而禮炮仍在惡作劇似的響個不停。

台下的裁縫咽下一口唾沫。

他好像明白了什麼。

公主拒絕了國王替她安排的訂婚，並表示:「我根本就不喜歡這個人！」

鄰國王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顯得尷尬而又滑稽。

國王怎麼勸阻安慰都沒用，只得大手一揮:「晚會繼續！」

5.

晚會仍在繼續，可音樂不再美妙，酒水也不再可口。

裁縫明白，一切都是因為自己誤剪了公主與王子之間的紐帶。

他很自責，卻也很無奈。

「我怎麼知道國王身上是真的絲帶，到了公主身上又不是了啊！」

可他畢竟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必須要挺身而出，擺平這一切。

於是，他趁著公主不注意，偷偷拾起公主的半截紅絲帶，又從地上隨手抓來一根，三兩下縫在了一起。

公主回頭:「你幹嘛呢？」

裁縫嚇了一跳，連忙把捏著針線的雙手背到身後:「沒沒沒，沒幹嘛！」

讓裁縫意想不到的是，公主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小動作。

公主微微一笑，自然而然地走上來，挽住了裁縫的臂彎。

「親愛的，今晚是我們的訂婚晚會啊，你還傻愣著幹嘛？」

裁縫低下頭，看著公主身上那根紅絲帶。

順著絲帶一路看去，目光最後停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長大了嘴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6.

公主站上高台。

萬眾矚目。

她抓著裁縫的手，高高舉起:「他才是我的訂婚對象！」

全場又一次嘩然。

竊竊私語充滿殿堂:「公主怎麼會和一個裁縫訂婚？」

「聽說這個裁縫是全國最厲害的裁縫哦。」

「那又怎樣，還不只是一個裁縫！國王是瘋了么，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裁縫？！」

裁縫聽著這些聲音，只覺得渾身不自在。

國王注意到異變，捧著酒杯出來了。

一來二去聽明白了原因，他也深深皺起眉:「乖女兒，你怎麼會喜歡上一個裁縫……」

國王頓了一頓，再看向裁縫時，兩眼都是滿意的神色。

他接著說:「裁縫又怎樣，只要你喜歡就好！我堅決抵制包辦婚姻這一套！」

公主幸福得快要昏過去，與國王、裁縫緊緊抱在一起。

國王現在身上有兩條金色的絲帶。

一條和公主連在一起，一條和裁縫連在一起。

震天的禮炮轟鳴不止，漫天的玫瑰紛紛揚揚。

所有人都發自真心地歡呼。

裁縫就在這樣一個萬眾矚目的夜晚，與公主訂了婚。

公主將會是他的妻子，國王將會是他的丈人。

而婚禮，將在一個月後舉辦。

7.

裁縫靠著這把能剪斷人與人之間紐帶的剪刀，爬上了王國最頂層。

現在，他終於收起那把剪刀，把它壓在箱底，又塞進了床下。

他想，已經站在人生巔峰了的自己，再也用不著這把剪刀了。

裁縫每天都過得很開心。

無論去哪，身邊都有貌美的公主陪伴。

想吃山珍就吃山珍，想喝海味就喝海味，可以說是享盡榮華富貴了。

只是有的時候，他會在夜晚突然驚醒，汗濕夾背，雙目失神。

這一切，未免太虛幻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僅僅憑藉一把剪刀，就能獲得這些從來都不敢想像的東西。

公主和國王對他非常好。

全國上下都對他非常好。

裁縫身上，現在和千萬人都有了紐帶。

不誇張的說，他就是所謂的萬人迷。

可萬人迷也有萬人迷的煩惱。

他漸漸覺得，自己有些不幸福。

有的時候，他也覺得，公主對自己的感情變淡了。

這時，他就只能掏出針線，給那根又臟又舊的紅絲帶縫縫補補。

以此來勉強挽回公主對自己的感情。

8.

後來，裁縫發覺自己真的愛上公主了。

他這才明白:感情這種事，是會變的。

不是一根莫名其妙的紐帶，就能將陌路人拴在一起的。

所以公主對自己本不該存在的喜歡，才會慢慢變淡。

可惜，等到他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一切已經太遲了。

9.

一個月後的婚禮，如約而至。

舉國上下，散發著歡快的氣氛。

上至八十白髮蒼蒼的老者，下至三歲牙牙學語的孩提，臉上都掛著發自內心的笑。

九十九枚禮炮依次打響。

在國王與王后的見證下，在神父的見證下，在全國人民的見證下，公主紅著臉頰，撲扇著睫毛，輕啟朱唇:

「我願……」

「不好啦——」異樣的聲音打破了和諧，也打斷了正在進行的婚禮，「鄰國來犯！」

婚禮終止。

國王讓裁縫率領大軍出城應戰。

面對眾人火熱的目光，裁縫只得硬著頭皮，騎上白馬，出城而去。

城外。

兩軍對峙，敵方領軍赫然是一個月前受辱的鄰國王子。

裁縫一下子就明白了:王子是來報復的，要不然，又怎麼會挑婚禮當天率大軍而來。

裁縫鼓起勇氣，深吸一口氣，朝王子喊道:「你是想要挑起兩國戰爭么！」

王子迎風大笑:「我是來搶親的！」

裁縫身後的公主忍不住感嘆了一聲:「好帥啊。」

裁縫回頭。

公主身上好像多了一根若隱若現的紅絲帶，隱隱約約指向了沙場那頭。

裁縫畢竟是個裁縫。

裁縫這一生只會指揮針線剪刀，又怎麼會指揮萬軍呢？

毫無意外地潰不成軍。

裁縫獨自一人跪在沙場中央，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他花了好久好久，才發現，自己身上的紐帶，早就全部斷了。

強行添上的紐帶會斷，人為剪斷的紐帶也會自行恢復。

裁縫愛公主嗎？

愛。

可原本就不屬於你的，終究不會屬於你。

裁縫緩緩站起身，眼睛裡倒映著血紅的夕陽。

10.

裁縫翻出壓箱底的剪刀，剪斷了那些本不屬於自己的紐帶。

然後，面無表情地把它丟到了河裡。

河神問:「年輕的裁縫喲……」

裁縫說:「滾。」

河神悻悻地回去了。

河邊又走過一對情侶。

裁縫打眼一看，還是上次那對。

果然，該在一起的，終究還是在了一起。

就像所有童話里寫的那樣，公主與王子最終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而裁縫，仍然是全國最厲害的裁縫。

一切都和原來一樣，沒什麼不同。

完。

睡前故事3裙：559232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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