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王路:開悟可能嗎?

「悟」在佛教里,有太多歧義。

有時候,悟個入處就叫悟,有時候,成佛才叫悟。

有大悟,有小悟,有微悟。

就像吃香鍋,有巨辣,有中辣,有微辣,還有微微辣。

有的香鍋的微微辣,比別的巨辣還要辣。

有個人叫南懷瑾,大家都知道。

南懷瑾有個老師,叫袁煥仙,可能有些人知道。

袁煥仙有個老師,叫吳夢麟,大概沒幾個人知道。

袁煥仙「開悟」後,天天和吳夢麟吵架。

為什麼吵架?修行觀不同。

袁煥仙認為,一悟就拉倒,一了百了,什麼都不用管了。

吳夢麟認為不行,悟只是開始,就像剛考上大學,努力學習報效祖國還在後面呢。

吵架,臉皮撕得很厲害。誰對誰錯?

很久之後,賈題韜說:「袁先生是吳先生引進佛門而且印可的,說實話,若說禪宗,袁先生比吳先生透徹得多,吳先生只是一位本分的學者,儘管後來好禪,卻只是學者禪,不是真參實悟類的。袁先生是豪傑型的,敢破敢立,哪怕是師生之間。只不過沒有必要多年互不搭理,意氣難化啊!」

賈題韜曾跟袁煥仙一起共事,在成都開維摩精舍,他是象棋大師,打敗過棋王謝俠遜。解放後,任西藏佛協副秘書長。1956年,陳毅到西藏,問當地幹部:「聽說拉薩有一位下棋的賈活佛,我想請他來下盤棋。」

賈題韜的「開悟」,就是袁煥仙印證的。很多年後,賈題韜說:「不過袁先生的印證似乎還草率了一些。如後來對南懷瑾、楊光岱等人的印證就引起了叢林中的不滿,認為是冬瓜印,而不是金剛印。……何況袁先生自己也是精於禪而疏於教啊!南懷瑾從靈岩一下山,晚上一人到我家,說要到峨嵋山出家,也是因這個原因,他要去補佛教教理的課啊!……打開門說,於禪,袁先生惠我不少;於教,我則為袁先生補課。不接觸教理時則不說了,但禪宗是佛教內的一枝,既開維摩精舍這個店,總有遇上說教的時候,到時不能臉上無光啊!」

1940年,不遠千里來了個大德,到重慶。他就是虛雲老和尚,來主持護國息災法會。

成都僧眾聽說後,特別想請老和尚來成都講法。派代表去重慶請,一位僧人,一位居士,僧人是昌圓法師,居士是袁煥仙。昌圓法師因病沒成行,袁煥仙帶著侍者去了。

這位侍者,就是南懷瑾。

那天夜晚,虛雲老和尚和袁煥仙一起喝茶,老和尚說:法會結束了,可以沖沖殼子。不必太拘律儀。

什麼叫沖殼子呢?

沖殼子是四川話,閑扯淡的意思。

四川的佛教氛圍很重。修佛的人,把肉身叫色殼子,就像手機殼,壞了也值不了幾個錢,沒事可以卸下來玩玩,叫園林遊戲,也叫方便道。

沖殼子,也叫吹殼子,本意是,讓這具色殼子,被業風吹吹,被流水沖沖——造它一點口業,沒什麼大不了。

禪宗里,一般不提倡閑聊,禪堂要止語,有些禪堂牌匾上,「堂」字中間的「口」都會去掉。

要注意,虛雲老和尚為什麼這麼說?這很關鍵。

平時,老和尚教弟子,都是時刻提撕,不讓放逸。怎麼跑到重慶,見了袁煥仙,就讓沖沖殼子,不必甚拘律儀了?

這話其實是批評袁煥仙,平時修行太粗,不在乎律儀。

因為跟袁煥仙不熟,老和尚很委婉。

袁煥仙聽不懂,說了一個字:善。

袁煥仙就愛沖殼子。

他上來就想跟老和尚較量一番,說老和尚主持法會,「未免水裡畫紋,空中書字」。

老和尚說了三個字:何謂也。

注意語氣,這裡是句號,不是問號。

表面上看,似乎是聽不懂,請袁解釋。實際上,正是對袁的有力回應。

袁的意思是,修行的目的是成佛,搞息災法會這些,不是本分事啊!「水裡畫紋,空中書字」,都是虛的,沒有意義嘛。

老和尚反問他:你真的懂「水裡畫紋,空中書字」什麼意思嗎(何謂也)?

世間一切善行、惡舉,從勝義諦上看,都是水裡畫紋,空中書字。但是,勝義諦不能談。談勝義諦,就墮入了頑空。

修行不是談「緣起性空」,而是實踐「自利利他」。緣起性空,不是嘴上談的,而是體現在「諸惡莫作,眾善奉行」中的。勝義諦不能離世俗諦而有。

老和尚為什麼會來重慶主持息災法會?這個答案,其實在剛見面時,就給袁煥仙了。只不過是另一種語境。

當時,袁煥仙從成都到重慶,見到老和尚,老和尚就說,你的來意我知道了,你不是為自己來的,是為眾生來的。

袁煥仙笑著搖搖頭:不是不是。

我們常說,菩薩看凡夫,每個凡夫都是菩薩;凡夫看菩薩,每個菩薩都是凡夫。娑婆世界很苦,但在螺髻梵王看來,有如自在天宮。

虛雲老和尚為什麼來重慶主持護國息災法會呢?不是為自己來的,是為眾生來的。

菩薩走完般若道,度過兩大阿僧祇劫,得到明心菩提,已經具備了斷盡煩惱的力量。這時,菩薩明白度眾生和不度並沒有真實的差別。雖然度來度去,並沒有一個眾生真正被度過。那何必要度呢?因此,菩薩就打算證入涅槃了。

這時,佛來提醒菩薩:你在因地發下誓度一切眾生的願都完成了嗎?你這樣離開,雖然能斷盡一切煩惱,但能圓滿佛果嗎?你雖然自己得度了,眾生不還是陷在苦難中嗎?於是,菩薩放棄了涅盤的打算,開始第三大阿僧祇劫的道路。

第三阿僧祇劫的菩薩,有千百億化身,一切行為舉動,對自己而言,無非「水裡畫紋,空中書字」,但對眾生而言,都是實實在在的利樂。

因此,老和尚說,何謂也。——你懂得水裡畫紋的意義嗎?

袁煥仙聽不懂老和尚的話,倒以為老和尚沒聽懂自己的話,就解釋說:良辰難值,良機易失。

這是一句假機鋒。

很多機鋒有雙關的意思,看起來是在嘮家常,其實是把修行體會和盤托出給人看。但修行是冷暖自知的事,你說糖甜,別人要親自嘗了才知道。所以,機鋒並沒有真實的意義,只是早期的禪師接引後學的方便手段。就像解幾何題,迫不得已,畫個輔助線。

但是不會做題的人,就以為輔助線畫多了就能解題,於是到處畫輔助線,題還是不會做。後來有些祖師,乾脆把傳下來的公案全都燒掉,生恐貽誤後學。

並不是一句雙關的話,模稜兩可,不知所云,就叫打機鋒了。袁煥仙這句回應,「良辰難值,良機易失」,就是如此。

它的意思是:難得呀,很難得。

到底是什麼難得呢?是袁煥仙見虛雲老和尚一面難得?還是虛雲老和尚見袁煥仙一面難得?

就像一個根本不懂定式的圍棋初學者,下了一招什麼也不是的棋,卻想冒充阿爾法狗。因為阿爾法狗有些棋,圍棋大師也看不懂。

老和尚聽袁煥仙這麼講,就哈哈大笑,問他:你跟顯明法師熟不熟?

表面上看,是轉移話題了。

實際上,較量已經結束了。袁煥仙先出一招,「未免水裡畫紋,空中書字」,捅向老和尚。老和尚輕輕一帶,「何謂也」,三個字,袁煥仙就跌趴了。

然而,打機鋒畢竟不是比武,甚至連下圍棋都不是。比武容易看出勝負,贏就站著,輸就趴下,誰都懂。而圍棋,水平越高,越能早早看出勝負。柯潔向阿爾法狗投子認輸了,還有人想:輸了嗎?輸在哪兒?

這時候,袁煥仙已經輸了。但他還不知道,以為棋剛進入序盤。虛雲老和尚慈悲,就問他:你跟顯明法師熟不熟?

顯明法師是誰?跟著虛雲老和尚到重慶的侍者。

但他並不是老和尚的弟子,虛雲老和尚是禪宗,他是天台宗的傳人。當時還很年輕,25歲,是1940年。顯明是中國佛教會廣西省分會的副理事長,虛雲老和尚從廣東南華寺去重慶途中,經過衡陽,上山進香,李濟琛是老和尚弟子,把老和尚接到桂林,顯明在月牙山見到老和尚,就跟著去了重慶。

因為老和尚,顯明在重慶接觸到不少政要。後來,顯明回憶說:「虛老平易近人,不喜多言,有請法者答以兩三句,或命我接談,從不睜眼看人,倘一睜眼則炯炯有光,無客人時圍爐烤蕃薯聊起來,上下古今無不通曉。」

4年之後,29歲的顯明脫下僧衣穿上軍裝,搞了個大新聞。後來去了台灣,繼續從政,在台北市黨部干到60歲退休,又再次剃度,成為法師。

印順法師曾經不點名地批評過:「不論過去出家多久,年齡多高,對佛教的貢獻多大,這些資歷,由於舍戒而全部消失了,現在還要從末座──最小的比丘做起。……三十八、九年間,在香港見到了又一位,使我更感到震驚。一位天台宗傳人,本來在香港弘法。抗戰期間,到了後方。響應蔣公十萬青年十萬軍的號召,決心還俗從軍,以身報國,這是多難得呀!後來,他陷身在北平。由於香港某教團的需要,設法請他來港。一到香港,馬上披起大紅袈裟,講經說法,大法師又回來了。等某教團的事務辦妥,又一聲不響的去了台灣,從事黨務工作。天台宗被稱為老派,而竟與新僧同一作風,這是我意想不到的。這位天台傳人,一直到退休,才以居士身分,與佛教界相見。過了好幾年,台灣中部某寺,舉行住持晉山典禮,長老們大多來了。他宣布重行出家,據說長老們為他證明,他就是老法師了。從此弘法中外,住持道場。脫掉又穿上,穿上又脫下,一而再的自由出入,我這才知道,在中國佛教界,是由來久矣!」

虛雲老和尚為什麼突然問袁煥仙跟顯明法師有沒有過從?

暗含的意思是:你們倆,是一類人呀。

老和尚講話非常有水平,是讚揚還是批評,都得自己體會。

袁煥仙一聽,很高興:不但過從,而且甚密。

老和尚說:怎麼講?

袁煥仙就對老和尚講,他之前跟顯明法師聊天:我曾經勸他,讓他老老實實跟著您作侍者,三年必摸著向上機關。

這話,乍一看似乎有水平,實際上問題很大。

表面上看,是誇顯明法師,說他三年一定開悟。

三年開悟,短不短呢?有人覺得長,有人覺得短。一般來講,朝聞道,夕死可矣。有人講:若人生百歲,不見老水鶴,不如生一日,而得睹見之。阿難聽了感慨,釋尊滅度沒多久,大家就錯知錯見到這種地步了,糾正他說:若人生百歲,不見生滅法,不如生一日,而得了解之。人家笑話阿難老糊塗了。

三年摸著向上機關,是非常厲害的,根機很銳利。所以這是誇顯明。既是誇顯明,更是誇老和尚,因為前提是讓他老老實實跟著老和尚作侍者。

但實際上,袁煥仙這話很自大——你有什麼資格評價別人?說別人幾年摸著向上機關?佛能給人授記,除了佛,誰還有給人授記的本事?

而且,言外之意,不是批評顯明不夠踏實嗎?

顯明說:摸不著時如何?

袁煥仙說:瞎瞎,你來成都覓一個啄棒打發你。

自大簡直噴涌而出了:要是你要跟著老和尚還摸不著向上機關,你就來成都,成都有人能棒喝你。

老和尚聽了袁煥仙的轉述,哈哈大笑,說:成都學佛朋友如何用功?

機鋒又打起來了。老和尚順著袁煥仙的話輕輕一撥,袁煥仙就又栽跟鬥了。

袁煥仙說:有三種朋友落在難處,不可救藥,所以望老師刀斧也。

禪宗的較量,見高下很快。你一句,我一句,接不上,接錯了,就輸了。

永嘉禪師從浙江跑到廣東見慧能,整個機鋒打下來,不過幾句話,一分鐘。

不過,他們沒分高下,都是高手,比劃兩下,馬上明白了。

怕什麼情況呢?

倆人水平差太遠,一人早輸了,自己還不知道,甚至以為自己佔了上風。

袁煥仙的話里,藏著極大的增上慢。老和尚拿把針,挑出來,呈在他面前:你說自己班裡同學水平高(實際是暗示自己水平高),我問你怎麼個高法?袁煥仙說,我們班有三個人成績不好。

這話有毛病。它和前面的話接不上,自相矛盾。

如果在唐朝,碰到這樣的人,祖師一般就一棒打出了。

如果讓柯潔跟一個剛會下棋的小孩下,柯潔也會下得很難看,越往後,越難看。為什麼?因為對方把圍棋當五子棋下了。你前五手佔了五個星,他前五手下了個刀把五。

這棋,一般祖師不會再接。再接就「眉毛拖地」了。

但虛雲老和尚很慈悲,不惜眉毛拖地,依然奉陪。老和尚說:云何曰三?

表面上是問:哪三種朋友墮在難處?

如果對手下的是臭棋,自己下出好棋是不太可能的。虛雲老和尚這話,也有「觸」的風險。

打機鋒有兩種過失,一種叫「背」,一種叫「觸」。背就是自相矛盾,或者是和佛法相矛盾。「觸」就是落了俗套,不能通達佛法真諦。換句話,觸就即了世俗諦,背就離了世俗諦。要不即不離,才是真諦。

舉個例子。問你從哪兒來?說我從東邊來。這不背,但稍微有點觸。為什麼?有真正的東邊嗎?美國是在中國東邊還是西邊?你站在南極極點,哪個方向是東邊?人家把問題挑出來,你下面一句就不好接了。

問上帝是萬能的嗎?答是的。這就觸了。人家馬上就要問:上帝能造出一塊自己都搬不動的石頭嗎?他就不好回答了。

但老和尚的「云何曰三」,非常高明。表面上看,是順著對方的話說,有落入俗套的風險,實際上包含了超越俗情的地方:哪裡有三種朋友!

這不是疑問句,不是問袁煥仙哪三種朋友墮在難處。而是判斷句,開示袁煥仙:並沒有三種朋友墮在難處。

云何曰三?意思是,怎麼能講三種!佛教是不二法門,說三乘,那是方便,是不徹底的。《法華經》講,唯有一佛乘,哪裡有三乘!

但袁煥仙還是沒懂,繼續不收手。勝負早成定局了,他還沒明白,要跑到虛雲老和尚的銅牆鐵壁里去「治孤」,並認為真正的戰鬥才剛剛開始。

他說,是這三種朋友:「一雲悟後起修報化;一雲一悟便休,更有何事;一雲修即不修、不修即修。」

意思是,有三種不同的修行觀。一種認為,悟了還要繼續修,佛菩薩有三身,悟的是法身,還要修報身、化身;一種認為,悟了就解決一切問題,什麼事都沒有了;還一種認為,悟了之後,修就是不修,不修就是修。

這正是袁煥仙與吳夢麟的分歧。吳夢麟是第一種,袁煥仙是第二種。還有第三種,和稀泥的,認為修和不修沒差別。

站在俗情上想,悟了到底還需不需要修,也就這三種:需要,不需要,可以說需要也可以說不需要(既不能說需要也不能說不需要)。

袁煥仙要看老和尚怎麼給答案。

老和尚想都沒想,劈頭蓋臉來一句:嘻!天下老烏一般黑。

這在禪宗里,叫「老婆心切」——不厭其煩反覆叮囑,就像老師,明知道學生聽不懂,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講同樣的東西。

什麼叫「天下老烏一般黑」?就是,沒有二也沒有三,只有一。「云何曰三」,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對方還是不懂,怎麼辦?伸出一個手指頭比劃,只有一,懂不懂?

這就更加眉毛拖地了。

因此,講完這句話,虛雲老和尚就截斷袁煥仙,把話說破了:四川修佛道的人,在全國數一數二,尚且這個水平,更何況其他!

又說:最近有些魔子,酷愛神通,成都的朋友有這毛病沒?

袁煥仙忙說:有,有。又指著南懷瑾說:這學生在靈岩七會上也小小有個入處,曾一度發神通,能隔牆見物,講給我,被我罵了一頓。

老和尚說:好、好,幸老居士眼明手快,一時打卻,不然險矣危哉。

許多年後,賈題韜說:「好在南懷瑾爭氣,迷迷糊糊被印證,卻能猛地轉身,透出光明,光岱也是這樣,這才為袁先生爭了光,出了氣啊!袁先生腰壯氣壯,也與此有關。但那些不能如南懷瑾那樣轉身的則不堪了,有一位被印可,後來瘋掉了,他老婆到精舍來大吵大鬧,生出不少麻煩。」

接下來,老和尚和袁煥仙又聊了一會兒,那些就不細說了。還說回原來的,悟後到底需不需要修?

禪宗的修行,是為了明心見性,消除心中根深蒂固的二元對立觀念。

表面上看,第三種人,「修即不修,不修即修」,似乎消除了「修」和「不修」的對立。

但是,這是裝出來的,修和不修的對立,在這個問題里無關痛癢。我們凡夫,永遠生活在二元對立的世界裡,很難看見自己的問題所在。我們解決問題是怎麼解決呢?解決它的表面,看上去解決了,實際帶來了更多的問題。

欠別人錢,還不上,怎麼辦?搶銀行還。

凡夫為了解決一個小問題,製造一個中問題;為了解決一個中問題,製造一個大問題。夫妻倆討論一件小事,討論到最後臉紅脖子粗。這就是凡夫常見的情形。

事後復盤研究檢討,也能發現問題。但那不是關鍵。關鍵是,能不能及時發現問題,在問題剛剛想要冒出頭時就把它消泯掉。所以修行的人講,「不怕念起,只怕覺遲」。

禪宗的機鋒,很關鍵的就是當機。要不假思索,在電光火石的剎那,呈現出自己的修證。

這三種成都的朋友,其實是一種人。他們都有根深蒂固的對立觀念。「悟後到底需不需要修」,實際上是個假問題。重要的不是修和不修的對立,而是修和悟的對立。

修和悟,並不是兩碼事。把悟和修打成兩截,才會有悟了之後,還需不需要修的問題。

實際上,並沒有悟這回事。也不存在「悟後」。

菩薩會成佛嗎?

可以說,菩薩永遠不會成佛。因為菩薩是大悲一闡提,眾生永遠不能度完,那麼成佛也就遙遙無期。要三大阿僧祇劫,或者說無量劫。在無窮久遠之後才能成佛,也就等於永遠不能成佛。

同時,也可以說,菩薩已經成佛了(說的是聖者菩薩)。可以說菩薩在久遠劫前就是佛,如今只是示現菩薩身、聲聞身、乃至凡夫身。

雖然從功德上看,菩薩尚未具足佛果各種功德,然而,證得無生忍的菩薩是永不退轉的,遠行地以上的菩薩,「不起滅定而現諸威儀」,不動地以上的菩薩,能於無相無功用中,起如幻三昧。

打個比方,菩薩相當於0.9999999…… ,佛相當於1,它們之間是什麼關係呢?相等的關係。

只是從凡夫的視角看,總覺得0.9999……比1少了點什麼,少的那一點,是凡夫對完美的幻想,對瑕疵的不接納。實際上,哪裡也沒有少。

佛是終極的理想,這種理想,正從不退菩薩身上表現出來。菩薩雖未成佛,卻必當成佛;雖必當成佛,卻永不成佛。實際上就等於是佛了。

三乘,並不是聲聞乘、菩薩乘、佛乘;而是聲聞乘、緣覺乘、佛菩薩乘。佛乘和菩薩乘,是一乘。依《法華經》的講法,唯有一佛乘,更無餘乘。所謂一佛乘,正是菩薩乘,佛講一佛乘,不是為了教化聲聞,而是為了教化菩薩。

認為菩薩和佛有差別,是源於凡夫的見地。

菩薩是修,「清凈莊嚴累劫修」,「百千萬劫化閻浮」,是從修的一方面說的。

佛是悟,開示悟入佛之知見,無量劫後必當成佛,是從悟的一方面來說的。

真實地講,悟和修,是一碼事,不是兩回事。

修是永永遠遠的事,而「悟」並不存在。悟只存在於未悟者的幻想中。在未悟者眼裡,的確有「悟」這麼一道金線。然而,越過它的人會發現,並沒有任何金線。

悟,在名義上是存在的。但並沒有真實的悟。一枚金戒指,純度從89.9%提純到90%,從98.9%提純到99%,都可以說是悟。但是,100%的金,是不存在的。也不需要存在,只要一直凈化下去,就足夠了。

「阿羅漢能作是念,我得阿羅漢道不?須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實無有法名阿羅漢。」

「實無有法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實無有法,名為菩薩。」

無上菩提,實則沒有辦法得到的。就像菩薩永遠沒有辦法成佛。但是不要緊,成佛已經不重要了。覺有情就足夠了。「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能無有疲厭地覺有情下去,就如同已經成佛了。

除了覺有情,再也沒有第二個目標。所作的一切,再也不需要任何報償。所作本身,即已是它的報償。菩薩對於成佛,是永不追求的。認為菩薩追求成佛,是凡夫眼中看起來如此,是菩薩隨順俗情方便說而已。


推薦閱讀:

TAG: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