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孩子是個混世魔王,沒人喜歡他」n——和「問題兒童」相處,是怎樣的體驗?

「每逢你想要批評任何人的時候,你就記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並不是個個都有過你擁有的那些優越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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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兒童教師,想對「問題兒童」和他們背後的家庭價值觀做到感同身受,真是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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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七月份的文章主題是:「三明治談話法」——如何與「問題兒童」有效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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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圍繞主題的不同方面寫四篇文章,每周推送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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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篇是第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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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孩子是個混世魔王」——和「問題兒童」相處,是怎樣的體驗?

今天我們來聊一個沉重的話題:

作為教師或家長,遇到不受歡迎的「問題兒童」,我們該怎麼和他們相處?

總有些孩子的出現,會讓人覺得「熊」這個詞完全不足以形容他們。他們的所作所為已經遠遠超出了「淘氣」和「不懂事」的範圍,甚至對整個集體中的其他成員產生了威脅。

他們可能小小年紀就滿口髒話,讓人忍不住想捂住耳朵,免遭污染;

他們可能具有暴力傾向,對環境稍有不滿就暴躁起來,對同伴又踢又打,甚至打家長打老師;

還有的孩子專門欺負身邊的弱勢群體(低班孩子、小個子、智力缺陷或者坐輪椅的孩子),他們一出現就攪得整個學校不得安寧,變成了名副其實的「霸凌者」和「混世魔王」。

這樣的人總是極少數,但一定也是按比例出現的。天下烏鴉一般黑,加拿大的烏鴉也並沒有更白一點,反而由於地域水土的緣故,長得更大隻,叫聲也更刺耳些。

面對「黑烏鴉」的家長,我每次在與其溝通之前,都會默默告誡自己「忍無可忍,重新再忍」,千萬不要一時口快,說出「政治不正確」的心裡話:

「抱歉,您的孩子是個混世魔王,沒人喜歡他。」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幸運的人,自從來到加拿大,學業和事業方面都一路暢通,遇到困難也會有貴人相助,還碰上了可遇不可求的知己、伴侶、同事和領導。

我目前帶的班級里孩子們都很乖巧可愛,偶爾有些無傷大雅的淘氣,這些都不算什麼。真正「壞到骨子裡」的孩子,我是一個也沒有見到。據說這樣的孩子也是存在的,想到就真讓人感到不安(打冷顫)。

然而,在我的工作中,確實目睹過這樣的現象:某個邊緣兒童的問題行為,會攪得整個班雞犬不寧,對其他孩子的成長環境也構成了巨大的破壞。

比如好多年前,在我做實習生的加拿大幼兒園,就有家長不肯讓孩子退學而大鬧學校的事例。還有,我的第一份工作所在的溫哥華早教學校,也有「問題兒童」闖禍而學校被迫背鍋的現象。

更誇張的事例也還有。我同校的學妹是一位特殊教育老師,她所在的班有至少6名三歲以上需要特殊教育的兒童,大半都有暴力傾向。她每天的日常就是應付孩子們的髒話和拳打腳踢,導致她胳膊和腿上常常青紫一片,還常常被孩子咬傷。

難怪資深的特殊教育老師都要略帶辛酸的自嘲:

在這一行不足兩年,你早已練出葉問般快如閃電的身手。

我們這篇文章的目的當然不是吐槽「問題兒童」有多難搞,而是要關注「為什麼問題兒童會成為問題兒童」和「遇上問題兒童該怎麼辦」這兩個方面。

首先要澄清的一點:

「問題兒童」之所以被邊緣化,之所以造成惡劣影響,其責任並不完全來自孩子本身。

「問題兒童」的形成,是有多方面原因的。最普遍的一種,就是孩子本身有一些基因缺陷(如「自閉」、「多動」傾向),或者後天出現了病理上的問題,而家長沒能及時的治療和干預,終於釀成了慘重的後果。

有些家長從一開始發現自己孩子有問題,就選擇了不聽、不看、不管不問。有的家長的消極不作為是諱疾忌醫,有的家長則是資金困難、有心無力,總之干預得遠遠不夠。

講一個我真實經歷過的案例吧。

我曾經在加拿大某大學的早教中心工作過,該早教中心的環境硬體設施很棒,教師團隊的配置也很好,有3名專攻嬰幼兒教育的老師,外加1名特殊教育老師,共同照顧12個孩子,其中有2個孩子是有特殊教育需求的。

學校在收第2個特殊教育需求的孩子時遇到了麻煩。這個孩子不到3歲,暫且稱他為小Z吧。

小Z長得人高馬大,有相當程度的自閉傾向,而且伴隨有暴力行為。老師們對此很頭痛,因為他無時無刻不需要「特別關注」:

稍不注意,小Z就會把其他孩子推到角落,重重一巴掌扇過去,別的孩子哇哇直哭,他還徑自微笑,以為那是一場好玩的遊戲;

在和同伴爭搶玩具的時候,小Z也曾踢打別的孩子,甚至將同伴的臉抓撓出血痕;

在午餐時間,他會把自己的食物扔到地上,然後搶別的孩子的午餐吃。如果同伴不肯給,他就直接上手打人。

所有孩子,對於小Z都是既厭惡又害怕。

小Z連一個朋友都沒有,而他似乎也意識不到他的世界裡還有其他人存在。

聽起來小Z是個可惡的「混世魔王」不是嗎?可是,如果你聽完他的身世,你可能就不會再這麼想了。

小Z的家庭情況很複雜。他父親是來自加拿大北部的窮苦白人,沒有正經工作(也並不打算去找),靠吃低保為生,每天在家打電腦遊戲;母親是俄羅斯移民,無業,在孕期有酗酒行為,生下孩子後不管不問,時不時還會離家出走。

小Z的父母之間關係緊張,已經分居,似乎在商議離婚事宜。小Z主要由父親照料。

總之,小Z很明顯沒有得到妥善的照顧。

他的午餐永遠是塗著果醬的兩小片乾麵包。常常沒有人給小Z洗澡,他的衣服好幾天不換,身上一股難聞的味道。

他已經快3歲了,還沒有進行任何系統的如廁訓練,戴著長久不換、散發著臭味的尿布。因他長得高大,所用的尿布型號明顯太小,緊緊的勒在身上,解下時可以看到皮膚被勒出深深的紅印。

幼兒園的老師們對此感到無計可施。我們召開了無數次的員工會議,討論怎樣和父母溝通,以便改善小Z的處境。老師們甚至提到了向社會福利署尋求支持。

可是,我們怎麼忍心去告訴那個獨自掙扎、滿臉悲愴的父親說「你的能力不適宜撫養這孩子」呢?

何況,離開愛自己的父親去到兒童福利院,小Z的處境又能比現在好多少呢?

我委婉的向小Z父親反映過好幾次,說孩子在長身體,需要更有營養的午餐,還附送了一本加拿大兒童食物指南。於是,第二天,父親送來的午餐,除了果醬麵包外,還有超市裡賣的夾心餅乾和切片香腸。

你不能說他不受教或者不關心孩子,因為在他的認知里,這就已經是很豐富的午餐了。他並不知道如何下廚烹飪一頓色香味具全的午餐,因為他自己也整天以廉價的快餐裹腹。

在他的世界裡,那已經是他所能為兒子做的極限。除此之外,他負擔不起。

老師們建議小Z父親帶小Z去政府進行兒童成長水平測試。若是小Z符合條件,他在將來可能可以得到社工一對一的特殊教育。我們還建議小Z父親去申請政府補助,政府會為他提供技能培訓,幫助他在將來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

然而,小Z的父親拒絕了。他說:

「我們現在這樣很好。

那一個瞬間,我感到深深的無力感。我意識到我和小Z之間深如海底般的鴻溝。我伸長手臂想幫助他,可是卻一點也觸不到他。

然後,我想起那句被小布爾喬亞說濫了的話:

「每逢你想要批評任何人的時候,你就記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並不是個個都有過你擁有的那些優越條件。」

作為兒童教師,想對「問題兒童」和他們背後的家庭價值觀做到感同身受,真是談何容易。

第一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當然是理解「問題兒童」,並接納他生活中的所有現實問題。

他目前生活在一個怎樣的環境里?他的成長背景是怎麼樣的?針對他的問題行為,他父母是怎樣看待的?

他的家庭能給予他什麼樣的支持?我們作為老師的怎樣和他們配合?必要的時候,應該怎樣對家長加以引導,同時盡量避免價值觀的碰撞?

在這個環境,最艱難的,就是客觀看待別人眼中的「正確」,避免在內心對他們進行道德審判。他們眼中的「正確」,也許是我們眼中的「愚昧」,但誰又比誰更高貴?誰給予我們權力去批判社會地位和我們不同的人了?

我們並不清楚他們正在經歷什麼樣的掙扎。「何不食肉糜」說起來多容易,但是人家連飯都快吃不上了,和他們討論為什麼不去吃肉,有意義嗎?

一個人從來沒有被愛過,從來沒有被溫柔的對待過,怎麼能指望他去胸懷天下,大愛助眾生呢?

一個人從來沒見過紙醉金迷的花花世界,你怎麼能去指望他心如明鏡,將聲色犬馬的誘惑一一看破?

是的,很遺憾我能力有限,幫不到想幫的所有人。

但是意識到自身的局限性,意識到自己並不是世界的中心,恐怕才是成長的開始。

成熟的人往往能心平氣和的承認:

「沒錯,我有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所以,我需要你們的幫助。」

同理,兒童教師的孤軍奮戰是沒有意義的。再優秀的老師也需要幫助,因此我們才需要高效的教師團隊、需要充滿智慧的校長、需要文明成熟的教育系統,以及通情達理的家長和可愛的孩子們。

現在我已經離開了那家早教中心,已經很久沒有小Z的消息。希望他能有一個更好的未來。祝福他,也祝福千千萬萬正遭人冷眼的小Z們,希望他們的父母和外界多溝通,多些渠道尋求幫助。

承認自己需要幫助,一點也不丟人;反倒是為了面子和尊嚴,損失了孩子的黃金治療時間,才會留下最深的遺憾。

下一期文章,我們會繼續「問題兒童」及其家庭溝通方面的話題,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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