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車廂和諧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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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喜歡我身處的每一列車廂。

這邊這位，坐著自己帶來的摺疊椅的老伯，是車廂里退居二線的先王。憑空創造一個位置，並翹著腿享用它，這的確值得驕傲。此刻他正享受牆壁上的節目。

再看看這位，坐在地上整理行囊的外國友人。相信他在任何一片土地，都能自在如居。他軍綠色背包該是洗過又洗，又許久沒洗了，這種陳舊是一枚巨大的徽章。

其他旅客，是沙律中的菜葉。他們被手上的屏幕吸住了，有的專註，有的在熬。

這個車廂是當下我可以處理的素材。它的有趣程度完全取決於我。處理之前首先就是觀察。

以前我不懂。只一個散發汗酸的人，大聲講話的人，失控的孩子，就能讓我心生憎恨。有時候他們一起發作，我開始質疑整個世界與自身。以前車廂讓我憤世嫉俗。

當然，事實是，你的確是其中的一份子，你與其他被擠得姿態各異的人沒什麼不一樣，也是個必須乘坐列車的人類。

只是你作為你自己，你完全掌握自己的意識。

方法是處理它，駕馭它。不能與之相融，便將它完全異化。車廂是上帝給你安排的每天變化的沙箱，它是你今天尋寶任務的3D地圖。

有時候有朋友在，我就讓他參與到遊戲里去。「在視線範圍內，找一隻海馬吧。」嘿嘿，他們常常找不到。

「那找一個滅火器吧。」「是這個標誌嗎？標誌也算嗎？」是的，難度要降低一點。

有時候，會有宜人的少女，她從頭到尾打扮得那麼悉心，我抓緊不多的時間去竊取她搭配的訣竅。

有時候，離得很近的那位耳機聲音大得足以讓我一同享受他的播放列表，身體便與他一起微微律動。

眼珠轉轉，喵喵目之所及的屏幕。這位仁兄與女友有問題了，布丁頭小妹在推薦美容產品，美式男孩遊戲戰況緊張，挽著飯盒的姐姐在關注海淘優惠信息，和這位大叔一起追追劇集。大家在關心些什麼呢，我很關心。

有時候難免暴露。人家戰敗你要忍住嘆氣搖頭，人家看劇你要忍住笑。他們瞄我一眼，我吐個舌頭，表示抱歉。

就這樣我與整個車廂的人保持著一種最恰當的距離，與暫時的、美妙的、幾近溫馨的關係。與實際的擁擠無關，與站不穩無關，與悶熱無關。

人類是奇妙的，根本沒有相同的人類。

角落一雙涼鞋裡，有一隻翹起的小拇指。

那個飢餓的男人，大口地吃著漢堡，生菜絲掉到了我的腳邊。

這一車廂的人已經不新鮮了，捏著發軟，聞起來發酸。但沒關係。一切都與我肌膚相親，一切都觸碰不了我，我始終懸浮在一切之上。我只是一隻幽靈。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