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理與禪 寫在觀四僧畫展之前
將弘仁、石濤、八大、髡殘合而為「四僧」,一方面他們均於明亡後剃髮為僧,另一方面則是他們在繪畫路途上的相似,以及各自成就的高度。明亡清興之後,四僧分別入了曹洞、臨濟兩宗,所以與其說他們的繪畫與佛家的關係,倒不如說是與禪宗,特別是南禪一脈的聯繫。我以我淺陋的見識,試著談談畫理與禪理的一些聯繫。
清初畫壇的「四王」和八大山人都受董其昌的影響很深,八大於四十歲後痴迷於董書,山水畫也師承自董家雲山,但四王和八大卻走向了完全不同的路子,四王從董其昌向上追溯,深陷對筆墨的痴迷和對前人的崇拜,而八大卻能跳脫董家藩籬,成就自己一片天地。
究其原因,八大對董其昌的學習更多的是在心法方面,董於禪學頗有造詣,他的畫論里也處處談及如「解脫繩束」、「透網鱗」之類的機巧,其實就是教人拋卻前賢法度,才能明心見性,照見本心。比如董其昌對於學習古人的態度:「臨帖如驟遇異人,不必相其耳目、手足、頭面,而當觀其舉止、笑語、精神流露出。」
「學古人不能變,便是籬堵間物,去之轉遠,乃由絕似耳。」
這種師古的意識,同禪宗所說「古人見此月,今人見此月。此月鎮常存,古今人還別。」一脈相承,即須做到盪掃浮雲,才能彰顯本真。正是由這層境界作底,八大的繪畫從不執著於技法層面點曳斫拂的筆墨表象,而追求如董其昌、黃公望那種簡澹沖和的畫境,因而能夠「一直入如來地」。
不僅是八大,禪師們特別善於對相的破除,即「實相無相」的禪宗義理,南宋的法常、梁楷,再到八大、石濤、髡殘,均不執著於筆墨的精巧和方法的窠臼,陸儼少先生就批評石濤的一些畫「病筆太多」,而鄭板橋評石濤畫竹「略無紀律,而紀律自在其中」,石濤自己則說是「我自用我法」,也是參用了禪宗「自性即佛」的道理。
說到石濤,石濤曾提出「一畫論」,比較玄虛,說法類似周易和老子,但本質上因是禪家「一合相」。宋元時期的繪畫總體強調一個理學的思辨,萬物各有生長規律和自我氣質,因此在繪畫上須用不同用筆分別表現,比如趙孟頫所說:「石如飛白木如籀」,畫石頭用飛白筆法、畫樹木用籀篆筆法。但石濤的畫不論樹石,都是一副散淡不羈的筆調,這種畫法勝在對整體畫面氣息的統攝,石濤畫總有氣息氤氳、水銀瀉地之感,也是來源於此。
再說弘仁,弘仁法師初學宋人,後師法倪瓚,又與蕭雲從交遊,相對於其他三僧,弘仁對法度更為遵循,畫格也更娟秀。他的天才並不在於破執,而著意於空。比如將倪瓚的畫法一層層簡化,簡化到最後只留框架,卻保存了倪瓚畫里「清」、「空」的特質,比如畫面疏簡,留白得當(正是石濤的弱項),極具不可言說韻外之韻。因玄因妙旨而幽深清遠,有佛家清涼。
說了這麼多,忽然覺得自己心態上也有些執著,啰啰嗦嗦的糾纏一些畫理畫論,弘一法師說「執象而求,咫尺千里」,看一幅畫一段書,還是應當懷著一顆圓滿澄明的本心,才能體會其中三昧,神秀上座所言:「身是菩提樹,心是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雖然沒有慧能禪師通透,但對於觀者而言,時時拂拭自己的心鏡,也是我們體會藝術韻外之旨的不二法門。
祝觀展愉快。
BTW:這次四僧展的玄關海報,很吃藕。。。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