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鄰——100個邪邪的小故事34
終於搬到新家了!我和家保收拾了半個多月,才徹底安頓下來。新家的環境好極了,我們滿意得無以復加。家保最中意客廳的視野,天氣好的時候極目可見市郊的大海。而我最中意的還是小區里那個小廣場,因為——這下終於可以試飛我的遙控飛機了!
這個紅色的小飛機是公司年會的獎品。我這人不是那種輕易中獎的體質,所以這個玩具飛機恐怕將會是我這輩子中過的最大一個獎了!當時抽獎結果出來,看到我的名字出現在二等獎幾個字後面,我真是高興得要哭了。後來我在官網查過價格,要一千多塊!
搬家的時候家保說:這麼大的盒子不好搬啊,要不扔了算了!
我瞪他一眼:你敢!
家保就一邊躲一邊嘿嘿地笑。
原來住的小區院子太小,為了個玩具專門跑到公園去又有些難為情,所以這飛機我還一次沒有試飛過。
那天是個星期天。天氣好極了,沒有曬得人頭暈的太陽,也沒有一點風。午飯後,小區的廣場里空無一人。我拿出飛機,小心翼翼地擺弄了幾分鐘,就能讓它圍著我轉圈了。
我真沒看到那個小孩是從哪裡出來的。可能有三四歲吧,我猜小孩的年齡一向不準。虎頭虎腦的一個小男孩,剃著桃心頭,還留著一個長長的小豬尾巴辮子。他的目標很明確,直直衝著我的飛機就過來了。我怕傷到他,趕緊讓飛機飛高了些。小孩就圍著飛機轉。說實話我挺不高興的,看了看也沒有大人跟著他,就往一邊走,想著離他遠點。走了幾十米吧,我看不到他了,就又投入到飛行技術的研究中去了。
突然什麼東西打在了飛機上,飛機一下從兩米多高的空中落了下來,螺旋槳也摔掉了一個。我回頭一看,那小孩正拍著手大叫:噢!打中啦!他的手裡還攥著幾塊小石頭。
我氣極了,沖著他吼:你是誰家小孩啊?有沒有人管啊?
小男孩聽了,愣了三秒鐘,突然一撲股坐在地上,開啟了鬼哭狼嚎模式。
我沒理他,檢查著我的飛機。
一個尖利的女聲在我身後響了起來:瑞瑞,哎呀,小孫孫,你怎麼坐在地上?誰欺負你了?
我一回頭,在電梯里見過幾次面的那個愛穿枚紅色衣服的大媽正拍著小男孩身上的土。
小男孩一邊大哭,一邊指著我:她,她打我,還推我!
猛然間我就被推了一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媽身手著實矯健,她說:你是不是人啊?打這麼小的孩子?
我爬起來跟她解釋:我沒有打他!你看,他弄壞了我的飛機,我就是吼了他兩句。
大媽說:我們寶寶是三代單傳!從生出來沒人敢大聲跟他說話!你是什麼東西?你吼他?
我說:你這人怎麼不講理?你家孩子弄壞了我的飛機!
大媽說:一個破爛玩具!弄壞了我給你賠!你把我家孫子打壞了你賠得起嗎?
我說:我真沒有打他!我根本就沒有碰他!
大媽說:真不要臉!這麼小的孩子會說謊嗎?會賴你嗎?
我氣得一陣頭暈。正在這時,我看到家保穿著睡衣,急匆匆跑了下來。他護住我,正要跟那大媽理論,突然語氣就軟了。他說:三表姑,是你啊!
大媽也是一愣:這是……家保?
原來這大媽竟是家保的親戚。家保說,她還來參加過我們的婚禮,我是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我再次解釋:我真的沒有打你家寶寶!
三表姑說:算了,你肯定也不是故意的。
我又急了:我沒有打他,走,我們看監控去!
三表姑說:沒事沒事,你也沒有打壞他,男孩子皮,敲打幾下沒關係的!
說完帶著她的寶寶走了。
我在後面喊:我沒有打他!
三表姑頭也不回。
我和家保跑到物業辦公室,沒有人上班。家保說,你這人真是的,跟個小孩子動什麼手!飛機壞了老公給你再買一個嘛!
我瞪圓了眼睛問他:章家保!你覺得我要是打了他,我能跑來查監控嗎?
家保說:廣場那兒沒有監控。這個小區的監控就是我們公司做的。走吧。
我不信,要等著,家保就拎著我的飛機殘骸走了。
一直等到下午三點多,物業才來了一個值班的人。他慢騰騰打開電腦,鼓搗了半天——果然小廣場那裡是監控的死角,沒有一個攝像頭能給我作證。
太陽已經出來了,小區里推著嬰兒車的人們也都出來了,我一個人從物業慢慢往回走。我低著頭,不想讓人們看到我在哭。我怎麼也想不明白,家保為什麼就不相信我!
我走過那片健身器械區,很多大媽正盤踞在那裡。突然,我聽到一個聲音說:哎哎哎,這個人好像就是動手打李姐家小孩的!
還有一個說:天哪,看著還挺體面一個人!
又有人說:以後可得把孩子看緊些,現在真是什麼神經病都有!
我停住了,看向她們。沒人說話了,人們都躲避著我的直視。我站了一分鐘,又往回走。還沒走遠,竊竊私語又開始了。
在電梯里我就忍不住放聲哭了起來。
回到家,家保正在打遊戲,他連頭都沒有回。我倒在床上,想著怎麼才能證明我的清白。
突然樓上傳來一陣噪音,好像什麼東西在地板上拖。連戴著耳機的家保都聽到了,他衝到卧室:我X!地震了嗎?哎,你怎麼哭了?
我們面面相覷,樓上的噪音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家保穿好衣服,跑了上去。
五分鐘後,他垂頭喪氣地回來了。一進門,就說:你這脾氣真要改改了!唉!
我問:怎麼了?
他說:我們不是一直以為樓上沒住人嗎?原來樓上這間就是我三表姑家的房子!
我說:那噪音是怎麼回事?之前怎麼就靜悄悄的?
他說:他們家瑞瑞在玩那種滑滑車。
噪音停下來了。
我問:你說你三表姑是不是故意的?
家保說:後悔了吧?
話音未落,滑滑車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我一下子坐了起來,說:不行,我得去找她們!
家保說:也好!你好好道個歉啊!
我轉過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家保說:三表姑還不是因為你打了瑞瑞生氣,你好好道個歉,她肯定就不讓瑞瑞在家裡玩滑滑車了!
我大吼:我!沒!有!打!他!
家保說:好好好!沒有沒有!不道歉了,啊?我們出去吧,現在是周末,也不能不讓人家家裡有動靜啊。我們出去轉轉,啊?
我和家保出門吃了晚飯,看了電影。回來後,再沒有噪音了。
晚上十一點多,我們剛睡下,突然巨大的電視聲從樓上傳來。我們大眼瞪小眼聽了十分鐘的魂斷藍橋,聲音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家保終於一躍而起:我操!
他又穿好衣服跑到樓上去,過了一會兒,跑下來,說:不給開門。
我再也受不了了,穿好衣服跑上去就砸門。砸了十分鐘,把對門的砸出來了。一個戴眼鏡的瘦弱男人,說:你神經病啊?
我解釋說;我是這家樓下的,他們家電視聲音特別大,吵得我睡不著覺。
眼鏡男聽了一會兒,說:是有點聲音,不過我們家關上門是聽不到的。你不要再敲了,再吵我就報警了!
我和家保一夜沒睡,聽完了電影頻道的四場電影和無數廣告。
第二天電視聲還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班都沒有去上,跑到物業去查那個三表姑的電話。打過去,她親親熱熱地說:是家保媳婦啊?哎呀,對不起對不起啊,是不是我忘記關電視了?哎呀,我老年人聽力不好,電視聲音大一些很正常嘛!哦,我們一家去旅遊了,對,可能一兩個星期回來吧,真是不好意思了!說完就掛了電話。
我把三表姑的話轉述給家保,他聽了半天沒說話。我打了110,接電話的說這事還是找物業,他們不管。我跑到物業,還是昨天那個人,他說,我們管不了,找警察!
晚上家保下班回來,神神秘秘拿出兩個盒子——防噪音耳塞。我們倆戴上耳塞,都聽不清彼此說話了,全靠微信打字交流。不過晚上確實能睡著了。
過了兩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左耳朵疼得我差點跳起來。家保一看,我的左耳朵起碼腫了有兩倍大!他試著拔了拔耳塞,卡在裡面出不來了。只好又請了假跑去醫院。大夫塗了油再拔,耳塞出來的同時帶出一大塊血嘎巴。大夫說,再來晚些你就要聾了!
我頂著裹得像傷兵一樣的腦袋跑到公司,大家都圍了上來。聽了我的遭遇都深表同情,討論了半天一致認為我應該先找個賓館住幾天,起碼先把傷養好。
過了一會兒,隔壁辦公室一個不太熟的同事給我發來個鏈接,我一看,頓時感覺發現了新大陸:一個叫「震~樓神器」的東西——其實就是一個裝在屋頂的振搗機,功率驚人,專治樓上吵鬧!
我點開評價,越看越解氣。跟店主聊了聊,他出主意說兩室一廳的房子,兩個卧室都要兼顧啊,你買兩個我給你打八折!馬上下了單,順豐快遞,當天送到!
花了兩百元找了個安裝工人,他一邊把膨脹螺絲打進房頂,一邊跟我聊著天,說這已經是他安的第四個「神器」了,還說這東西效果可好了,警察也管不了,用不了幾天樓上的壞鄰居就會乖乖妥協!
安裝好了,工人打開開關,一陣低沉的震動聲傳來,我說,這並不很吵啊。工人說,這就是設計的人的聰明之處了,咱們自己家裡不吵,只有樓上的壞蛋家裡才吵!
不料晚上家保加完班回來,看到我這得意之作竟然大發雷霆。他說都是親戚,以後讓他怎麼做人啊,讓我快拆掉。
我問:你那個三表姑這麼欺負咱們,她想到你是她的親戚了嗎?
家保說:這事還是你惹出來的,你要是不打人家家孩子,能有這些事嗎?你還是跟她道個歉吧!
那一刻,我望著家保不停說話的嘴,突然覺得我的生活就像一個笑話。一直以來,我對於未來的設想,每一句裡面,家保都是主語。可是那一刻,我突然開始幻想沒有了家保的日子是怎樣的。離開這裡,至少就不用一回家就聽電影了吧?
我問:家保,我沒有打那個孩子。你為什麼就不相信我呢?
家保說:人家奶奶都看見了,你怎麼還想抵賴?
我說:她看見什麼了?那孩子哭了她才過來的。
家保說:孩子怎麼突然就哭了?
我不說話了,我終於發現,這件事我永遠都不可能解釋清楚。
過了十幾天,三表姑回來了。我出電梯,她進電梯,迎面相遇。她抱著瑞瑞,親熱地問我:家保媳婦啊,你怎麼臉色這麼差?沒休息好嗎?我擠出一個笑容,心想,今晚咱們再敘舊吧!
晚上回家,電視聲沒了,滑滑車的聲音取而代之。
凌晨三點,鬧鐘準時響了。我依次打開兩個「神器」,不到三分鐘,門就被砸得山響。家保要去開門,我急得脫口而出:章家保,你今天要是開門,咱倆就離婚!
十分鐘後,三表姑開啟了罵街模式。我們這層樓的人都被罵了出來,可是沒有一個人是她的對手,不到三個回合都回了家關起門。
我把音樂聲開大,關上卧室門。家保也不睡了,戴上耳機開始打遊戲。
過了半個小時,警察來了。家保血紅著眼睛打開門,一邊問我:你滿意了吧?
三表姑要打我,兩個警察攔住了。他們圍著兩個鎮樓神器轉了一圈,一邊參觀一邊嘖嘖讚歎。然後說這東西是私人財產,他們無權干涉。我們的問題還是協商解決。
警察走了,三表姑也被他們拉走了,說好了我先把「神器」關了,明天去派出所談。三表姑上了樓,除了門輕輕響了一下,再沒有別的聲音。我終於躺在床上安安穩穩睡了幾個鐘頭。早上起來,樓上又恢復了好像沒住人的感覺,靜得一絲動靜都沒有。
第二天晚上,我買了幾斤家保愛吃的魚,高高興興回了家,準備慶祝我的勝利。可是一到家,我就傻了——我的「神器」不見了!兩個都不見了!只剩下幾個膨脹螺絲的孔眼。
我大叫:章家保!你給我滾出來!
雅麗,你瞎喊什麼呢?一個人從廚房走了出來。天哪,是媽媽!
我懵了:媽,你怎麼來了?
媽媽說:不來就這麼看著你鬧下去?你是要鬧出人命來才甘心?
我一言不發。
媽媽又說: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會做人呢?就道個歉請頓飯的事,讓你鬧成這樣!
我說:媽媽,我真沒有打那個孩子!
媽媽說:我還不知道你?你四年級的時候踩死了那兩隻小鴨子,非說是隔壁家那個小姑娘乾的,你的光榮歷史還用我幫你回憶嗎?
我說:小鴨子是我踩死的,但是我真沒打那個孩子!
媽媽笑了,她說:真是死犟!
我哭了:我沒有打,就是沒有打!
媽媽說:你有什麼證據?傻孩子,這種說不清的事,都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好,你倒往大里鬧!
我到底還是給三表姑賠了情。在飯店請了一桌,爸爸媽媽、公公婆婆還有三表姑一家都來了。我給她敬了酒,看著她臉上那假笑,沒等她把酒咽下去,就一陣陣反胃。我衝到衛生間,吐了個昏天黑地,妝也哭花了。
那以後,樓上再也不玩滑滑車了。偶爾在電梯里遇到,家保在,我就跟三表姑點點頭,不在,我就對她視而不見。
過了大半個月,有一天,單位發了牛奶和雞蛋,我兩隻手拎得滿滿的進了電梯。冤家路窄,電梯正要關門,三表姑一隻大腳先從外面伸了進來,接著那個死孩子瑞瑞就跑了進來。他看到我一愣,然後清清楚楚說了一句:小婊子!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猛然間把牛奶和雞蛋都砸在了瑞瑞身上。三表姑也傻了,她愣愣地看著我,突然瑞瑞後退兩步,一頭沖著我撞過來,正撞在我的小肚子上。
渾身突然就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只剩下小肚子的疼,彷彿是個漩渦,把我整個人都吸進去了。三表姑和瑞瑞還在圍攻我,我的頭髮被抓住,臉被按在地上,被抓、被撓。不過,和小肚子的疼比起來,這些我幾乎感覺不到。終於電梯開了門,一個陌生的大媽站在外面。她尖叫了起來,說:快停手,好多血啊!要出人命了!
果然出了人命。醒過來已經是三天後。媽媽說我已經輸了比我自己的血要多一倍的血。我流產了並且大出血,好不容易才保住了子宮。還不知道懷了孕,我就流產了,多麼可笑!家保趴在我床頭哭得說不出話。
家保說三表姑家給了十萬塊要和解。我說,拿來。家保拿出一張卡。我說,我要現金。家保就趕緊去取成了現金。我把那錢拿在手中,拿出早已偷偷藏好的打火機。家保搶上前來,說,雅麗,別!
我說:你再多說一句,就離婚!
家保看著我把那十萬塊燒成了灰燼。快燒完的時候,煙感器檢測到了,突然一陣大雨從房頂澆在我們臉上,身上。
家保慌忙擦著我的頭和臉。他說:都是我的錯!雅麗,你打我吧!
我任他擦著,我說:我要搬家。
於是就搬了。有半年時間,我們小心翼翼,誰也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搬家的時候,家保要把那飛機的殘骸扔了,我說,留下,我要留著。就留著了,家保再也不跟我頂嘴了,有時候都讓我覺得索然無味。
生活剛剛平靜下來。那天,警察來得毫無預兆。他們說家保是嫌疑人,拷走了他。我趕上去問,被推開。後來知道了,那個死孩子瑞瑞丟了。丟了那天,小區監控里看到了家保的身影。
我回到才剛剛塵埃落定的家,坐在桌邊回想著這一切。突然我就看到了裝著紅色遙控飛機殘骸的那個袋子。我拿起它,重重地砸向地面。一地零件。
坐在地上,我已經流不出眼淚了。茫然地望著地面,我突然看到了一個東西——一張TF存儲卡!正是從飛機內部掉出來的!
我一咕嚕爬起來打開電腦,再登上那飛機的官網——果然是附贈存儲卡的,因為這個飛機可!以!錄!像!
把卡裝好,點開。攝像頭的方向的確是向著地面的,那天中午發生的事——一秒不差全在裡面。圖像、聲音,都在裡面。那一刻,我想向全世界大喊:我是清白的!你們看到了吧!我真的連碰都沒有碰過那孩子一下!
我終於跟家保見了面。我不顧他那些急切的問話,把已經剪輯好的視頻片段播放給他看。他看過沉默了好久,然後笑了。他說:這就是命運吧。雅麗,我要是跟你說瑞瑞失蹤跟我無關你會相信嗎?
我問:那你為什麼會跑回去?
他說:那小區的監控就是我裝的,我要真想把那孩子偷走,我會讓監控拍到?
我問:你究竟為什麼要回去?
他壓低了聲音說:我的確是想給他們家使個壞,咽不下這口氣。可是偷孩子這種事,我真做不出來!
我想了想,也笑了。我說:這世界上,你做沒做過一件事,總能證明的,你等著,我會想出辦法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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