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打字的牛
這本2000年出版的知名繪本是作家Doreen Cronin的第一本書，作畫Betsy Lewin。
本作一炮而紅的原因非常明顯，風趣的文風、可愛寫意的繪畫、出其不意的人設、略有略無的政治敏感性，讓它在海量以農場為背景的兒童故事中非常突出。
這次成功後，兩人又合作出了九本書，都是發生在這個農場的故事。只有經過這麼多年的前後聯繫、融會貫通，在2017年的今天，我終於可以說，我讀懂了這第一個故事。
我們先來看看，這個故事表面上講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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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頁直奔主題：
農夫布朗有一個麻煩。他的奶牛會打字了。
從早到晚，他都聽到：
喀哩喀啦，哞。喀哩喀啦，哞。喀哩喀啦，哞。
一開始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奶牛會打字？
跑到穀倉門口，他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門上貼了個條：
親愛的農夫布朗：
穀倉晚上非常冷。
我們想要電熱毯。
您忠誠的，
奶牛們
奶牛在穀倉深處找到他的打字機就夠糟了，它們還想要電熱毯？
農夫布朗一口回絕了：「沒門！不給電熱毯！」
於是奶牛們開始罷工。它們貼出一張條：
關門。
敬請原諒。
今天沒牛奶。
「沒牛奶！」農夫布朗要瘋了。
這時，他還聽見：喀哩喀啦，哞。喀哩喀啦，哞。喀哩喀啦，哞。
第二天，農夫布朗又收到一張條：
親愛的農夫布朗：
母雞們也很冷。
它們也要電熱毯。
您忠誠的，
奶牛們
關門。
沒有牛奶。
沒有雞蛋。
「沒雞蛋！」農夫布朗要崩潰了。這時他又聽見：
喀哩喀啦，哞。喀哩喀啦，哞。喀哩喀啦，哞。
農夫布朗找出了自己的打字機。他寫：
親愛的奶牛和母雞們：
不會有電熱毯的。
你們是奶牛和母雞，給我製造牛奶和雞蛋。
您忠誠的，
農夫布朗
奶牛們召開緊急會議，所有動物都到穀倉門口窺探。但是它們聽不懂「哞」。
農夫布朗等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大早，鴨子敲開農夫布朗的房門，它帶來一張紙條：
親愛的農夫布朗：
我們用打字機換電熱毯。
把電熱毯放在穀倉門口，我們讓鴨子帶回打字機。
您忠誠的，
奶牛們
農夫布朗覺得這交易不錯。
他把電熱毯留在穀倉門口，然後等鴨子把打字機拿來。
第二天早上，他收到一張紙條：
親愛的農夫布朗：
池塘很無聊。我們想要一個跳水版。
您忠誠的，
鴨子們
喀哩喀啦，嘎。喀哩喀啦，嘎。喀哩喀啦，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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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還挺淺白的，就是一個幽默的小段子，講奶牛們要電熱毯，母雞跟著起鬨，農夫布朗在罷工的要挾下同意了它們的要求。接著鴨子也學會這一招，以後農夫布朗的麻煩會越來越多。聰明的小朋友們，你們從中學到了什麼呀？你們都怎麼向爸爸媽媽提要求呢？你最喜歡哪個農場動物呢？
——然而我們知道，凡是有動物的莊園，事情都不會這麼簡單。
首先我們會用更成熟的語言來複述這個故事：奶牛通過掌握打字機，獲得了統治階級的語言，它們利用這一點提出要求，電熱毯。遭到拒絕後，奶牛工會和母雞工會結盟，進行了一場集體罷工，這次罷工引起其他勞工觀望。不習慣於和動物談判的統治階級仍然拒絕了它們。
在鴨子的調解下，奶牛願意用集體談判權交換電熱毯，農夫布朗也接受這個調解結果。奶牛和母雞們得到電熱毯，解散工會，但這場運動激發起其他動物的革命熱情，本來中立的鴨子毅然站回無產階級這一方，和統治階級進行下一場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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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故事就這麼多，但接下來的幾本書，一步一步給我們揭示這個農場驚人的黑幕。
2002年的《Giggle, Giggle, Quack》，講了農夫布朗出去度假，給帶班的農夫鮑勃留了一些字條。鴨子偷到一隻鉛筆，自己造了一些字條，指使鮑勃給它們買披薩、放電影，所有動物快樂地玩了一場。——這裡已經揭示，鴨子是這裡最聰明的動物，並且對其他動物很關照，它特別照顧奶牛（！）和豬（！）。
2004年《鴨子選總統》（Duck for President）表現得更明顯。農夫布朗為了分擔自己的工作，給所有動物分派任務，鴨子難以忍受繁重的勞役，發起一場選舉，把布朗選下去，自己成了農場的頭。它發現農場主的工作實在是太累了，於是進一步去競選市長。由於它清新的政治形象、良好的民意基礎，鴨子當選市長，工作太累；競選州長，選上了，太累；競選總統，選上了，不是人乾的活啊。鴨子心力交瘁，致仕回鄉，這時它發現一個農場在召鴨子，就去應聘，這麼巧正是布朗的農場。於是鴨子繼續當它的鴨子，留給歷史一個疲憊的背影。
其他幾本是鴨子在一些小事上給布朗搗亂。這個基本故事模式，一步步塑造出這樣一個形象，它平易近人、親善可靠；它神鬼不查，呼風喚雨；它在農場照顧弱小，還照顧最有生產力的動物；它善於操作媒體，曾在人生巔峰急流勇退；它歸隱田園，暗中關心時事；它是這個農場的鴨子，現在它主要忙於寫自己的回憶錄，偶爾給名義上的統治者——農夫布朗搞搞惡作劇。
除了第一本書，其他所有關於這個農場的繪本里，鴨子都是主角！現在回頭看看第一本，真是這樣嗎？
奶牛在農場撿到一個舊打字機，突然有了談判能力。從後面幾個故事中，我們發現唯一會寫字並經常讀書看報的動物，是鴨子。從《動物農莊》中我們知道，讀寫能力標誌了一隻動物的階級屬性。奶牛產奶，母雞下蛋，鴨子幹什麼呢？鴨子會寫字，它是知識分子。奶牛有話不說，也不寫，它們像寫匿名信一樣，用打字機打。奶牛真的會說、會寫嗎？還是有人指使它們發出「喀哩喀啦，哞」的聲音，然後組織了一場層層遞進的階級鬥爭呢？
奶牛是農場盈利的主力軍，它們要求電熱毯，隨後母雞也加入了。它們罷工的時候，布朗還是態度堅決地說「不行」。真正改變布朗意願的，是奶牛和母雞願意交出打字機。也就是它們願意交出話語權，以後不會進行類似的談判了。布朗覺得一次性解決這個問題也好，就提供了電熱毯。無產階級放棄批判的武器，換取統治階級的讓步。
但是這個口子一開，走出了試探性的第一步，以後的談判就成為可能。電熱毯，是給農場創造價值的動物提出的合理要求，鴨子接下來要的跳水板就不同了，這是給農場幫閑的動物要求的娛樂設施。然而鴨子還是得到了跳水版，因為奶牛和母雞用艱苦卓絕的鬥爭打出了第一槍，然後鴨子掌握了話語武器。
最後，奶牛和母雞犧牲了組織，農夫布朗增加了運營成本，鴨子獲得了組織、媒體、和上上下下的關係，以及跳水版。
農夫布朗的小農場啊，貌似平靜的鄉村生活背後，到底隱藏了鴨子多少陰謀？好在鴨子最後看透了權力的虛無，把奪取的農場交回農夫布朗手裡，自己在裡面飽食而遨遊。這就是21世紀的《動物農莊》，笨拙的統治階級，懶散的無產階級，犬儒的知識分子，大家又過了快樂的一天。
其實最重要的問題是，這些都是兒童繪本，有必要設置這麼深奧的線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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