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8)

寫在前面:

實在抱歉,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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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底不時傳來碎石迸飛的聲音,車子像艘墮入深海的潛艇,搖搖晃晃,筆直的車燈貫穿黑夜。

蹲坐在副駕位的大白,神情嚴肅,儼然透過甲板預見了惡劣天氣的船長。它屏息斂氣,碩大的雙眼漠然注視著逐漸向後褪去的黑暗,唯有在趙石偏離方向時才發出悲鳴般的嗚咽聲。

看來穆銀崴說的沒錯,趙石心想。

「如果我開車前往的話,大白如何能經由氣味辨別方向呢?」出發前趙石提出疑惑。

「你太小瞧狗的嗅覺了,它們的嗅覺用『靈敏』一詞來形容簡直是浪費。這裡,」穆銀崴的食指按在大白的眉心處道,「它們依靠的不僅僅是密布在鼻子粘膜上發達的嗅覺神經,這個地方存在著人類尚無法理解的超感官系統,嗅覺異常發達的狗狗通常是完美地結合了這兩個系統。但大部分狗狗都無法達到這種境界,因為這個地方沒能得到合理的開發。你可曾聽過澳大利亞紅犬的故事?」

「看過電影。但……如果照你的說法,他為何要全世界去尋覓主人的身影,主人明明就死在一條馬路上,葬進了小鎮的公墓。」

「因為他追逐的不是它主人的氣息,而是他的靈魂。其他地方也曾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趙石實在無法相信穆銀崴的說辭,但看他一本正經的模樣,也不好意思打斷。

「所以你要相信大白,他救主心切,雖然他從未去過那個地方,但他能通過散布在空氣中、泥土裡、草叢裡、樹木上的分子感知方向。他能為你找到那個地方。」說罷,穆銀崴拍拍大白的腦袋。

自不消說,趙石對此將信將疑。不過這是唯一的辦法。

儘管穆銀威說了不必如此,趙石還是開得平穩緩慢。他目視前方,盡量將視線壓制在車燈照亮的寸地上,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時會看見天空上的雲朵。那是他兒時極其恐懼的東西。兒時的他一直無法明白,為何白天看起來清爽美麗,讓人浮想聯翩的棉花團,到了晚上,竟會變成這番模樣。

那時他總喜歡獨自一人站在當地的一座大橋中間,在星空之下,默默地仰望碎鑽般的星辰。但有一次,他注意到了那些雲朵,那一刻,他忘記了自身的所在,彷彿步入另一個可怖的世界。說不上為什麼會害怕,興許是因為那已經變得鬼森森,以至於面目全非的白色,也或許是白晝里只是扎堆般連綿起伏的它們,如今輪廓變得過分的清晰,那是陌生的極致。

對於這種莫名的恐懼,他從不對任何人講起,自那以後,也極少在天氣晴朗的夜晚仰望星空。而此時此刻,這些雲,它們背後所散發出的若隱若現說不清道不明的讓人心裡發毛的光會讓趙石想起屠佑廷,想起他單調冰冷的聲音。

電話是那晚後的第三天打來的。

雖然林楓的眼淚中流出了綠光,不過趙石心想最糟糕的終於過去,林楓度過了她的噩夢,趙石也同樣體會到了劫後餘生的幸運。不過是淚水中流出綠光罷了,凡事總要付出代價不是嗎,這又算得了什麼。但當接到那通電話時,他才明白,就好比這世上的所有能量皆是守恆,世俗間的得與失想必也大致類似。以為能輕易地矇混過去,實在是過於天真。林楓獲得了她的重生,而所需要支付的才剛剛開始。

他從來不接陌生的電話,但對方一再堅持後,趙石第一次聽到了屠佑廷的聲音。

「我的要求很簡單,」這是電話接通後對方的第一句話,沒有任何前奏,像攔腰截斷懸在半空的山路,「換句話說,她所要付出的代價小到幾乎可以忽略。」

「你是誰?」話是這麼說,趙石心裡已有了答案。

「然而她竟連如此簡單的承若也無法做到。」對方根本不理會趙石的問題,「那她就要為此付出更為沉重的代價。」

"你到底是誰?如果你再故弄玄虛,我就掛了。"

"隨意,不過最好請你想想你的妻子。"言罷,對方率先掛斷了電話。

趙石知道這是欲擒故縱,他也已經猜到對方是誰,正因如此,他只能乖乖鑽進對方布置的網籠。

"你到底是誰?"但縱然他已想到一切,他還是希望能親耳聽對方說出事實,他仍抱著微弱的希望,萬一跟他想的不一樣呢。

"我是誰你很清楚,"對方粉碎了他的幻想,"如果沒有我,你的妻子要不了多久就會變成一個廢人。"

趙石想說你要什麼,但開口前他突然想到了別的東西。"你怎麼知道她將此事告訴了我。"

看來對方早有準備,對此毫不避諱:"她應該已經告訴你,她的骨架是人造的。而我,只是在她鎖骨的位置放入了一個小小的聽筒,這個小東西能依靠生物能運作——"

"你竟然在她身體里裝了那種東西!"

"那又怎麼樣,對我而言,她只是個實驗品。而如今,還是一個違反協議違背了諾言的實驗品。你已經知道了那件事,我第一時間選擇給你打電話的目的是想知道,你願不願意成為此協議的一部分,為她所造成的後果承擔責任。若你願意,協議仍可生效,那我也不必去勞煩她了。"

去你媽的協議,你個死變態。趙石感覺垂在一邊的手心發痛,他才發現拳頭握得太緊,指甲滲入掌心。他想要叫罵,但他不能,等他再開口時,他發現嘴唇跟緊貼著耳廓的手機一樣,在發抖。

"你到底想怎麼樣?"一種不祥的預感,他又想起了那些雲。

"幫我完成一件小事。做完後,這份協議仍算完整,只是變成了你們之間的秘密,除非你們再將此事透露出去,否則我不會再來打擾你們。"趙石沉默不語,對方接著道,"我先找的你,是因為那件事由你完成更為合適。當然,如果你不願意,我就只能找你的妻子了。你也許會想,小小竊聽器有何大礙,自行到醫院取出便是。然而事情並沒有你想像的那樣簡單,我既然能救你的妻子,同樣也能讓她重返絕境,不,會比那更糟糕。重新變回一個漸凍症病人,這或許會是最好的結果,但很抱歉,這點不可能辦到。她再也回不去了,要麼繼續存活,要麼便凄慘地死去,這便是她要付出的代價。」

"你到底在我妻子身體里放入了什麼東西?!"

"倘若你不願為了挽救她的生命作出努力,我想,她自己會願意的。"對方對趙石的話置若罔聞,全然沉浸在自己的節奏中。

"不,我願意。但我有個條件。"趙石感到痛苦萬分。

"恐怕你沒有任何資格與我談條件。"

"我只希望你不要將這件事告知林楓,她身體的事,還有,我將要為你做的事。這些,希望你能保密。"

"關於這一點你大可放心。方才我也說了,我只需要你們其中一位為此事付出代價,至於另一位知不知道,作何感想,與我毫無關係。況且這件事,讓它爛在肚子里當然是最好不過的。"

緊接著對方說出了他所謂的「小事」。

"這通電話打完後,你會在你家的信箱找到一個信封,信封里有一把鑰匙,信紙上會有一個地址。明天你找到那個地方,將裡面的孩子抱出來,他應該還在沉睡中,屆時請發揮你的智慧,務必要讓他聞起來像在垃圾堆中呆過數日。然後將他任意丟棄在一個公園。當然,不用我說你應該也清楚,這件事的整個過程,如果你被人看到了,或者你將此事告訴了任何人,特別是你的刑警哥哥,那麼協議同樣失敗,且再無挽回的餘地。"

"孩子——"趙石想起前幾天發生的命案——那個與張敘的死密切關聯的女人用刀割開了自己的喉嚨。他想起了張敘,想起他最好的朋友,眼前這個人或許就是他和哥哥一直在尋找的兇手,但他什麼也不敢說,除了對方交代的事,什麼也不敢做,甚至連聯想也不敢發生。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麼?就在這時,他感覺有什麼東西在身體的深處急劇爆裂,他從未如此憤怒過。「其實你一直都知道是嗎?」

「什麼?」對方顯得有些驚訝,這似乎不是他所預期的對話的走向。

「你一直都知道,因為你早就做好了打算,這是你的計劃,一直都是。你知道林楓不可能隱瞞她的病,你也知道我肯定會因為她受到你的控制。一開始你就對我們做了小小的調查不是嗎?你知道我的哥哥是個刑警,你也知道,如果我受到你控制,成為了你的同謀,我就會竭盡全力地將案情朝另一個方向引導,如此一來,誰都不會查到你的身上。即便警方盯上了你也無所謂,因為有我,有我在幫你掩蓋一切。你什麼預計好了,否則你怎麼會提前在林楓身上裝上那種東西?因此,難道真的如你所說,我為了做完了這件小事就算完結了嗎。我不信。」

「我言出必行。做完這件事後,我不會再打擾你們。」

「但一旦我涉足此案,這件事就不會再有盡頭,我需要不斷地用一個又一個的謊言去為你,為我自己做掩護,即便那是在犯罪。」

「這便與我無關了。你有一晚的考慮時間,若明天警方找不到那孩子,我會給你妻子打電話,或者了結此事,因為我不能容許那孩子在那種地方被人發現。」

「了結此事?我妻子的病也是拜你所賜吧。」

「我並沒你想的那樣神通廣大,」對方卻為趙石的話感到得意,「不管你信不信,這只是一次巧合。不過有一點倒是真的,我既然能救她,也能輕易地毀了她。不管你信不信,去醫院是沒用的,他們最多也只能取出那個小東西,毀掉你妻子的東西正流淌在她的血液中,除非你能徹底地清潔她的血液。還有,請你不要把自己想的那麼重要,就算沒有林楓,沒有你趙石,也一樣會有人為我完成此事。這是歷史的必然性。」

「那你為什麼要選中我們!為什麼!」趙石對著電話大吼,但對方說完後便掛斷了電話。再打過去已提示關機,這只是一個臨時號碼。

那是趙石一生中最痛苦的夜晚,除了妥協,他別無他法。不管願不願意承認,對方對事態的把控能力遠遠在他之上。或許林楓的病正如他所說的,只是一種巧合——因為怎麼會有人能讓別人患上漸凍症,但那個人,精準地把握了這次機會,且將其運用得完美無比。

如果就像他說的,林楓只是一個實驗對象,那趙石相信,被選中的實驗對象並非偶然,皆是有強烈的目的性的。比如他向林楓提到過的那位患了肝癌的老人,並不是像他所說的事後才知道病人的身份,他肯定事先就知道對方是個億萬富翁,拯救對方是為了獲得更多的資金,進行更多的實驗。

至於他的目的是什麼,趙石無法猜測,但林楓被選中,是因為她的丈夫的哥哥是刑警,而他進一步確定了這一人選,恐怕是通過見面。那一次交談讓他知道,無論是林楓還是她的丈夫,他們如此相愛,以致誰也不能失去對方。他猜對了,事態以他的預期順利平穩地發展。先是林楓無法再忍,將事情告訴了趙石。緊接著他又通過這點再利用起趙石,因為他知道,只有趙石能順利完成這件事,為了妻子,他也一定願意,且一旦趙石陷入此事,就無法再脫身,他會撒一個又一個的謊,在警方與幕後黑手的他形成一度堅實的壁壘。如此一來,警方的觸角永遠也不會探到他那兒去。

身旁的林楓早已入睡。他痛苦地想,難道這一切,真的無法挽回了嗎。那人也知道趙石不會將此事告訴林楓,因為林楓不會為了自己讓趙石陷入絕境。

趙石想過是否要通過哥哥找到那傢伙,但這念頭只是像流星一閃而過,他知道這是徒勞。對方怎麼可能未考慮過這點呢?且不說一旦報警,林楓就可能會有生命危險——這是趙石無論如何也不敢冒的風險。哥哥已經注意了那傢伙很久,監視他,也去過他家,如果他進行勾當的地方就在家裡,早就應該被發現了。對方遠比他們想的要強大許多。

大白髮出低沉的嗚咽聲,趙石連忙撥弄方向盤,掉了個頭,朝原來的左轉方向前進。這條街他似曾相識,等他看到一家已經倒閉的火鍋店招牌時,他想起自己來過這個地方。這就是通往屠佑廷所在小區的道路,那天把那件小事辦完後,他來過這個地方。他不知道自己來這裡要幹什麼,但他希望會在路上碰到那個傢伙,但是碰到他又怎麼樣呢,開車把他撞死?他在這條街漫無目的地來回開了幾圈,又失神地離開。

小孩被關在郊區的一間農舍。那地方趙石知道,常有人在此野營或野炊,花一兩百便能以日租的形式租上一周。那天是周一,附近人跡寥寥,趙石把車停在農舍後面,然後像做賊一樣四處觀望一番,迅速跑進那間屋子。

沒有任何懸疑可言,那孩子就躺在屋子的木板床上,身體下墊著一張寬大的塑料紙。孩子渾身赤裸,身上布滿了接近透明的淡綠色物質,不必接近便能聞到刺鼻的異味,那是蛋白質腐爛的味道。看來不必特地將孩子扔進垃圾桶里滾幾圈了,趙石想。

但放在一旁的衣服很乾凈,他拿著衣服,扔在水泥地上踩了幾腳,然後又沾了些塑料紙上的黏液。最後小心翼翼地將孩子抱起,為他穿上衣服。他的動作又輕又慢,害怕孩子隨時會醒來,瞪著眼睛問他是誰,並記住他的面孔。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趙石真不知如何是好。

不過趙石很快發現,這種擔心是多餘的,孩子睡得很沉,像被打了過量的麻藥。如果沒有發生這些,趙石肯定會弄醒這個孩子,問問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看到了什麼,是誰殺死了他最好的朋友。但那天清晨,趙石彷彿忘卻了一切,他的動作有條不紊,大腦卻麻木不仁,他只是機械般地做他該做的事,絲毫不關心這孩子身上發生了什麼。回去的路上他高度警惕著路況,神經緊繃,然後趕在老人們晨練前把孩子放在了公園的木椅上。

「大白,確定是這裡?我們要找的是他的實驗室。」車子停穩後,他扭頭對大白說,他真希望大白會說話。大白仍是一臉嚴肅,然後開始用爪子扒動門把手,趙石打開門,把它放了下去。

哥哥來訪一周後的某個下午,趙石接到了穆銀崴的電話。

「有個情況,我看你必須來一下。你在上班嗎?」

「沒有,大白肯對你開口了?」

「比這要有趣許多,你過來就知道了。」

穆銀崴在基地門口等他,一旁站著張大嘴哈赤哈赤的大白。大白一看見趙石,就整個兒撲到他身上。

這一次穆銀崴並沒有將趙石帶到竹林的招待區,而是快步穿過整個基地,最終在一道鐵門前停了下來。

穆銀崴指著前方的兩米高的鐵圍欄道,「這是流浪犬區,我們基地成立了流浪犬救助基金,專門為流浪犬開闢了這一處庇護區。收集街上的流浪狗,為他們治療、康復,並最終找到心儀的主人。」

趙石不知道穆銀崴將他帶到這個地方來作何目的。

「你走後,大白成了我的貼身保鏢,無論我到哪裡,都讓他跟著我。唯獨流浪犬區,我一直沒讓他來過。因為大白熱情大方,性格單純,我怕他會莽莽撞撞地跑進那些戒備心極強的流浪狗之間,引起驚恐,導致不必要的受傷。但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後,我對他放下心來,昨天第一次把他帶了過來。結果他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

「他對這個地方狂吠不止,我以為是這裡的狗對他展露了敵意,但仔細分辨後,我發現他怒吼的對象不是這些流浪狗。然後我牽著他步入圍欄,並將他放開,大多數流浪狗都躲了起來,而聰明的另一些明白他方才的吠叫有所針對,站在原地,和我一樣,看看大白想要幹什麼。解開項圈後,他忽略掉在場的所有狗狗,旁若無人地四處轉圈,嗅個不停,然後回到我的身邊,對我發出警告般的怒吼聲。我蹲下來,然後他便告訴了我那件事。」

「那件事?」趙石看著鐵圍欄里髒兮兮的狗狗,想不到這個地方跟他或大白有何關係。

「大白說,這個地方有那個人的味道。」

「什麼?」

「一開始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人,但他從來沒來過這裡,於是我想起了你跟我說過的情況。因此我想他指的是林楓,她身上的氣味跟這個地方散發出的味道一模一樣。但我印象中,林楓也從來沒有來過這個地方啊。」

聽到這兒趙石猜到大白對穆銀崴說的人是誰了。他很想將整件事告訴他,他知道穆銀崴肯定會相信,但他不能。「什麼樣的氣味?」趙石突然想起那孩子身上透明的黏液,問道。

「這一點無法描述,畢竟是狗狗的語言。就算是方才他表述的那些,我也是花了一整天才搞清楚的。不過,這倒讓我想起了一件怪事。」

「怪事啊——」

穆銀崴點點頭,「嗯,有個怪傢伙,曾來過這裡……而且不止一次。」

那是2015年的春季。

流浪狗區是銀寵中心最後建設的項目,當時社會以領養代替購買的呼籲聲越來越高,這個項目點一經開放,便受到了諸多關注。儘管如此,所謂的愛犬人士還是雷聲大,雨點小,流浪狗倒是常常被送進來,不過被領走的少之又少。

就在一個陰雨綿綿的早晨,基地走進了一個又高又瘦的男人。他穿著一條尺寸過短的褲子,條紋襯衫搭配藍色的運動外套,步履平穩地走在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上,毫不在乎扎進外套的細雨。當時穆銀崴正在位於門口附近的幼犬區做例行檢查,看到這位奇怪的客人,連忙撐起一把寬大的黑傘跑過去。

「請問有何吩咐呢?」穆銀崴殷勤地問道。

來者看也不看齊刷刷地擠在圍欄前眺望雨景的小奶狗,徑直向基地深處走去。

「聽說你們這裡低價出售流浪狗?」他以穆銀崴從未聽過的奇怪腔調問道。

「不出售,如果狗狗遇到有緣人,我們免費贈送。所有來到這裡的流浪狗都經過認真清潔和檢查,與普通狗狗無異。這麼說,你是想要領養狗狗咯?」

「嗯。」

「請問你以前養過狗嗎?」穆銀崴一邊為其引路一邊做初步調查。

「沒有。」

「家裡是否給狗狗留出了一定的空間?能否保證每天至少餵食兩次,並進行戶外運動?」

「一定要回答嗎。」雖說是問句,但穆銀崴聽不出任何提問的語氣。

「是的,我們必須保證領養者有足夠的時間和愛心。防止狗狗被二次拋棄,這些狗都曾受過不同程度的傷害,不僅僅是身體上的。」

「那我冒昧問一句,就算來訪者詳細且按照你們的預期回答了所有問題,你們就能肯定他一定是個有愛心且負責人的領養者嗎。」

對方這麼一說,穆銀崴啞口無言。

「所以行動才是關鍵。」

「行——動。」穆銀崴嘀咕道。

「我是說,你們應該讓領養者進行反饋,當然怎麼做是你們的事,比如設計一個APP什麼的。」

「噢,謝謝你的建議。」

但對方根本沒有理會穆銀崴的感謝,指著鐵圍欄後的流浪狗道:「這裡的狗都能選嗎?」

穆銀崴感覺自己完全被這個傢伙牽制住了,像只被他栓在手裡的狗狗。他很反感,但又不知如何反抗。「是的。」他說,他決定採取冷漠的態度。

「那我要那隻小的。」那人指著一隻黑白相間的小狗說道,那大概是貴賓和臘腸犬雜交出來的串串。「把它領走前要辦哪些手續?」

「你不走過去瞧一瞧,和它玩耍一下嗎?」

「以後有的是時間,不是嗎。」

「但我想知道,那隻狗狗喜不喜歡你這位新主人。」

「你們的表面功夫做得過足了。」

「但這就是我們的工作!」對話的話顯然觸碰到了穆銀崴的底線,他怒火漸升。他想說,是我們收留了這些狗狗,為他們清潔身體,治癒傷口,用健康優質的食物將他們養的白白胖胖,你不出一分錢就能把它們帶走,卻絲毫不尊重我們的勞動成果。但對方沒有給他機會,那人默默地走進圍欄,蹲下,向那隻小狗伸出右手。

狗狗聞了聞他的食指,猶猶豫豫伸出舌頭,舔了舔,又舔了舔,很快撲到了他的手上。那傢伙回頭看了穆銀崴一眼,似乎在說,看到了吧。穆銀崴的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狗狗喜歡他,那表示這個傢伙應該能成為不錯的主人,他也接納了這個怪傢伙。

他只是古怪和不懂禮貌罷了。穆銀崴想。

接下來便是辦手續,穆銀崴告訴他,如果狗狗有什麼疾病,可以送過來免費治療,但藥物需要自費。那人擺擺手,說,不會有事的。穆銀崴再次為之前發的火感到羞愧,對方只是無禮罷了,並無惡意。

「那人叫什麼名字?」聽到辦手續時,趙石問道。

「屠佑廷。」

果然。但這算是奇怪的事嗎?趙石想。不過穆銀崴很快打消了他的疑慮,他接著說,「這傢伙後來又來了一次。」

「他來幹什麼?」

「再度領養狗狗,並提出了要求。」

同年的夏末,那人又重返基地,手上抱著那隻七個月前被他領走的小狗。穆銀崴仔細看了看那隻小狗,除了瘦了一些,並無異樣。他問道:「有什麼能幫你,它生病了嗎?」

「我想為它找個伴。」

「那你是想買一隻小奶狗,還是再領養一隻?我個人建議你買只奶狗,這樣的話融洽度會高一些。」

「不,小狗養成時間太長了。」

但養狗的快樂不就是像照顧嬰兒一般看著他慢慢成長嗎?穆銀崴心裡想著,嘴上卻什麼也沒說,默默把他帶到流浪犬區。屠佑廷盯著那些走來走去百無聊賴的狗狗看了一會後,回頭問穆銀崴:「大的狗容易訓練,還是小的。」

「這個跟狗的大小沒太大關係,事實上跟品種的關係也不會太大,只要運用了恰當的方法,所有狗都能成為善解人意的好伴侶。」

「我能提出一個請求嗎。」

「你說。」

「我挑選一隻狗,把手上的這隻也留下,你幫我訓練一下。」

「我們這裡有寵物學校,你可以將它們寄托在那,畢業後它們會學到不少東西,並改掉許多不良習慣。」

「不,我想要它們兩個分別學習幾個不同的技能。兩隻狗學習的技能不能一樣,且必須有一定難度,普通狗不經過訓練是做不出來的。」

「但這樣做的目的何在呢?」穆銀崴問。

「不瞞你說,我是一個生物學家,我想了解狗的學習能力。我想看看它們能否相互學習根本未曾授予的技能。」

「可以,」穆銀崴沉吟了片刻道,「但這需要根據不同的項目收費。」

對方並不關心具體項目的收費情況,他問每隻狗狗學習三種技能,大概需要多少時間。穆銀崴說一個月。屠佑廷點點頭,表示滿意,隨後挑了另一隻小型犬,辦完手續後便離開了。

「他自稱是生物學家,你不怕他對那兩隻狗狗做什麼匪夷所思的事嗎?」趙石說。

「這種事擔心也沒用,人是性情不穩且耐性極差的動物,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狗狗被拋棄。那人雖然奇怪,但第一次被領走的狗狗不是也養的好好的嗎,甚至比大多數對狗表示出滿心歡喜的人要養的好,所以我並不是太擔心。」

趙石等著「但是」出現,果然,穆銀崴說完後,緊接著話鋒一轉:「但這時發生了怪事。那隻被帶回來的狗狗,受到了其他流浪犬的排斥。這種情況很少見。

「來到我們基地的流浪犬,無論大小,為了防止其熱衷於格鬥,進來前我會進行一番調教,因此基地里的狗狗都十分溫順,最糟的時候也就嘴上吵吵,絕不會動牙齒。而且一般的小型犬生性膽小、性格暴躁,大型犬通常會敬而遠之。但這隻狗重返基地後,立即受到了所有狗的敵對,不僅是同樣體型的狗狗,連平日忍讓著小型犬的大型犬也對它發出駭人的警告,那小傢伙被逼到牆角的時候,被我及時發現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可是為什麼呢?」趙石想起了林楓剛回家那天的情景。

「因為某種氣味,所有狗狗都抗拒著那種味道,彷彿是與生俱來的排斥感。重返基地的那隻狗狗便帶著這種氣味,作為人類的我們聞不出來,卻讓嗅覺靈敏的它們毛髮豎立。」

「但那隻狗本身呢?難道它聞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

「這正是奇怪的地方,那隻狗狗若非失去了作為狗類獨有的嗅覺,便是對那氣味已經習以為常。我只能將它與其他狗狗隔離開來。」

「那傢伙後來還來過嗎?」

「當然,他要來將訓練好的狗狗帶走,但之後就沒再出現過。不過這件事我並沒有對他說,畢竟這不是狗狗本身的健康問題。況且我覺得那人,他只挑自己喜愛的信息,說了他也不會在意的。」

不,這點你想錯了。趙石想,那隻狗想必成了他的實驗品,倘若他知道做過實驗的狗受到了其他同類的排斥,他肯定會興緻盎然。

「而大白昨天的行為,和他『說的話』,讓我想起了那個人,我在想……林楓會不會……」

趙石再次吞回即將從口中滑出的真相,他拍了拍穆銀崴的肩膀說:「有些事我不能說,但我正是為此事而來。」他想,我這樣說不算犯規吧。

穆銀崴心領神會,「我能幫你做什麼?」他說。

「你能否讓大白帶我找到那個傢伙?」

「可以,我方才在電話里提到的有趣的事指的正是這個。大白很特殊,因為他竟然聞到了兩年前那個人帶來的狗狗留下的氣味,這一點我還未見過任何沒有受過特殊訓練的狗狗能辦到。我想你會對此感興趣的,所以才給你打了電話。找到那個人或氣味的來源可以,但是需要更強的信息源,比如衣物什麼的。」

趙石眉頭微蹙,不過他馬上想起那天林楓回家後,將灰色外套掛在了玄關的落地衣架上,那之後似乎就沒再穿過,不知道有沒有被拿去清洗。「你等我一個小時,我回去一趟。」

外套還在那,他拿起外套,又火速回到車上。正要關車門的時候,他聽見林楓在喊他的名字。

「你拿我外套幹嘛去呀?」

「我到穆銀崴那去一趟,今晚就不回家吃飯了,」他刻意避開她的問題,「還可能晚點回家。」

林楓一臉疑惑,但聽到他說是去穆銀崴那,以為是關於大白的事,神情又放鬆下來。「那好嘛,注意安全。」說罷,她轉身步入小區。

果然,大白聞到衣服上的味道,又重新回到了歇斯底里的狀態。穆銀崴讓他放鬆下來,然後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最後他接過趙石手上的外套,帶著大白在綠茵茵的草地上走了很久,一邊走,一邊對他輕聲細語。趙石在一旁看著,腦里思緒紛紜,未曾注意到天色正漸漸暗去。

等到穆銀崴進行完這仿如儀式般的訓練,已是傍晚七點。

「可以了,他會帶你找到那個地方。但是,你找到那個地方,或者找到那個人後,要做什麼呢?」穆銀崴顯得憂心忡忡。

「我不知道,但我必須解決這件事情。」

「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如果你需要幫助的話,我可以——」

「不,這件事必須由我親自解決。況且我已經給你添了太多麻煩。」

這確實是一件必須由趙石,由他自己才能解決的事。他跟在大白背後,快步進入小區,內心一度被恐懼侵染,卻絲毫沒有放慢腳步。多虧了大白,趙石心想,是他堅毅的步伐讓他一次次抵禦住了退卻的慾望。

小區里的路燈影影綽綽,他看著遠處隱蔽在樹木間的光亮,又想起了林楓眼裡流出的綠螢之光。他已經逃避了一輩子,但這一次,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迎頭面對,否則他會失去林楓,那便等於失去了一切。而這是比疾病,比死更為可怕的事。

忽然間,他明白了自己為何要執意孤身前行——那人掌控著林楓的性命,僅僅依靠承若、退縮與妥協是沒用的,他必須終止這一切,親自奪回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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