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軍與妞妞的不解之緣——100個邪邪的小故事19
說謊是不好的。
我爸在報社當夜班編輯,我媽在醫院當婦產科大夫,我在光明小學五年三班上學,我叫張小軍。
好吧,上面都是謊話。
晚輩姓敖名時,字啟禮,號目前還沒有,畢竟我還是個無名小輩。家父乃是嘆無河河伯,司布雷行雨,因為人剛正不阿,得罪了權貴,現被貶黜到凡間;家母乃是守彗河河伯的幺女,司草藥,也一同被貶。至今已三日,人間三載有餘。
——李老師!李老師!你怎麼了?頭暈嗎?
我望著趴在桌子上好像睡著了的李老師,有些目瞪口呆。突然兩道光芒「嗖嗖」閃過,我爸和我媽出現在了我面前,我媽還穿著白大褂。
小軍,你怎麼回事兒?不是告訴你跟誰都不能說實話嗎?媽媽語速很快地問。
甭廢話了!我爸煩躁地說,他正把手放在李老師的額頭上,集中精神慢慢清除著她的記憶。
可是……可是李老師說……說謊是不好的。我囁嚅道。
傻孩子,除了咱們家的事兒,說其他謊才是不好的。咱們家的事,不算說謊,這叫天機不可泄露。我媽一下下摸著我的腦袋。
這個孩子,真是愚鈍不堪!我爸瞪了我一眼,說,還有四天,哦不,四年,小軍,你能不能稍微老實點兒,別整天惹是生非!
我爸說的惹是生非我有點兒不敢苟同。我只是看不過大胖老欺負我的前座、他的同桌妞妞,小小懲罰了他一下:把他放在妞妞書包里的毛毛蟲全弄到他的牛奶里去了。他「哧溜哧溜」地喝著牛奶,喝到最後,牛奶怎麼是綠色的,味兒也不對了?使勁吸也吸不動了。他剪開包裝盒一看,吸管盡頭堵著一張已經被吸光汁液的毛毛蟲皮。盒底還有七八隻已經喝飽牛奶的毛毛蟲擠在一起蠕動著。大胖哭得臉上的肥肉都把眼睛擠住找不到了。
學習委員肖薄浩說看見我課間把手伸進了大胖的書桌抽屜,我就被李老師叫去盤問了。
我爸媽「嗖嗖」走了,我叫醒李老師,關切地問她:您沒事吧?是不是低血糖?
李老師緩了足有一分鐘,才問我:你怎麼在這兒?
我說:我看到您好像暈倒了,就守在這兒。您好點兒了嗎?要不要吃塊糖?說著從兜里掏出一顆大白兔。
李老師接過糖,深深看了我一眼。
回到座位上,妞妞從桌子下面遞過來一個東西,我悄悄打開一看,一張作文紙裡面包著兩顆大白兔,紙上面只有兩個字——謝謝!
賺了一顆糖,我高興極了!
晚飯後,我正在洗澡,我爸又推門進來了。他還拿著那把鋒利的小刀。我一看就哭了:爸,我求你了,你看我頭髮都這麼長了,我的角都被蓋住了看不出來的!爸!啊!!!啊!!!
我爸根本不管我的鬼哭狼嚎,按住我的腦袋就把今天剛長出來的那兩小截角給削掉了。倒是我媽,在門口帶著哭腔安慰我:小軍別哭,現在割還不太疼,等長硬了得用鋸子割,那才疼呢!
其實也就疼那麼一下。不過我還是委屈地說:為什麼你們都不長角,就我天天長!哭了半天,直到我媽答應第二天給我炸帶魚吃才罷休。
同學裡除了妞妞,沒人發現過我頭上這兩塊不長頭髮的圓斑,畢竟它們的直徑才0.5厘米左右。妞妞說,我問媽媽了,她說是斑禿,要早治,不然以後你頭髮會掉光的!
我忍著笑答應周末就去看醫生。等周一再上了學,沒想到妞妞還記著這事,問我:大夫怎麼說?
那時還是三年級,我剛轉學到光明小學。好多同學笑我像鄉下來的,什麼都不懂,只有妞妞一樣樣教我:怎麼系紅領巾、怎麼敬禮、怎麼做第八套廣播體操。
我把這三天、不,三年的事仔仔細細回憶了一遍,還沒回憶完,就睡著了,枕頭下面壓著妞妞給的大白兔。
第二天上學,妞妞沒來。我聽到大胖眉飛色舞地跟他的幾個哥們兒說:我奶奶說了,大騷貨生的叫小騷貨,遲早也會跟她媽一樣!他駭人聽聞的字眼兒成功吸引了全班的注意力。大家都靜了,聽他繼續像宣布新聞一樣說:你們知道嗎?妞妞她媽昨天跟省城歌劇院一個唱歌的男的跑掉了,不要她了!她已經被她爸爸送到鄉下老家去了!
就像一個驚雷在耳邊炸響,我呆住了。正在這時,妞妞被她奶奶領著從教室門口經過,教室里亂鬨哄地沒人看見她,我一下子跑了出去。
耳朵貼在辦公室的門上,我聽著妞妞奶奶對李老師說,不好意思,家裡出了點事,上學耽誤了……
李老師說:妞妞,先去教室吧,我跟你奶奶談談。
聽到腳步聲向著門口走來,我趕緊一溜煙跑了。過了一分鐘,妞妞進了教室,一陣經久不息的噓聲迎接著她,大胖噓得最響,他還跟幾個哥們兒有節奏地喊著:小騷貨!小騷貨!
我攥緊拳頭。
妞妞走到了座位上,正要坐,大胖突然抽掉了她的凳子,她一下坐在了地上。
我再受不了啦,我盯著大胖的後腦勺,直到那裡冒出煙來。
我操,誰拿打火機燒我頭髮?大胖連忙把火弄滅,班裡哄堂大笑。他回過頭,看到他的後桌、我的同桌王文娟正趴在那裡寫作業,又看向我,我的座位是空的,我正把妞妞扶起來。這下大胖又有了新靈感:有人碰小騷貨啦!張小軍,趕緊聞聞你的手上有沒有騷味兒?!
突然全班都靜了下來,我順著大家的目光一看,李老師鐵青著臉站在教室門口。
大胖被罰站了一整個星期。第二天他奶奶就來學校跟李老師吵架,被保安架走了。
班裡還是有幾個調皮的男生圍著妞妞叫「小騷貨」,無一例外都被肖薄浩記在小本子上告訴了李老師。於是他們也被罰站了。過了大概一兩個禮拜,這個外號才徹底被忘記。
我的糖盒子空了。這麼多天我一直給妞妞帶大白兔,上午下午各一顆。妞妞接了糖也不吃,就握在手裡,弄得手上黏黏的。我媽說她是還沒哭過,所以轉不過彎來。
媽媽讓我把妞妞帶回家。媽媽做了一桌好吃的,我把那盤炸帶魚裡面沒有肚子、沒有尾巴的三大塊魚肉都夾進了妞妞的碗里。妞妞一直吃,吃了好多,我都怕她撐壞了。
吃完她跟我擠在小書桌前面寫數學作業。突然一隻螞蟻爬到了我的本子上,我正奇怪,妞妞就哭了,我一看,她書包里有好大一個糖塊兒!其實也不是糖塊兒,是好多大白兔粘在了一起,現在,這個可怕的塊狀物上面密密麻麻地爬滿了一層螞蟻。
妞妞哭得誰也哄不好,最後就吐了。我眼睜睜看著她把最好吃的三大塊帶魚全吐進了我家馬桶。
第二天上學,妞妞就會笑了。
慢慢地,女生跳皮筋又開始帶她了。
期末考試她語文第一,我數學第一。我媽又給我炸了帶魚,我覺得生活美好極了,連爸爸給我割角都沒有那麼疼了。爸爸說:小軍長大了!
上六年級了。我長高了,妞妞也是。大胖更胖了,現在他比我和妞妞都矮了一個頭。他被李老師調到講台旁邊的單獨座位去了,那是調皮搗蛋的壞學生的「專座」。他奶奶又來鬧,又被保安架了出去。
妞妞參加市裡的作文大賽得了一等獎,她把獎品的全自動鉛筆盒送給了我,我愛不釋手。那是一個變形金剛的鉛筆盒,百貨大樓要賣幾十元。媽媽說,不能白要人家東西,給了我五十塊錢,讓我給妞妞也買點東西。我想了又想,不知道該買什麼,就把錢給妞妞了,結果妞妞不知道為什麼就生氣了,錢也不要,還好久沒理我。
回家一說這事兒,我媽叫我傻小子,我爸叫我愣頭青。我一下子多了兩個外號。
還是我媽又做了一桌子菜,妞妞才跟我和好了。
小升初考完了最後一門,我跟妞妞對完答案,高興得要飛起來:我倆肯定都能進八中!妞妞說去動物園玩,我一高興就忘了媽媽的囑咐,跟她去了。先去了飛禽館,本來在架子上打瞌睡的貓頭鷹,見到我竟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不會動了;再去走獸館,正撲咬母雞的老虎,見到我竟低眉順眼地把雞往我這兒叼。妞妞說:真奇怪,為什麼它們都怕你呢?我說:天機不可泄露。妞妞甩了甩頭髮,丟給我一個白眼。恍惚間,我好像看到了什麼。
開學了,我早早坐在八中初一九班的教室里,有要往我旁邊坐的同學,我就說有人了,後來,我索性把書包放在桌子上。
妞妞姍姍來遲,跟在胖胖的班主任於老師後面進的教室。我向她招招手,她趕緊跑過來坐下,吐著舌頭。
於老師瞪了我們一眼,說:動作快點!然後對大家說;既然你們已經選好座位了,就先這麼坐一學期吧。
我高興壞了,跟妞妞相視一笑。
可是,三秒鐘之後,我倆就笑不出來了——大胖和他奶奶出現在了門口。他們都想先進來,無奈太胖被卡在了那裡,班裡都笑了起來。
笑什麼笑!於老師尖利的聲音劃破了教室的空氣:我看誰再笑?你、你、還有你,給我滾出去!
三個男生坐著沒動,於老師撿起一個黑板擦,向離她最近的一個扔去。正中腦袋,一頭的白灰。這下三個人都乖乖出去了。
大胖已經擠了進來,他奶奶緊隨其後。我聽見大胖對於老師說:三姑,我要坐這兒!他指著我的座位。
於老師馬上指著我,說:你,站起來,坐後面去。
我正要爭辯,妞妞拉了拉我,我只好拿起書包坐到了妞妞身後。我一看,我的同桌又是王文娟!
大胖坐下來,使勁靠桌子,把王文娟擠得都快夾住了,還好她瘦得跟紙片似的。他沖著妞妞深深吸了一口氣,說:小騷貨的味道,一天不聞還真不舒服。
班裡靜悄悄地,大家都聽見了他的話。只有於老師好像沒聽見,她正跟大胖的奶奶親親熱熱說著話:放心吧,有我在誰敢欺負咱家大胖!
期中考試成績下來,我們九班全年級倒數第一。班裡風傳著要再分出一個差生班的消息,不過,也有七八個人毫不在意。他們都是大胖的馬仔,大胖當班長,班裡的大官小官被這幫人瓜分了,大胖還許諾了他們,不讓把他們分走。大胖儼然已經成了班裡的土皇帝,不但每天馬仔們好吃好喝供著,還有幾個女生給他洗擦過鼻涕的手絹兒!
班裡沒人跟妞妞玩。大胖早已把妞妞媽媽那點事兒添油加醋說了幾百遍。妞妞臉上又見不到笑容了。
也沒有人跟我玩。大胖給我起了個外號叫「野漢子」,天天把妞妞往我身上推。
人前我不敢跟妞妞說話。我媽出差了,現在只有爸爸管我。他嫌麻煩,索性給我下了個禁制,我是一點兒歪招兒也不敢使,不然我爸就會馬上知道。
妞妞居然考了全年級倒數第一!我搶過她的卷子,看到上面滿篇的錯題,突然我就恍然大悟——真聰明,我怎麼沒想到呢!妞妞是想分到差生班去,逃離這裡!
過了幾天,學校貼出了聲明和處分通知。說根本沒有要分差生班這一說,是某幾個老師造的謠。這幾個人還收了不少家長的禮,雖然都退了,但是還是給警告處分,扣半年獎金。處分的人名字,於老師在第一個。
於老師和大胖都收斂了不少。同學們悄悄說:胖頭魚要翻肚皮了!小胖頭魚也要跟著嗝屁!大家心裡都恨恨的。
妞妞有三天沒來上課。再來的時候,胳膊上纏著黑紗。她跟我說,是她爸爸,車禍。
大胖轉過頭來介面說:綠毛龜死了?不是說千年王八……他還沒說完,我就把文具盒砸在了他頭上。他傻了。不待還手,十幾個男生——包括幾個他曾經的馬仔,每個人三拳兩腳就把他打翻在了地上。
大胖住了一個星期院。那一個星期,教室後面黑壓壓站著我們一群男生。我們憋著一口氣,朗誦課文都是惡狠狠的。
大胖回來了。他奶奶要去找校長鬧,於老師拉住了她,懇求地說:本來大胖的成績就分不到八中,還是我託人好不容易弄進來的,現在好幾個家長給教育局寫了信,你現在去找校長,不是火上澆油嗎?
幾個同學聽到了於老師的話,回來大聲學給全班聽,大胖趴在座位上,腦袋上纏著白布,不知是裝睡還是真睡著了。
大胖要轉學了,一個消息靈通的同學說,校長也兜不住啦!我高興得寫作業都哼著歌,被我爸在腦袋上敲了好幾下。
那天是個星期五,是大胖在八中的最後一天,他整個人都蔫了。
課間,我給妞妞講著題,妞妞在座位上轉過來認真地聽著。突然她一聲慘叫。我抬起頭,先看到大胖那扭曲的五官,再看到他手裡帶血的水果刀。他又捅了妞妞的肚子幾刀,我才反應過來,下意識抬手一個結界擋住了妞妞。他再捅,就像捅到了鋼板上,刀尖一下折斷了。
下一秒我爸就從門外沖了進來。他抱起妞妞,同學們後來都說從來沒見過一個人能跑那麼快。
但是妞妞還是沒有救過來,她的脾臟破了,失血過多。
剩下的一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的。割角也不疼了,帶魚也不香了。我一天天看著日曆,盼著趕緊回去。我媽說,回去了就會忘掉在人間的一切。
終於回來了!
家父的案子已經查明,是受了冤屈,已經官復原職,一切塵埃落定。可是,不知為什麼,我心裡空落落的。
一天,我正在習字,母親領著一個眉眼挺熟悉的小姑娘,走到我面前,問:啟禮,你看看誰來了?
——頗為面善。我努力回想著,卻一無頭緒。
小姑娘笑了,她攤開手掌,手心裡是一顆糖——一顆大白兔!
她是——妞妞!
瞬間我就記起了人間的一切。
原來,妞妞的母親就是家父案子被冤枉的那個小官,被罰下凡二十一天!她回來後,玉帝召見她,說要補償她,她就請願把妞妞和她父親都接來了!
妞妞把糖紙剝掉,把糖塞進了我嘴裡——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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