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在意成敗，才能化壓力為動力

我在國家隊先後當過兩年的教練。半年科研助理教練，1年的教練員，還有半年擔任科研組組長。

國家隊的壓力巨大。每個有潛力的國家隊都有金牌任務。

作為運動員，成績和待遇、高額獎金掛鉤。成績，與教練員和各級領導的利益緊密掛鉤。再加上為國爭光，為家鄉爭光，等等這些榮譽因素，壓力就更大。所以，國家隊的人們，從運動員到教練，往往長達數年的時間，無法在家裡過春節。

每天晚上運動員休息之後，教練員開會，總結當天訓練。基本上都要到晚上12點以後會議結束。第二天早上出早操訓練。

國家隊大大小小的比賽很多，每次比賽都有壓力。大比賽，不用說，直接與利益相關。小的比賽也很重要，因為積分排名決定有沒有資格打大的比賽。

我在當教練員的那段時間裡，每天都生活在這種壓力中。但是，教練員的主要工作之一，正是幫助運動員調節壓力。更廣泛的說，要對運動員的心理狀態負責。

我國的競技體育訓練體系中，運動員需要進行五大素質訓練，「心、智、體、技、戰」。心理因素位居第一。然後才是認知、體能、技術、戰術。如果沒有良好的心態，那麼其它四個方面難以獲得穩定發展。即便是其它四個方面通過艱苦訓練達到了相當水平。但心態不佳，遇到大賽就掉鏈子，那麼一切努力都會付諸東流。

2年的教練生涯，我遇到的應對壓力的主要方式有三種。

第一，學院派。

大學老師到國家隊進行系列講座，開展科研項目。在這個過程中，傳播一些心理學知識。這種方式往往效果平平，或者不穩定。這跟老師的水平有關係，而高水平的老師不可能常駐運動隊。

第二，藝術派。

有些國外運動員把自己的訓練和比賽錄像配上激情澎湃的音樂製作成了MV。很漂亮。這種MV主要用途是自己欣賞，或者朋友之間分享，或者留作紀念。在我看來，其最大的意義在於把競技體育藝術化。我一直認為經常這麼做的人，會把這種藝術感代入到日常訓練中。事實上，有些人是在運動中產生了競技的藝術感。

我曾經做過許多這樣的MV，我最喜歡的配樂是，We are the champion，我們是冠軍。

在四川訓練的那段日子裡，每天下午緊張的訓練之後，我喜歡拿著攝像機、照相機坐在寬敞的看台上看風景，一邊悠然的抽煙。

有些運動員在訓練之後，在賽道尾段的大水池裡玩兒各種花樣動作。夕陽的餘暉把整個水面變成金燦燦的一片。運動員歡笑聲遠遠的傳來。碳纖維質地被圖的五顏六色的船隨著運動員的動作在水面翻騰著。我拍出了許多美妙的瞬間。對於運動員，競技運動成為了表演。

雖然那時，我還是科研助理教練，但那幾個玩兒的很漂亮的男子選手，已經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此後的日子裡，他們拿了次數最多的冠軍。

我確信，只要具有一定技術水平的人，都可以主動地把自己所做的事情變成藝術。

也正因為如此，藝術化的方式，不是選手在初期能夠進入的狀態。

第三，實戰派。

所有的壓力大，緊張，焦慮，都來自在意成敗，患得患失。所以，有些人在安慰另外一個壓力大的會告訴他，不要那麼在意得失成敗。但是，不在意得失成敗，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我們這種生命還沒有進化到能高度控制自己心態的階段。告訴自己不要有壓力，然後就沒壓力了，告訴自己不要在意成敗，然後就不在意了，告訴自己要保持冷靜，然後就真的冷靜了，告訴自己要沉靜，然後就沉靜了？不。我們做不到。

對於絕大多數人，我們無法讓自己直接處於一種心理狀態，而是只能通過具體的行為，可操作的行為實現某種心理狀態。

因此，在國家隊當教練的時候。我從來沒有用過「想贏怕輸」這樣的詞語，無論對運動員，還是對自己。事實上，我根本沒說過這四個字。

我的做法是，把壓力轉化為具體行動。

按道理，我屬於學院派的。因為我當教練的時候，正在北大讀博士。準確的說，是在做科研項目。但所做之事，已經遠遠超出了科研項目的範圍。因為，我們確實是要拿冠軍的。

所以，我的思維和做法，都是直截了當路線。

把壓力化為行動，聽起來很簡單。不簡單的地方在於，轉化成怎樣的行動。

在我帶運動員期間，和許多其他教練員一樣，我也會隨身攜帶攝像機和成績記錄本。但是，我確信，我每天給運動員拍的錄像是最多的。即便是外國教練都算在內，也是如此。在世界盃、世錦賽、奧運會場地，我仔細觀察過這個項目所有頂級教練員在賽場上的所有活動。他們的身影和他們帶的頂級選手，都收錄在我的攝像機里了。

不說拍攝錄像的技術水平，這個難以用客觀的指標衡量。我拍攝的錄像之多，從兩件事上可見一斑。我用的移動硬碟數量是最多的。有一次，甚至有位領導跟我說，你拍那麼多的錄像，看得過來嗎，看不過來就都變成了數字垃圾。還有，在我當教練員的兩年時間裡，我的右手手臂近乎落下了病。因為長期保持端著攝像機的姿勢，即便沒做事的時候，也常常感到右臂酸疼。好在，幾年之後，這種酸疼的感覺逐漸消退，並徹底消失。

我拍攝如此多的錄像，只有一個原因。分析。大量的分析。

除了研究國際頂尖選手之外。我每天都要花很長的時間跟運動員一起分析當天的技術表現。哪裡表現好，哪裡表現不理想，哪裡有明顯的進步，哪一次的划行有藝術感可以珍藏，都分析的清清楚楚，甚至製作成專輯。

因此，我帶的運動員期間大量的時間用來分析技術錄像。每天的錄像分析之後，運動員從我這裡拷貝技術錄像回去自己反覆觀察，對比。這樣，他們就沒有多少時間用來胡思亂想。他們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在大腦中回放頂尖高手的技術動作，在大腦中模仿。他們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琢磨技術，不斷有新的發現和靈感。

我們是在意成敗的。

事實上，我們非常在意成敗。

在我當正式教練，全面負責我的運動員的訓練和比賽之初，有運動員問我，「教練，咱們這次比賽的目標是什麼。」

我的回答是，「冠軍。記住，你的比賽目標永遠是冠軍。每一次都是，無論哪個級別的比賽。作為運動員，冠軍是你的使命，是你永遠不變的目標」

我用這個回答終結了所有有關比賽目標的討論。

我們一次又一次因成功而喜悅，一次又一次因慘敗而深刻總結，但我們的目標不變，永遠是鮮明的。

我們非常在意成敗，我們在意成敗的方式是，真的在意。

什麼是真的在意成敗？

真的在意就是對待每一次訓練過程中的成敗都如同比賽。成功之處，充分吸取經驗。失敗之處做細緻的分析。我們把它化成了每天的習慣。

就這樣，大賽的壓力被分解到了每一天。而壓力分解到每一天化成行動的過程中，壓力卻變成了動力。

壓力有助於啟動有助於運動員提升競技水平的常規活動，例如看錄像、記日記。啟動之後，再把這個過程變成樂趣、變成習慣。

所有「想贏怕輸」的心理，都來自於幻象。對遙遠的不可控之物，幻想擁有，或者恐懼不能如願。因此，表現出焦慮，緊張，亞歷山大。

處於這樣狀態的人應該自問：我真的在意輸贏嗎？我真的在意成敗嗎？

如果真的在意，那麼應該在微小的行動中在意，平時就必須在意，在意到給每一個微小的過程定出成敗，直面過程，看清事實。否則，就是自我欺騙。

在我看來，打破幻象的方式，擊潰「想贏怕輸」、患得患失的最直接的辦法就是，真的在意每一個點滴的成敗。這樣，對於那些客觀上的、大的考驗，你會看的更清楚，你會有更強的承受能力，更淡然的心態面對。

那一年多的時間，我的運動員在各種比賽里拿到了8塊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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