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聽一聽:我和我的躁鬱症

其實,躁鬱症患者和普通人沒有太大差別,只是更容易被誤解,TA們需要的是尊重、理解和包容差異,人與人相處不也本應如此?

《一念無明》劇照,主角在醫院裡,圖片來源:豆瓣

剛結束的金像獎頒獎禮上有兩部現實主義題材電影,關注了兩個邊緣群體:躁鬱症患者和認知障礙患者。關注躁鬱症患者的是《一念無明》,主演余文樂,配角有曾志偉、金燕玲等。或許也是因為獲獎效應吧,這部片子在大陸的排片量和去年的《幸運是我》相比要好得多了。

剛好,我也是一個患有躁鬱症的人,直到現在都不能說已經痊癒了。每天我都不得不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當TA們知道我的這一情況後,會有各種回應:

有的人是希望能幫助我,有的人是希望我能少為他們添麻煩,有的人則用所謂的「正常人」的標準來要求著我。

無論是哪一類人,都有一些舉動讓我感到不舒服,對我造成冒犯,讓我感受到不必要的壓力,甚至惡化我的病情。這篇文章,我想來談談,在我這個躁鬱症患者的眼中,什麼樣的舉動是讓我感到舒服的。

幫助的前提是尊重與理解

那些想要幫助我的人,往往對我的傷害是最深的。

TA們在並沒有真正了解我的情況,擅自給出TA們認為可行的建議,並且希望我能在聽了建議後立刻付諸行動,切切實實地「改善」病情。我的很多同學就屬於這一類人。TA們給出的建議往往五花八門,有看韓劇,有放縱吃喝。

印象特別深的一個例子,是我的現任班長。可能是出於班長所承擔的關心班集體成員身體狀況的責任吧,TA仔細地詢問了我的情況。我看在TA貌似誠懇的份兒上,就具體說了些我面臨的困難:我會無緣無故地失眠、食慾下降,而且對周遭事物提不起興趣。

TA給出的建議特別有意思,TA認為我面對的困難太多,不要想著一下子全部解決,而應該要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地解決。比如,我食慾莫名下降,我就只吃自己喜歡吃的東西;我睡眠不好,我就早點入睡,放空思緒。

我還沒來得及詢問TA事先是否了解過躁鬱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TA又接著說我需要多運動,多曬太陽。尤其是多曬太陽,這是TA的媽媽告訴TA的妙宗。在這場談話中,我的態度從願意交流,慢慢地就轉變成防禦、抵抗,甚至不耐煩,只想著快點結束。哪怕TA給的建議是真正有效的,我也不會再聽得進去了。

與之相反的,是我的一個輔修應用心理學的同學。TA給的建議其實和那位班長所說的「多運動、多曬太陽」別無二致,但很重要的一點是,她在給了建議之後,補充了一點:「其實也沒什麼,不是想給你什麼建議之類的,就是想關心一下你。如果覺得沒什麼用可以不用管哈哈~」

有了那位班長的經歷,再加上那會兒我心情特別不好,這段談話開始之前我已經有了明顯的防禦姿態了。但TA這句話說出來之後,我反而舒暢了許多。

TA並沒有想要硬塞給我什麼東西,與我始終保持著一種平等的姿態來對話。至少,TA明確地給了我選擇不採納其建議的權利, TA甚至表明了自己不是來給建議的。這種對話的方式,一下子就讓我舒服了很多,哪怕我還沒有採納TA的「建議」,都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病情的改善。

當你想要幫助躁鬱症患者時,最好是先了解躁鬱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而且,釋放善意在別人那兒或許有用,但在躁鬱症患者身上,如果不和平等尊重的姿態相結合,那往往就事與願違了。

袖手旁觀,就選擇了牆

希望我能少為TA們添麻煩的人當中,最典型的人恐怕就是我爸爸了。

我出自單親家庭,成年之前我的撫養權歸我媽。但他倆離婚之後,也不能說是老死不相往來,很多時候出於孩子的聯結,還是有不少來往。我奶奶則特別關心我,認為我是家族裡難得培養出來的一個文化人,她對我算得上是寄予厚望。

我第一次發病是2014年的時候,那會兒奶奶十分關心我的情況,屢屢來我家探望。而我爸作為其兒子,貌似應該履行接送母親往返的義務,再加上已經來到我家樓下,所以也會「形式地」上來我家問候兩句。那年我的病情好轉得比較快,奶奶需要來我家探視的次數也算不上多,因而他也就基本都跟著來了。

到了2016年11月,我第二次發病,而且比上一次持續時間長,病情更嚴重,我卻再也沒有看見他的身影。奶奶倒是常來,不過聽她每次來的口吻,她並不是每一次都能有人接送,有時候是自己坐公交車來我家和我說幾句話的。偶爾是我爸接送,他也沒有上來我家坐坐,問問我的情況,稍稍關心幾句。

我想,其實早在2014年的時候,他就已經希望我能少為他添麻煩了吧?莫名其妙的情緒病拖著總不見好,自己老媽老是要看望和自己已經沒多大關係的孫子,害得自己老是要接送。

當然了,我也沒多把他當回事兒,只是看著奶奶如此,我不得不埋怨自己讓老人家受累,卻也無能為力。這種無能為力,既是沒有辦法想讓病情好轉就好轉,也是沒有辦法安排奶奶的往返接送,更是沒有辦法抵抗原生家庭對自己的深刻影響,包括對病情的影響。

「抑鬱症者『出櫃』」漫畫,圖片來源:BUZZFEED

有一個經典的說法,在牆和雞蛋之間,如果你選擇了袖手旁觀,你就已經選擇了牆。其實在情感障礙這件事情上,很多時候也是如此。當你看到你身邊的人因情感障礙身陷囹圄,自己卻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不要以為你這種行為對方看不到,也不要以為這對TA不會產生任何影響。聯繫總是普遍存在的。

世俗的標準,不都適用於TA們

更多的人是用所謂的「正常人」的標準來要求著我,這自然讓我十分苦惱。

躁鬱症的特點是躁狂與抑鬱並存,而我的情況是輕度的躁狂再加上明顯的抑鬱。明顯的抑鬱是很容易被感知、發現並診斷出來的,但輕度的躁狂更多時候會被患者和周邊的人理解為「正常」狀態甚至是「興奮」狀態。

這就很容易造成人們對躁鬱症患者的誤解。在我的大學裡,老師在評估學生們平時成績時很喜歡採用課堂展示的方式,也就是所謂的Presentation,簡稱Pre。

一個Pre往往會有一到兩個主講人,小組分工的時候再怎麼進行嚴密、細緻的分工,最後這個Pre的呈現效果好不好,責任都在主講人身上。所以,在小組分工的時候,大家都對主講人唯恐避之不及。

上學期一節電影藝術賞析課,同樣需要小組展示。輪到我們那組的那一周,我之前幾周一直病著,好不容易撐著去上幾節課。在某節課上,我實在是撐不住了,就在課上睡著了。但當我隱約聽到課堂上談論著我所感興趣的性/別議題時,我立刻精神抖擻,舉手向老師示意發言,在課堂上運用我所讀到的性/別理論闡述情景案例,可以說是口若懸河了。

然而正是我的這一舉動,讓我的組員們不相信我不能夠在幾天後的電影課上做Pre的主講人。TA們對我進行了各種隱/顯性攻擊,「你能夠在別的課上口若懸河,在小組作業上就推卸責任,你難道不是只為個人利益著想嗎?」;「你能夠這麼口若懸河,你好意思說你抑鬱?你只是裝出來的吧?」諸如此類的言論最終將我逼上梁山,而組員中的某些人,最後也因此與我交惡。

關於抑鬱症的漫畫,圖片來源:網路

與之相反的,則是我這學期另外一個小組裡的成員。這次的小組作業是要拍一個視頻,我原本是要負責後期剪輯。但組員分工敲定不久,我的病情就惡化了,超過兩個星期沒有回學校上課,也沒有和組員們聯繫。

後來我的情況稍有好轉後,我陸續得知TA們已經把視頻拍好了,甚至已經規劃好要怎麼剪輯,原本應該由我承擔的剪輯工作已經分配給其他組員了。我挺不好意思的,雖說我看上去是有著正當理由而不參加小組合作,但到底我還是拖累了別人,這也會給我造成心理壓力。

組長和我溝通時提出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方案,竟完美地解決了這一事情下的諸多矛盾:TA很體諒我的狀況,因此免除了我在這一次小組作業中所需要承擔的工作。而有另一個小組作業,是其他組員不太感興趣,而我很感興趣,同時又是在大約兩個月之後才需要上交成果的,TA希望能由我來負責。

TA的這種做法一來讓現在的我能夠好好休養,二來能夠讓我承擔起應當的義務,三來能讓我發揮專長,四來考慮到我的特殊情況所能承擔的特殊任務,實在是一石四鳥。和上學期的那個小組相比,這位組長與躁鬱症患者的相處才是正確的打開方式。

關於抑鬱症的漫畫,圖片來源:網路

世俗的「負責任」、「有始有終」、「一諾千金」的標準,在我身上並不能一直適用。這並不是說我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而是我的病情導致了我很多時候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漠視TA人感受,不願意與TA人聯繫,忽然人間蒸發。

我這麼做,不僅僅會對TA人造成困擾,也會對我自身產生壓力。所以可以的話,請不要用世俗的、「正常人」的標準來要求我,那對我來說有時候是苛刻的。

最親近的人,也可以是致命毒藥

最後還有一個不得不說的人,那就是我媽。

關於我媽、我和我的躁鬱症,實在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可以分享和反思了。我就選其中的幾個特別經典的,來讓大家看看,是不是躁鬱症患者身邊最親近的人,就一定是TA們避風港。

「精神病」在華語語境里很多時候和「神經病」沒什麼兩樣。在我的家鄉,我出生之前就已經有了一所精神病專科醫院。這所醫院被建在了遠離市區的地方,和癌症專科醫院相靠。那時候人們認為癌症能夠傳染,癌症的死亡率又很高,所以就把癌症專科醫院建在了如此偏僻的地方。這所精神病專科醫院在人們心目中的形象,可想而知。

我媽在那個年代長大,受那些觀念影響,認為那所精神病專科醫院裡的病人都是瘋癲無狀,流著口水,渾身髒兮兮的,衣衫不整,活脫脫一個發了瘋的祥林嫂。

正因如此,她十分拒絕將我視作一個「病人」,尤其是患有精神障礙的病人。在她的眼裡,一個考上了大學,品行優秀的兒子,怎麼可能是發瘋的祥林嫂呢?包括看病的時候也是如此。

她從來不帶我去那所醫院看病,只帶我去家鄉另一間三甲醫院裡的「心理諮詢門診」看病,因為這會讓她覺得好受一些。這倒是其次,關鍵一點是,每逢我在大街上和她談及我的病情、用藥等等涉及到我這一精神障礙的話題時,她總是要求我立馬住嘴。她不希望讓別人知道我有這麼個病,因為她覺得「別人不理解」。

另一件事情對我影響就更深了。她自己其實也有過抑鬱症病史,但她只吃了三個月左右的葯,後來停葯後慢慢地就痊癒了。因此她覺得藥物其實對病情恢復沒多大作用。

關於抑鬱症的漫畫,圖片來源:網路

我2014年第一次發病那會兒,看了醫生之後,醫生開了一個星期的葯。我吃了兩天,我媽看我吃了葯後雖然睡眠有了大幅的改善,但目光獃滯,覺得這些藥效力太強了,再加上她本來就不相信藥物的作用,就決定停葯,不再複診了。當時正處於病情嚴重的狀況,而且沒有任何經濟來源的我,是沒辦法改變她的這一決定的。雖然後來我用了差不多半年的時間,算是緩過來了,但16年11月的複發,很可能就是因為14年那會兒我的病情並沒有得到妥善的處置造成的。

可以這麼說,這半年我和我媽曾因為很多類似的事情吵過無數次,而很明顯吵架也是於病情無益的。有時候我甚至在想,我到底是在和這個病本身作鬥爭,還是和我媽的一些自作主張、先入為主的觀念作鬥爭?我媽可以說是十分愛我的,但她真的幫到了我了嗎?

關於抑鬱症的漫畫,圖片來源:網路

其實和躁鬱症患者相處,與和其他別的人相處沒什麼很大的不同。如果說真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躁鬱症患者自身的特殊情況,註定了TA們更容易被誤解。

你還可以閱讀:

《全球有三億人患抑鬱症,但你真的了解這個病嗎?》

如何評價電影《一念無明》 ? - 知乎

作者:@盧梓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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