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烽火中的以色列，與爆炸擦身而過

有人說，一生至少要去一次以色列。

這裡充滿了強烈的對比和反差，戰爭與和平、保守與開放、創造與破壞……無數的反義詞就這麼鮮活地暴露在以色列的每一個角落，相生相剋、共存共榮。

而生活也如同電影一樣，眾多意外疊加在某個瞬間，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迎接自己的是什麼。

爆炸近在咫尺

來到這裡沒多久，我就遇到了爆炸襲擊。

這是一個仲夏的夜晚，在伊斯蘭教的聖城耶路撒冷。爆炸發生的時候，我正跟希伯來大學的同學在老城觀看戶外聲光秀。

古城牆作背景，加上精湛的3D投影技巧和立體環繞的音響效果，聖城三千年波瀾壯闊的歷史重現眼前。

正當我為古巴比倫入侵、毀城而感到痛心，突然，刺耳的警報聲傳來，演出戛然而止。

這是我第一次在以色列聽到警報聲，坐在第一排無所適從。回頭一看，觀眾們早已作鳥獸散。緊接著廣播通知大家立即撤離到防空洞。來不及多想，我們趕緊隨著人潮趕往防空洞。

剛開始聽到防空警報，我的內心狂跳不止。該不會這麼倒霉，就這樣客死異鄉吧？然而身邊一同趕往防空洞的人們臉上卻非常平靜，彷彿這只是一場再普通不過的演習。

在幽暗的燈光下，我們一層又一層地往防空洞底下走。我們不停地詢問當地人，和他們一起議論猜測，一遍又一遍地開啟手機搜索網路，試圖了解自己現在的處境。但其實我們都知道這並沒有什麼卵用，純粹是下意識地、不由自主地想要做點什麼。哪怕知道此刻也許命運無法掌控在自己手裡，卻還是沒辦法處之泰然。

此時此刻只有一件事是確定的——炸彈，真的來了！就在城市的上空，也許就在軌道上，也許已經被攔截了，也許已經爆炸了，也許爆炸點就在頭頂……

每個人能做的就只有等待，無盡地等待。就像剛剛被別人告知有危險我們才知道自己有危險一樣，我們只有等別人告知我們安全了才能確定自己安全了……

事發時是來不及思考，事發後是越想越怕，因為恐懼來自未知，而最令人恐懼的就是恐懼本身。

風暴的中心，最真實的耶路撒冷

時間往前倒回二十餘天，那是2014年的6月23日晚。經過十多個小時的航程車程，終於在凌晨三點來到了耶路撒冷。

若不是這6月夜裡冷颼颼的寒風與廣東相差太大，我都還不相信，此刻自己真的處在這座世界的焦點城市。

如果說中東是世界矛盾衝突的中心，那麼耶路撒冷就是中心的中心。

她是地處亞歐非的十字路口，是東西方文明碰撞融合最激烈的所在，《聖經》和《古蘭經》中無數傳說又使其成為三大天啟宗教的聖地。

這個以和平命名的城市，幾千年來卻飽受戰爭與衝突之苦——建設、繁榮、毀滅、重建——歷史的戲劇如同宿命般輪迴上演，至今仍經常發生暴力衝突事件，聚焦著全球的目光。

抱著期待又忐忑的心情來到這座古老的城市，啟程前腦海里滿是槍林彈雨，烽火連天，然而真正在這裡生活過後，卻發現衝突與戰爭都只是被媒體放大的一角。沒有紛亂，相反，卻覺得日子過得寧靜又平和。

耶路撒冷的老城幾乎保留了奧斯曼帝國統治下重建後的樣貌，用「一眼千年」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當你仰視砂岩城牆上密布的彈坑，當你從高大的城門下走過狹窄曲折的防禦通道，自己彷彿穿越時空回到了過去。

老城千倉百孔的高牆之下，卻是帶有無限生機的市井生活。在零次櫛比的小店鋪包圍的羊腸小道里穿行，空氣里夾雜著各種香料和甜點的味道，色彩斑斕的紗巾、首飾和手工藝品琳琅滿目，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這裡就是阿拉伯區集市的場景。

同樣是在老城，同樣是在遊人如織的地方，還有令信徒們心馳神往的宗教聖地——猶太人的哭牆。這是所羅門聖殿的殘跡。金頂和阿克薩兩大穆斯林清真寺屹立在聖殿山上，不遠處則是基督區的聖墓教堂，相傳耶穌便是在這裡受難下葬並復活升天。

一座城市，三大宗教。耶路撒冷之所以是耶路撒冷，而不是世界上其他任何一個古城，大概就在於三大宗教給耶路撒冷烙下了無可替代的印記。這印記不僅是外顯的建築遺址，更是不同宗教的信徒們相同的虔誠。

無論周圍是多麼得熙熙攘攘，在哭牆前學著靜默和祈願的那一刻，在清真寺內看著穆斯林們禮拜的那一刻，在十字架耶穌像前注視著搖曳的燭火的那一刻，內心是安靜的、是祥和的。雖然意識中的無神論依然堅固，但那一刻，他們的執著和虔誠會感動你、觸動你、帶動你，你也不再執拗於他們是否能與上帝對話，你只想讓自己停下來，去感受哪怕幾秒鐘的心靈的寧靜。

安息日：停下來，讓靈魂跟上

在耶路撒冷生活了一個多月，感觸最深的就是周末——這一天，是真正追求身心的休憩。

周五日落直到周六日落即是猶太人的安息日。他們停下一切工作，回家與親人團聚，進行一系列的宗教儀式，以感謝主的恩賜，紀念祖輩的苦難，並反思個人的言行。

相似地，穆斯林在主麻日（周五）會去清真寺進行更為重要的禮拜，基督徒如今也更多地舉行周末聚會。

我曾受邀參加一個當地人舉辦的小聚會，來自五湖四海的基督徒共聚一堂，共進晚餐後便圍坐在一起，用各種口音的英語念聖經、唱讚歌、分享讀經的體會或生活感悟。且不論宗教的教義，這種「停下來讓靈魂跟上」的堅持不正是浮躁的現代社會所缺失的嗎？

讀到這裡，也許你會感到很奇怪：既然耶路撒冷的日子那麼寧靜，為什麼會有文章開頭跑防空洞的一幕呢？

實際上，就在我們剛來以色列不久後，新一輪巴以衝突由平民綁架事件升級為國家間熱戰，以色列隨後發起護刃行動，巴勒斯坦控制的加沙地帶再次淪為以軍狂轟濫炸下的血泊。而哈馬斯則夜以繼日地朝以色列各大城市發射火箭彈。

在中國，也許很難想像，一起平民小孩被綁架的事件竟然會激起千層浪，讓兩個國家處於戰爭的邊緣。但是，在這個多重矛盾暗涌的國度，哪怕再小的一絲，都可能成為導火索。

慶幸以色列擁有強大的鐵穹反導系統，讓國內平民的總傷亡僅為個位數。鐵穹防禦系統最密集，同時也是哈馬斯導彈最重要的地區，就是以色列的經濟中心——特拉維夫。

戰火下的中東不夜城，特拉維夫

還沒從之前遭遇爆炸跑防空洞的經歷徹底回過神來，懷著初生牛犢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氣，我與友人離開了古香古色的耶路撒冷，來到特拉維夫·雅法——中東不夜城，去感受這個地中海城港口的奔放與激情。

摩天大樓成排豎起，購物中心四處散落，康庄大道迎著車水馬龍，這一切都宣告著這是以色列經濟跳動的心臟。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酒吧區通宵達旦的瘋狂才剛剛啟動。在當地朋友的帶領下，我們一個晚上趕了三個夜場，前兩個都是地下室里摩肩接踵的小酒吧，雖然十分擁擠，人們談笑風生甚至勁歌熱舞的激情卻絲毫未減。深夜一點鐘出來看見人來人往，恍如白晝。

最後轉戰一個海邊的露天酒吧，彼時酒吧里的不少人已橫七豎八地在沙發區倒下來，然而還有不少「千杯不醉」的夜店積極分子還在舞池裡忘情搖擺，彷彿大家都要將白日里過剩的荷爾蒙在酒精的催化下，伴著嘶吼的音樂和刺眼的燈光，盡情釋放。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特拉維夫還號稱世界Gay都，每年舉辦大型的同志驕傲遊行。要知道在七十公里外的耶路撒冷，隨處可見一身黑衣、帶著大禮帽、鬢角留小辮子的極端保守人士——正統派猶太教徒，他們畢生的事業就是從事宗教事務，每日在哭牆前祈禱，拒絕使用手機等現代設備，還堅信以色列得以復國，是緣於他們的禱告被上帝感知了。

然而，這裡的生活並非就如此般閑適而多彩，你常常能在公共場合嗅到緊張的氛圍，甚至是微妙的緊繃感。槍已上膛，戰火彷彿一觸即發。

無論在耶路撒冷的老城還是特拉維夫的海灘，你總能看到以色列軍人的身影，可能是迷彩服也可能是比基尼，但一定都背著槍！

是的，這是個實行兵役制度，全民皆兵的國家。歷史上的無數苦難和近代與阿拉伯世界的中東大戰，讓這個民族充滿了危機感。

就拿以色列航空來說吧，它是全世界安保最嚴密的航空公司，甚至給每個國際航班都裝備了反導系統。

巴以衝突升級後，警報聲更是頻繁響起，與之相伴的還有火箭彈被攔截後的聲聲悶響。無論是在夕陽中享受地中海晚餐時近處的白眼，還是在海港前拍照短短十多分鐘聽到的接連9聲的悶響，都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在人們看似平常如昔的生活下，戰火，也在不遠處。

一生一次的以色列

即便在這個一生須來一次的國度生活了一整個盛夏，我還是覺得自己永遠都無法體會當地人真實的感受。

我無法感受當警報聲響起，那些街上的猶太人靜靜仰望火箭彈被攔截後的白煙時是怎樣一種心情；也永遠無法感受到加沙的阿拉伯人在連年戰亂中生活是怎樣一種惶恐和痛苦。

我們大多數人都不是故事的主角，新聞里所讀到的永遠只是冰冷的數字，而現實中戰火和生命的溫度卻難以切身體會。

唯有暗自祈禱，願這塊自古以來就是「流淌著奶與蜜的土地」有朝一日能真正太平。

畢竟，普通老百姓最起碼的幸福就是一覺醒來，床頭放著牛奶和麵包，而不是墳頭擺著蠟燭和鮮花。

何林峰

中大阿語系，中東四國流浪一年——在金字塔旁騎馬、在尼羅河上揚帆、在紅海潛水看珊瑚、在撒哈拉露營看星星、拜訪過開羅郊區的貧民窟、仰望過迪拜CBD的摩天大樓………如今總在早晨的地鐵里憧憬下一個「詩和遠方」。

文 | 何林峰

圖 | 何林峰、鈉貝勒、希森&網路

編輯 | Angel Chen、周藴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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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圖原文看這裡】我在烽火中的以色列，與爆炸擦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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