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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上書|《十九札》朱青生

《十九札》是十九封關於學術規範和方法的信,是北大教授朱青生解答自己的學生提出的關於學習疑問的記錄。針對的問題集中於如何遵從科學的規範和辦法,完成大學作為理性保證的目標,建構並鞏固自己的理性,同時認識並克服科學的局限,成為一個趨向完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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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讀此書在16年夏天的渡口書店,那時大學已過半,對當前大學精神仍是懷疑與困惑,時光不再,唯崖邊自救。

當時讀只覺得好,一位身居高位的教授,在第一封信給學生解答大學的性質時對自己做出這樣的評價:「你們會認為我本人不是一個人生的榜樣,作為一個教師沒有身體力行以實現個人在社會上實現的價值,而是非常明顯地對權力和金錢遲鈍,並有有意迴避之嫌。……社會地位的高低同我的思想程度的高低毫無關係,收入的多寡同我學術工作價值的多寡毫無關係。今天,我踞此教席,我的職守與一個社會上完整的成功者的標準也沒有什麼關係。這封信不是出自我一時之意見,而是出自大學中的一個職守的理性的要求。」 我只是敬佩這樣謙卑自省的教師,在書店裡暗自讚歎,卻沒想到將其中的學習方法用到實際。擱置半年多,直到觀看之道學習小組已進行三個多月,似乎本只是高路的一場「實驗」,不想投入其中也有不少收穫與視野的開拓,我接觸一個未曾涉足的領域,是意外之喜。前兩周經提醒,才想起再拿起《十九札》,試圖將其中的方法用於今後人生的學習中,做一梳理以共勉。

以下是其中部分不同信件往來所感。

關於大學的意義和性質

關於這個也是我一直以來的困惑,也度過了一段無望的時光,但不能簡單地歸為所謂「空心」。目前中國教育所存在的缺陷導致中學教育和大學教育之間的嚴重脫節。一般中學生對自己所要報考大學的建設情況基本無知,更談不上對大學的性質、目的、功能和運作模式有什麼概念。

朱青生在回信中強調大學是一個科學的保證,即人類的理性在大學這樣一個系統中,根據理性本身的邏輯,自我生長,自我推展,自我檢測,自我批判。

大學的意義並不是單純的職業訓練,甚至許多課程與基本技能的培養並沒有什麼關係。大學要求它的學生——理性與科學系統的新的參與者做許多「無用」的學習。這時,學生的心智開始了人生的第一次測試。你是一個勞心者——自覺的知識分子/學者,還是一個勞力者——權力和金錢的執著佔有人,或是第三種,占有權力和金錢的自覺的學者。答案表面很簡單,但事實上回答和實行每一個答案都是對心智的長期磨難。

在大學階段不應忘記幾個原則:開張心懷:廣選各個層次和各個方面的課程;審慎周密:掌握周密實在的方法;清晰判斷謙遜:方法永遠在自我更新,材料日有所增,學科自成規律,科學中沒有天才。(我認為最後一點應是最重要的,無論學者還是學生,做到太難了。)

關於教師

關於教師的這封信中,收信人有一個是清華的理工科研究生,他從高中起對多數老師照本宣科的授課失望,人類活生生的智慧怎麼能灌注在那種方式中人的價值難道就體現在智力上高人一等么?到了大學更離譜,授課變成變為抽取梗概、講解重點,沒有完整思路,沒有引人入勝的探索、追問,於是大學教育變成半睡半醒的一節節無意義的課。這封信中,朱青生主要回答一個問題:網路時代教師何為?

大學裡的教師正遭遇著最大的危機,現代計算機技術和相關的網路技術的發展正在使大學教育脫離它本身。每個受過基本訓練的大學生通過自學都可能在知識的某一方向上超出自己的老師,這就使傳統的教師教學生的模式發生改變,要求教師在素質、能力、方法上不得不進行轉變。而這個危機需要較長的時間才會被大家意識到。

在一個到處充滿假冒偽劣的時代,如何評判教師的素質?沽名釣譽、當面說一套背後做一套的情形在教師這個群體並不鮮見。這樣,我們的評判標準只有落回到實處來,就是看一個教師怎麼理性地培養學生們的理性,他如何在他們的判斷力形成過程中,正當地、積極地鼓勵學生按照科學的規範出色地完成他們的學業,在這一過程中使他們的智慧和性格受到錘鍊,使得他們在日後面對紛繁複雜的情況時能夠應付自如(得益於科學知識)、鎮定自若(得益於科學訓練出來的理性)。

傳統教師正在面臨著一個巨大的危機,因為一個人的精力與專註程度畢竟不能與一群人相抗衡,在大家都能方便地獲取知識時,教師在知識上的優勢勢必一去不返。這種危機是個信號,昭示著大學教師的職能正在慢慢發生轉變,即他不是授業者,而是再次被要求作為精神導師。

雖然教師已經不再是「神靈」,但是在這個知識爆炸的年代,教師的最重要的作用之一仍是指引學生在面對個人無法控制的境遇時找到自我的方向,這種方向感,古賢稱之為「仰望星空」。星空給我們預示著一種方向,使我們不致因為眼前的利益而放慢前進的步伐。

人們在知識爆炸中已經喪失了作為人的信心。教師,重新被要求承擔責任,他要在巨大的知識之中培養學生自我建樹個人知識結構,鼓勵學生,並幫他樹立信心,在這信息泛濫的茫茫大海上找到一條能夠幸福地度過一生的航道。這就是對教師的最高要求——幸福的燈。

專家與學者的區別

求學難道只是以學歷在勞動力市場上取得較之其他人更高的標價的可能嗎?只是被鍛造成更成熟精密的社會零件的可能嗎?求學的意義到底在哪裡?

一位同學在結束北大四年的生活後即將開始研究生生活時對學路方向疑惑,或說是對自我的認識產生懷疑。另一位同學回顧自己本科階段,發現過早進行專業化訓練帶來惡劣後果:在應當開張大局、開闊視野時,被學之即忘的課程佔去寶貴時間;以及慷慨激昂的批評容易迷惑大眾的判斷力。然而當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中的大多數認為應當發發牢騷甚至罵人來顯示自己憂國憂民時,默默無聞的踏實的基礎工作誰來做

這封信中,朱青生談了專家和學者的區別,專家是學者的基礎,但學者遠不止此,學者不同於所謂的知識分子,他們是求道者。先要經受嚴格的科學訓練,養成對問題保持理性判斷的習慣,包括對待信仰問題。「如果沒有科學作為評判是非、優劣的標準,我們一無所有。思想在每個人心裡是一種意志,其指歸在其信念的目標。這是人與生俱來的自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思想,都可以維護自己的思想與他人的差異。由於思想的自由本質,所以一種思想統治不了另外的思想。對於信念不同的人,不能用一種思想的規範去要求、檢驗和懲罰另一種思想。尤其是在現代社會,公共媒體(大眾傳播)系統把各種信息同時傳達給個人,每時每刻都有新鮮和未知呈現在人們面前,憑藉哪一種思想可以來作出是非判斷呢?」

感性抒發並非不好,人類需要感動的時刻並用適當的方式表達,然而首先缺乏科學訓練而進行的研究或作為一個普通人缺乏理性的抒發,都會造成類似莊子說的物論不齊、是非叢生的結果。獨立的判斷需要通過不斷的推敲、證明以獲得一種印證,而印證的最可靠的方式是在科學系統中以學識的形式體現出來。

關於科學語言

貫穿朱青生十九封信件的一個重點是對科學和理性精神的強調科學和思想的界限有必要澄清,無論學術還是日常思維,科學對人的塑造都是有意義的;而思想往往以一種貌似深奧的面目出現,對富有好奇心和使命感的青年容易產生誘惑。並且,由於科學的訓練過程是艱苦而長久的,而思想似乎可在短期內有成效。加之時下「非理性」「後現代主義」的概念被誤解與簡化,成為許多青年的擁躉。但最根本原因還是時下國內大學教育沒有對重思想而輕科學的片面傾向做一根本反思,

中國當代作為整體上學術之薄弱、思想之膚淺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會使用科學語言。因為不要求使用科學語言,也就不能造就中文的科學語言。科學語言不是單純的文體問題,而是一種「誠實和認真」的理性精神的鍛煉。理性中有兩種:第一種是算計性:對因果邏輯的求證,最佳手段是數學。還有一種是思想性:對真理的反省和追求。算計只能解決有邊界的問題和可操作的問題,而思想則包括上述問題之外還涉及幻想、信念和覺悟。

因為中國學術和思想二者當前都未發達,所以一些大學文科工作者將科學與思想攪在一起搞,最大的隱患發生了,人可以說謊,至少可以把投機取巧、道聽途說、剽自他書、未經驗證、一廂情願、中傷他人或毫無價值的陳詞濫調組成文章。因為「思想」是無從證明、無需證明的理性,可以拉出來掩蓋一切曖昧、偏執、鄙陋和卑劣。所以,我們的訓練從科學著手,不許涉及思想,其中就不會放過半點虛偽,盡量減少人為的偏差。它既是一種科學方法的訓練,掌握了它可以解決問題;更是一種理性的訓練,有了誠實和認真的精神和習慣,再進入思想,就會融入無盡和永恆。

關於科學的局限

在經歷嚴格的科學方法的規範後,思想就有可能健全地展開。一個理性而又具備不斷反省能力的人,他在抬頭仰望星空或反觀自身時,也許一種寧靜而幸福的感覺就會油然而生。

現代技術已經將人群進行了不可逆的分工,由此使人喪失了成為「人」的權利,而被迫成了某項技術的奴僕,成為一個腦力勞動者,所有的願望和精明,在利益的催動下轉變成重複、枯燥的勞動,而對其後果和副作用無意留心。技術本於人的松惰和佔有的肉身作用,卻以對肉身的實體——人的專門化、單調化、片面化的割裂為結果。

也許,從關於藝術的角度對科學的局限進行追問,是一個恰當的角度。藉助對藝術的討論而對科學的局限進行反省,就不會為科學所限制,更不會被由科學發展出來的技術所宰割。

即使不是藝術,我們也可以藉助其他的角度彌補科學及科學語言的局限,達到獨立與自由的途徑不止一條,但路該是廣而深的。

關於提問

提問是件很難的事,你讓我對一本書提出十個問題,會讓我困擾很久,因為這關乎思考,是互動的自我反饋行為,難免痛苦,且時常無果,誰樂意呢?

但這是可以執行的一件事。練習每天提出問題10個,問題中大多數可能是知識性的,只要通過搜集證據,查考事實就能直接得到答案。有些是技術性的,要從學科已有成果中借鑒方法(其中包括思路、方法和處理手段)。但沒有一個方法是以一當全,像一把利劍,仗之者可以橫行天下。解決特定主題的方法,必須是根據一個主題的資料和需要,在解決過程中逐步建構。

提問的三種方法:目的分別是:

  1. 疑問:目的是尋求知識:可以在一般的工具書或教材中找到答案.

  2. 質疑:目的是尋求問題:不能由現有的研究基礎加以處理的問題;經過反思的問題(自我問難,反覆思考過的),對你個人有價值,同時也反映你的學術基礎和理論能力.

  3. 懷疑:目的是尋求觀念。(觀念是對世事人生的觀點和見識,人情練達,直至本性,就是從懷疑始。(已超出科學提問的範疇))經過反思,而且因為此間而對問題清除(一問而使許多局部問題被超越)或升級(一問而使問題中他人在另一個層次上思考)。

不斷地反省和發問也是渡舟。

關於閱讀

讀書因目的不同而方法有差異,面對信息技術發展所帶來的信息量急劇增加,個人在信息海洋面前無所適從,因此科學閱讀的重要性不言自明。信中所指是針對學術論文或專著,這種讀書方法以快速獲得有關專業信息為目的,因此不適用於所有讀書方式,但有心人可自取一瓢,以科學對待閱讀。

如果我們要在20分鐘內獲得一部論文專著或一本「書」的基本信息,可以這樣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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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看作者(區別名僧和高僧(類似俞平伯所提的「名家」與「大家」的區別))

  2. 看出版年代

  3. 看出版社

  4. 看主題詞、關鍵詞和內容提要

  5. 看參考書目

  6. 看目錄

  7. 看一個與你最熟悉的內容相關的段落

  8. 看結論(看最後結論,看它達到了何種結果;檢看章節的小結部分,協助理解總體結果。)

以上過程完成後,決定是否應該全文研讀、部分研讀、通覽、選查、備考,等等。

但是,激發自己的思想與科學不是一回事,這就需要「思考閱讀」。思考閱讀也是一種精讀,你可以分為讀中思、讀後思、不讀思。關於讀中思:思考閱讀不是為了讀取被讀物,而是藉助讀書過程形成、發展、砥礪、堅定自己的思想。讀先賢書,當知先賢都是向道之人,與你是同路,本應事事相析,多所辯駁,才能同道。所以自己的心胸有定見,每讀一書,並非吸收他的思想,而是與他交談,補充和修正自己的見識、自己的思想。另外,不讀思即沉思,是一種更為微妙的精神狀態,無需他人思想的指導和激發而自我的思想。我認為在未經過科學的訓練下這種方式還是不取為好,尤其是不從事研究的人其實更需要自己建立一個系統,避免盲目抒發想法。

關於資料卡片

朱青生提到兩種卡片,引得卡片研究卡片。引得卡片是對引證內容準確的摘錄,研究卡片是讀取者對資料的研究性、解釋性的記錄。似乎後者更難,它像一種讀取信息的規範記錄的讀書筆記,不僅對對象加以理解,更是為自我解決問題。

作為學生,記筆記、做卡片似乎人人都會,但其中涉及建構每個人的思想的「書架」這個深層的問題,應該遵循什麼原則,應該如何建立卡片之間的聯繫,弄清問題的結構層次是解決問題的前提,資料卡片是幫助解決問題的手段。

做資料卡片的根本原則只有一條——元素化。簡單地說就是「一張卡片一句話」。一句話只包含一個意思,一個意思是意思的最基本的單位。

問題在於:「意思」的基本程度難以確定,即何謂元素。這要依賴於個人對知識的建構,如果在一個人的思想中沒有一個自我的「書架」,拾取來的信息沒地方擱,或者擱亂了,用的時候找不到,而這個書架原則上只能自己為自己建構,他人的書架只能參考,因為在思想中每個人的思路都是個人的,只有自我建構的書架結構,才能隨時增設、清除和整理,以便隨時取用。

這個例子很生動,很多人會爭論都是因為不在一個「書架」上。

總結

這十九封信固然是寫給他的學生,其中很多意見和建議可以給很多人參照,關於提問、閱讀、資料卡片(儘管我們現在很少有意識對已有的知識和信息進行分類,但每個人應該有自己無形的一個「書架」,也可以用計算機進行。)、也有關於外語學習(以外語反觀母語中存在的問題)、關於檢討、考試的思考。

理想與現實的衝突哪個年代都會有,我不願隨波逐流,又害怕被時代所遺棄,於是只有惘然。

這是一位學生的困擾,自然也是許多人的。不能苛求有更多這樣的老師,但既已有這樣懇切的信件,在進入大學本科及進入研究生階段的初期,何妨一讀?老師們也不妨將它作為推薦書目,豈不比某些不知所云的入學教育實在的多?

十九札:一位北大教授給學生的信/朱青生/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3.11/19.00元.

作者簡介

朱青生:1957年生於鎮江,獲得海德堡大學博士學位。現任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藝術史家、藝術批評家、藝術家。北京大學視覺與圖像研究中心主任、漢畫研究所所長。《中國當代藝術年鑒》主編,主持「中國現代藝術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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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頻|北京大學公開課:朱青生的《藝術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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