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想】幸福生活中的瑣碎美好

一封我無力回復的郵件

3月29日的晚上，我給認真想的第一期學員們講完了第一講課，布置好了作業，要求大家在3月31日晚上12點前交。

過了一會，就到了30日凌晨，我睡得晚，準備清理掉爐石傳說的任務，然後看看書就睡了。

突然，我收到一份郵件，郵件名是按要求的作業格式寫的。這讓我有點驚訝，這份作業完成速度實在是太快了。

打開郵件後，我發現那並不是一份作業，而是一份學員對她個人經歷的講述，講述了她最近因遭遇種種生活事件，正處於人生的低谷，希望我的這門教人如何思考的課程能對她有所幫助。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復這份郵件才能對她有所幫助。這位學員與我素未謀面，我與她的關係，更多在於她付費購買了我的課程服務，而我也承諾為每一個學員提供個性化的答疑。我看到她的近況，看到郵件中的文字，能感受到她極度失落的心境。我很希望自己能做點什麼幫到她。而我發現自己能做的，除了一些言語上的開導，也就只能向其推薦一些靠譜的心理諮詢機構了。

我對自己的無力，有一點失望。感覺自己學了那麼多東西，好像還是不能幫他人解決這些並不罕見的問題。

幸福沒那麼簡單

也許是我從小過得算是衣食無憂，不用和那些我不喜歡的人打交道。在社會比較中，我也常常是被羨慕的對象，而不是羨慕別人的對象。我未曾失去過什麼特別重要的東西，也幾乎總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種種因素，讓我很少認識到，想要過得幸福，其實沒那麼簡單。

我總是在強調理性思維的作用，強調終身學習的重要性。我以為是消費主義害了大家，讓大家陷入不必要的消費漩渦之中。我以為是不良的社會比較害了大家，讓大家去追求那些區隔性的地位。我以為是大家的時間管理做得不夠好，情緒管理能力也不強，這才讓大家陷入無窮的忙碌與焦慮之中。

我以為是大家的能力不夠強，只要人人都有足夠的學識，都有著批判性思維的習慣和能力，那麼大家就能過得很幸福了。

我錯了。

哪怕我們清醒地意識到了消費主義扎在我們腦海中的病根，哪怕我們不去追求哪些虛名與權勢，哪怕我們都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安排好自己的時間，哪怕我們已經有了主動學習的習慣，知道理性思維有多麼重要，哪怕我們的思維已經邏輯縝密、我們已經學富五車，我們依然可能過得不開心。

不幸的人，有各種各樣的不幸。我們愛的人可能離我們而去，哪怕我們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我們珍惜的東西可能被他人奪走，哪怕我們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我們正當的訴求可能始終得不到滿足，哪怕我們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我們可能一切都做得很好，但依然遭遇不幸。

幸福需要什麼條件？

維特根斯坦曾找人懺悔訴苦，那人聽了維特根斯坦的懺悔，以一種驚訝而又不滿地語氣說道：「你想要做個聖人嗎？」

維特根斯坦的懺悔內容，多半是瑣碎的事情，是他日常生活中自認為做得不夠好的地方，是他以聖人的標準要求自己而自己又達不到的地方。我讀論語，曾經說過，自己要「讀一言，知一言，行一言」。我的文言文水平足夠讓我知一言，但大多數時候，我都做不到行一言。

幸福究竟是什麼呢？如果我達不到自己給自己定下的標準，我就過得不幸福的話。那我這輩子恐怕都過不上幸福生活了。

朋友曾經問我，我會感到焦慮或迷茫嗎？我會對人生感到虛無嗎？我回答說，我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做完，沒空感到虛無或迷茫。

以前，我的書架上有很多書都是買來還沒有讀，電腦里有很多論文也都是下載了還沒看。我給自己定了無數目標，其中大多數都沒有達到。

現在，我有了自己的公司，有了付費的學員客戶，有了要開發和講授的課程，有了要批改的作業，有了必須要去讀的書，有了必須要去寫的文章。我有著無數的責任要擔，哪裡有空感到虛無呢？

由責任感和使命感帶來的忙碌生活，讓我們無暇顧及那些可能的負面情緒。但忙碌的生活其實不是幸福生活的全部，哪怕我們把「忙碌」換成相對褒義的「充實」，情況也沒有改變。

我學了那麼多東西，其實也不知道什麼才是幸福生活的充分條件。我自己的確過得算是幸福，但是哪怕我再擅長從不同角度分析人類的行為，我也不知道那些可能使自己幸福的因素，是否對其他人也適用。更何況我還知道，主觀幸福感和我們不可控的遺傳因素也有相關。

人為什麼會不快樂？

我曾經在知乎上回答過一個問題，人為什麼會不快樂？我說，負面情緒是一種適應器，它能指引我們避免那些讓我們感到負面情緒的刺激。這是一個我比較滿意的回答，它簡要地給出了來自演化論的機制性解釋。

我看到有一個匿名用戶回答說，人之所以不快樂，是因為貪、懼、妒、怨。貪就是我們的能力滿足不了我們的慾望。懼就是我們擔心失去自己所擁有的東西。妒就是我們看到別人擁有了我們想要而又沒有的東西。怨就是別人奪走了我們擁有的東西。

一般情況下，我對這樣的回答是不欣賞的。它不是一種科學的解釋，僅僅是對一些負面情緒詞的修辭性定義。而且對負面情緒詞的歸納也不夠全面。但現在回過頭看，大家需要的可能不是科學的解釋，而是這種簡單的常識。這種常識不難理解，人人都知道，但我們需要他人來提醒我們，來反覆強調。

我們可以增強自己的能力，或者降低自己的慾望。我們可以不那麼重視自己所擁有的東西，這樣它就算失去也無需太過擔心。我們可以去努力奮鬥，去擁有別人有而我們也想要的東西。我們還可以採取種種手段保護自己，不讓別人奪走我們擁有的東西。

我為什麼會開心？

一個在美國學哲學的女孩曾羨慕地跟我說，我讀了這麼多書，一定很開心吧。

那是我和她第一次聊天，之前我們倆是陌生人。她對元倫理學感興趣，而我也是，於是我們倆通過微信語音，跨越若干個時區，討論著一些大多數人所不關心的問題。我在自然主義框架下為道德實在論辯護，而她能立刻想起最近讀過的類似論文。不過我雖然認可那篇論文的結論，卻不認可那篇論文的論證過程。

我向她推薦了一些書，而她在美國的學習和生活其實很忙，要讀的論文已經不少，估計沒有太多的時間讀書。不過她很聰明，一下子就知道我平日里的情緒狀態，也知道這種情緒狀態的重要原因之一。這樣的理解其實不難，也許她是在換位思考。假設我們倆都是愛讀書的人，那對於一個愛讀書的人來說，讀過很多書，一定會很開心的。

我想要的不多，而我的能力也足夠滿足我想要的東西。我最珍視的東西就是各種各樣的知識，它們印刻在我的神經網路之中，不大可能失去，其他人也奪不走，我也很樂意與所有人分享它們。我喜歡書，這些書哪怕因為火災或者小偷而都沒了，我也可以再買。我的遊戲賬號被盜，我也可以重煉。我的親友不大可能被奪走，因為他們是因為我才成為我的親友，別人不大可能擁有我的獨特性。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知道自己不想要什麼。我知道自己需要什麼，也知道自己不需要什麼。我知道自己擅長什麼，也知道自己不擅長什麼。這些對自我的認識，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許多年積累起來的。這種對自我的深刻認識，算是我的主觀幸福感的重要來源之一。

我們也需要金錢，至少能滿足我們最基本的衣食住行。我們需要親友和伴侶，能在我們需要時傾聽我們的煩惱，分享我們的喜悅，能義無反顧地站在我們身後，為我們提供有力的支持。我們需要一個能為我們提供歸屬感的集體，我們需要他人尊重我們、認可我們。我們也需要自己欣賞自己、認可自己。

瑣碎的美好

生命中值得擁有的美好很多很多。那位學員又再次回復了我寫給她的郵件，向我表示了由衷的感謝。這至少讓我以為自己還是能幫到她的，讓我對自己不那麼失望，而這也是一種美好。

若干個小時前，我為學員們講完了課程的第一講，沒有超時，效果還算不錯。除了嗓子有點不舒服外，其餘都挺好。而這會讓我感到開心。

再長几個小時前，我寫完了四篇文章，兩篇是書籍推薦類的，兩篇是個人專欄類。我把它們存進了微信公眾號的素材庫里，留著日後哪天不想寫新文章的時候再發。想著自己可以偷四天的懶，我感到有點竊喜。

再長几個小時前，我同時在讀的幾本書都讀到了我給自己規定的相應章節，真的很難得，我好不容易有一次沒有越過死線。

我房間里的室溫是18.8攝氏度，相對濕度是46%，冷了我可以多穿件衣服，太乾燥我可以打開加濕器。我的耳邊正傳來鋼琴曲，雖然播放它們的並不是高保真的音箱，但我依然聽得很開心。我的機械鍵盤是很便宜的那種，但只要比原先那個好用，我就滿足了。

我順利地完成了爐石傳說的任務，期間不小心踢開了顯示器的插座，電腦突然黑屏了。而當我把插座重新連接緊密，電腦又亮了起來。亮起來的一瞬間，我對自己成功地解決了這個小麻煩而感到滿意。

掛在空調線上的衣服幹了，我把它收進袋子里，想著又完成了一件日常任務，我感到挺滿意。

我正寫著一篇文章，它會用作公司的內容運營。這篇文章可能會讓更多人關注我的公司，關注到我們提倡的理念，意識到理性思考和終身學習的作用。我想它可能會讓一些讀者有所收穫，而這能讓我感到開心。

天差不多要亮了，我也困了，準備睡覺了。我可能會睡到中午才醒來，不過我想著中午可以泡一杯熱咖啡，吃著我喜歡的素菜，繼續新一天的生活。可能我依然會晚睡晚起，運動量依然不達標，但我始終有理由相信，明天會更好。這種對美好未來的期待與信心，讓我當下感到開心。

日常生活中的瑣碎片段，構成了幸福生活的大多數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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