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不會遺忘每一朵泥濘中的山茶花
文/寶木笑
Life is like a box of chocolates, you never konw what youre going to get.（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會得到什麼。）
——《阿甘正傳》
隨著年齡的增長，遇到的事情越來越多，阿甘的媽媽對阿甘說的這句話讓很多人心有戚戚。我們如今也像國外一樣，會將不同口味的巧克力放在一個盒子里，黑巧克力、白巧克力、酒心的、乾果味的……但很可能你當下拿到的這枚很不合你的口味，甚至做工低劣，讓人難以下咽。就像在某些生活關口,放眼望去似乎已經無路可走，向前挪動分寸都異常艱難,未來究竟會是怎樣無法預料，就像我們滿嘴苦澀，甚至懷疑應不應該放下這隻生活的巧克力盒子。單親媽媽珍娜?繆賽卡就遇到了這樣的困境，拿到手中的這枚巧克力實在有些過於苦澀了一些：從一名拿全額獎學金的優等生，到大學退學去秘魯學習草藥，其間結婚又離婚，沒有工作、交不起電費和房租，獨自一人撫養先天腎功能不全的孩子塞奇，這一切發生時她只有二十四歲，「我當初沒想到自己二十四歲就要一個人養活一個孩子，眼前的境況讓我傷心欲絕」，在那一刻，珍娜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被上帝拋棄，遺忘在了生活的泥沼中。
珍娜?繆賽卡如今是很多人眼中的勵志明星，這位珍娜吉卜賽茶葉公司創辦人是全美知名的女企業家和創業模範，她的公司快速成長，14歲的兒子也成長為一名健康的小夥子，而她自己也收穫了美滿的愛情，遇到了家世、外貌、事業和人品都堪稱完美的丈夫，得到了真摯的親情和友誼，周圍有著真心在乎她的親人和朋友……在這樣的反轉下，珍娜的《孤獨的時候，不如吃茶去》被很多人視為雞湯類的勵志自傳也許並不為過，更何況生性直率的珍娜還偏偏在每一章的最後附上為讀者準備的正視自我、抵抗壓力的練習題。或者，很多人被這本書「茶」的標籤吸引，將其和茶道甚至禪茶一味聯繫起來，這似乎也不為過，誰讓對茶情有獨鐘的珍娜把每一章都用一種茶飲的名字命名，還詳述了自己練習冥想的經歷，全書最後甚至附上了自己的茶飲配方。
但不管怎樣，這都不是一個關於「廢柴媽媽」的逆襲故事。沒有一位母親應該被稱為「廢柴媽媽」，珍娜也無意講述一個充滿噱頭的「逆襲故事」，這只是一個不小心陷入泥濘中的女人的回憶，這只是一位母親驀然回首的含辛茹苦，只是這一切發生的時候，恰巧遇到了山茶花開，恰巧伴隨著珍娜一路走來。之所以如此反感「廢柴媽媽」這個叫法，是因為不到萬不得已，沒有一個母親願意自己襁褓中的孩子受苦，她們只是沒辦法，她們只是自己很苦。小塞奇剛出生不久便接受了膀胱造口手術，而且還要等到三歲左右再手術恢復泌尿系統，把口縫上，珍娜要小心翼翼地操作從塞奇腹部和尿布下進出的管子，任何輕微的感染都會讓塞奇有生命危險，珍娜自己被偏頭痛折磨得寢食難安，冰箱里什麼都沒有，自己的所有資產就是一輛有三十個年頭的破車和銀行賬戶里不足十美元的存款，「我抱著塞奇，一連幾個小時出神地望著窗外」……
看不到這一點，就無法理解珍娜後來去做的一切。在一個雨天，「我抱著塞奇，一連幾個小時出神地望著窗外……」，這是一幅怎樣令人心靈震顫的畫面，恰似《亂世佳人》中郝斯嘉重回塔拉莊園發現田地荒蕪家業衰敗，在夕陽照耀下從田地里拔出來一個蘿蔔，連泥土都未擦去就狠狠地咬了一口，面對夕陽，她雙手握拳高舉雙臂用盡全身的力氣向蒼天吶喊：「上帝給我作證！上帝給我作證！他們休想打垮我！我一定要度過難關，之後我絕不再忍飢挨餓，包括我的親人！我不惜為此去撒謊、偷竊、欺騙或者殺人！」也是在那個時刻，珍娜破繭成蝶，獲得重生，這無關逆襲，更和「廢柴媽媽」沒有半毛錢關係，而是懷抱自己的孩子時一種真正發自母性的女人的覺醒。於是珍娜擺脫了從小所受的家庭教育——千萬不要給人添麻煩，艱難地「哆哆嗦嗦地拿起電話」，撥通了鄰居的電話，只為要一口熱飯。
郝斯嘉那段經典的台詞是女性滿含熱淚的誓詞，在「女人，你的名字就是弱者」這樣混蛋邏輯橫行的時代，無數的女人選擇覺醒，這是女性的榮耀，更是被逼無奈後的憤恨和無聲控訴，難怪珍娜即使後來事業走入正軌，初始練習冥想時仍然滿腦子會是憤怒、怨氣和傷悲。幸運的是，珍娜沒有選擇一條極端的道路，她走向了充滿陽光的另一條路，對於她來說自救之路就是一條覺醒之路，而這中間一定是孤獨的，因為沒有人會陪著你戰勝心魔。在這個意義上，《孤獨的時候，不如吃茶去》更像是珍娜不斷戰勝自我的回憶錄，在其中所有人們覺得勵志的因素，那些直擊人心的標題都是珍娜與內心慣性思維鬥爭的痕迹：「不肯示弱是最大的弱點」、「接納局限」、「敢於接受別人的好意」……
鍾愛的事物對人心靈的支撐作用遠遠超出我們的想像，如果留意，我們會發現很多孩子無論去哪裡都會手裡攥著自己最喜歡的玩具，很多老人縱然走近了人生的終點仍然會念念不忘自己拾掇的花草，物從不是沒有生命的存在，通過人的情感傾注，物而有靈，從而人物互養，是為物道。茶對於珍娜就是這樣的情況，她在這本自己的回憶錄中，每一章都以一種茶為標題，借茶的特質述說自己的經歷，闡明一個道理，或者是回憶在某個特殊時刻出現在身邊的一種茶，進而引出一段回憶。在「一杯茉莉銀針茶」中，銀針茶是純正的白茶，產自我國福建高山，此茶和茉莉混炒，花香茶香一舉兩得，但這種香氣不是醇香，而是清淡的回香。珍娜在此比喻煩惱背後的轉機，想起了她當年為公司註冊名字時，因為自己吉普賽名字的複雜而遇到的困難，沒想到經過一番磨難，最後竟得到一個很別緻的公司名稱。至於「一杯日本抹茶」則是因為當塞奇在從出生到當時整整四年的苦難和沒完沒了的手術後，終於面臨一次終結性的大手術，珍娜六神無主路遇一家「綠茶屋」，在她現金不夠的情況下，店主仍然善意地為她送上一杯抹茶，讓滿臉是淚的珍娜重拾勇氣。
茶對於珍娜來說，絕不僅僅是其擺脫經濟困厄的產品，也不僅僅是其感悟人生戰勝困苦的道具，而是支撐她心靈的一種物道。她把玩茶杯，思索茶藝，更將身心浸入茶中，孤獨的時候，傷心的時候，困苦的時候，高興的時候，溫暖的時候……是的，珍娜想到的是茶，但同時也實現了由物及人的心靈支撐。一個心靈有所支撐的人才會想到去向周圍的親人和朋友求助，才會想到改變過去自己的慣性思維，才會想方設法實現自己心裡小小的夢想。而在這個過程中，書中關於茶的描述雖然是某種意義上的「副產品」，卻因為珍娜的這種禪茶一味的姿態，而讓人心馳神往：準備1袋紅茶包，6盎司牛奶或者豆漿，1盎司加鹽焦糖漿，少許粉紅色喜馬拉雅岩鹽，生奶油適量，而後用咖啡機將茶袋用2盎司開水泡3分鐘，煮牛奶放入糖漿，再將茶汁倒入煮好的牛奶中攪拌，倒上奶泡，再撒一小撮岩鹽，這就是一杯風味獨特的拿鐵茶。看著這個烹茶的過程，讓人不由會聯想到在一個陽光正好的周日午後，也許自己也可以這樣靜靜地為自己做一杯茶，也許一切都會好起來，這種神奇的心情轉換，就是物道的力量。
女性的自救往往伴隨著覺醒的過程，這其中又往往會出現兩種截然不同的偏向，一種彷彿《亂世佳人》中的郝斯嘉，覺醒中帶著恨意，反抗里充滿著攻擊性，連帶著對以往價值觀的徹底拋棄。近年很火的《甄嬛傳》也屬於這種情況，當甄嬛最後一次以貴妃之尊回宮，我們注意到其角色的妝扮以濃艷沉鬱為主，隨後的故事大家也都熟悉了。而珍娜則是另一種情況，苦難磨礪的是她的堅韌，在困難中她的覺醒是對自身性格短板的全面反思和戰勝，進而在這種磨礪中，她作為女性特有的母性光輝得以完全綻放，彷彿一朵泥濘中依然綻放的山茶花。
珍娜戰勝生活困苦的方法其實並不神秘，如果梳理一下，是很具有女性特質的，如在「一杯薰衣草茶」中強調溫柔的力量，在「一杯椰子茶」中闡述女性的好奇心的積極作用等。我們會發現珍娜並不是鋼鐵戰士，她經常會痛哭流涕，甚至是大哭到無法自已，說到底，她從未將自己當成英雄，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她承認自己的脆弱。但越是真實和質樸，母性的特質越是能煥發更奪目的光彩，她對萬里之外的斯里蘭卡的茶園的關切，對其中的窮困茶農的愛，她說自己是為別人而活，她主動去肩負更多的責任，這一切都是出於珍娜的本心，沒有任何的矯揉造作，但這在如今人人為自己而活的時代卻是最難得的。
在某種意義上，珍娜代表著一種更具普遍性的女性自強的光輝，這種光輝不是「末路狂花」般剛性的決絕，而是給普通人更多親近感的與內心的長時間對話。在這個過程中，自強更多意味著對本心的堅守，就像珍娜在遇到宏觀經濟形勢下滑，投資人以撤資為威脅，要求用廉價的人造香料和非有機茶替代有機香料和有機茶的時候，珍娜最終沒有欺騙自己的心，堅持了自己的有機茶配方，她相信「一項產品給予我們的感受包含了生產者的愛心、意識和做事的態度，這些正是產品的最終價值」。
世人總喜歡貶低女人「頭髮長見識短」、「婦人之仁」，但珍娜用自身的經歷告訴所有人，善良、溫柔、堅韌和愛憐這些貌似不夠蕩氣迴腸的女性特質一旦被堅守被點燃，她們所煥發出來的力量是強大而綿長的，所帶來的收穫也是溫潤甜蜜的：塞奇完全康復了，一度被碾入生活泥濘中的珍娜在獲得事業成功的同時，也收穫了美好的愛情，她與愛人在斯里蘭卡的茶園舉行了浪漫溫馨的婚禮，受到2500名當地茶農的真摯祝福。
很多人在困苦面前難免會質問上帝為何偏偏要這樣對待自己，更多善良的人在看到他人苦難的時候也會不由嘆息為何上帝要這樣對待世人，但上帝從未放棄過任何世人，就像從未遺忘過我們的珍娜。珍娜書中有這樣一段話或許可以作為這一切的答案：
「人生下來的時候，不過是一截原木。我們這輩子經歷的苦難，是上帝之手在雕琢我們，讓我們成器。雕琢有切膚之痛，但每鑿下一片粗坯，都是將我們雕成一隻容積越來越大的杯子。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足夠的空間容納愛、幸福和美德。最終，杯壁越琢越薄，直至消失不見，你破壁而出，與外界融為一體，煥發出新的生機。」
茶花，又名山茶花，花期較長，開花於冬春之際，花姿豐盈，端莊高雅，既有「唯有山茶殊耐久，獨能深月占春風」的傲梅風骨，又有「花繁艷紅，深奪曉霞」的牡丹之艷，花語為：可愛、謙遜、謹慎、美德、理想的愛、了不起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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