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志怪小說《暮客棧》之 槐童子

某幼時同窗，家有窄院，庭前圃樹畦花，四時熱鬧，常羨之。夏夜，書畢浣漱而卧，榻面半壁，樹影珊珊，微風拂搖，斑駁迷離，時年幼，見之而浮想聯翩，不覺壁上氣象萬千，隨心所致，竊樂之。

自言某夜寢，鬱熱無風，輾轉不成，忽見壁上斑駁搖動，一人影祟祟，映照其間，或行或立，不過寸許。未幾又一影出，高額鳥氅，摶轉騰挪，類踏鼓而舞者，亦寸許，人影者立而觀之，不時雀躍。俄而高額鳥氅者出一物予之，亦化為類，二影相攜，縱躍失其所終。同窗初以矇矓故，不辨虛實，以為夢，後二影縱躍，枝葉牽動有聲，方驚覺為異，待欲啟軒尋之，忽風起，樹影狂亂，驟雨傾下，不可覓其蹤跡矣。

嘗客其家，見卧房軒外植一槐，枝葉繁盛，言與其父同歲，壁上所映著，蓋此物也，所謂人影，或附會以娛眾耳。後相別經年，復訪之，老槐不存，惟余平地，語為拓道平路者所伐，後於敗葉中得蓑笠一副，為槐葉就，一掌可蔽之，方知向時所見高額鳥氅著，蓋衣蓑笠也，衣蓑笠，知驟雨將至也，居老槐而衣槐葉，知風雨而寸許人形者，豈匪木之精靈耶。言及此，取一匣示余，乃寸許蓑笠一副，槐葉雖枯，其形尚在，乃信之。

嘗得舊卷，多言百物生靈，木者，經年而神，草木存則神聚，草木亡則神散，神聚化精靈，依依相生，有具人形能衣冠者，謂之童子，槐樹之所依者，槐童子也。洪荒造化，天地厚生，雷霆風雨，水火浪滄，見之於先民，或有詭奇，驚懼乃生，蓋畏乾坤之浩大，敬萬物之有靈。然後世百年，人心繁複，智識愈廣博，行徑愈張戾，以己好惡加周身之事，或刀斧燧火，移山塞川，驅鳥獸，伐草木，踞其所在，侵其所憑，至於天地易色，生靈凋敝。人之所為，因欲而生也，鳥獸草木亦有所欲也，然欲在生息，乾坤同氣；欲在飲啄，制於天然；欲在役馭，止於刀兵；欲在靡靡，因果有罰；欲在無窮，則天地不容也。故山客云：「人雖自居靈長，然以萬物為痴蠢，恣肆忘形者，愚之甚矣，雖塵滓亦不如也。」

by:暮語山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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