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路過的人

家附近的一位奶奶過世了，怕我媽觸景傷情，我去出份子幫忙。坐席的時候跟一位大媽同桌，大媽家原來住我家旁邊，她兒子跟我一起長大，我叫她兒子哥哥。我叫別人習慣帶名字，比如明哥、宇哥，長大以後叫張哥、李哥。只有叫他的時候，我直接叫哥哥，哥哥對我特別好，作為我童年最好的夥伴，哥哥陪我度過了最無憂無慮的童年。

在我的記憶里我們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矛盾，我那個時候不愛說話，沒什麼夥伴，哥哥是我唯一的玩伴。那個時候他爸爸還在世，做建築工程生意，家庭條件好像非常好。我們小時候大家收集速食麵里的畫片，其他孩子都是一袋一袋買，哥哥總是一堆一堆的買，然後抱著一堆速食麵走到我家門前，通常這個時候我是一個人坐在我家門口，他會打開所有速食麵，然後把畫片拿出來計算，而我就坐在那兒吃速食麵。他很少吃，都是吃一點，就去倒水喝，一邊喝一邊跟我說他的計劃，張三有一張什麼，李四有一張什麼，他多什麼，跟對方換什麼。決定好了，就把水一飲而盡，蹬起他的自行車就走了。臨走還會叮囑我把吃的拿屋裡去，別的孩子看見會搶我的。他有2輛自行車，一輛隨便借給別人，一輛只有他自己騎。

後來他不收集速食麵畫片了，我姥爺給我找了一隻母山羊，讓我每天放羊回來喝羊奶。我常去湖邊的草地放羊，他還是會買很多零食去找我，他愛喝汽水，經常買汽水。他跟著隔壁村一個會武術的練拳，我坐在湖邊的石頭上看著羊吃著零食，他騎車各種比劃，累了就站旁邊喝汽水，喝完汽水練拳讓我看，給我講如果別人出什麼招，他打算出什麼招。

他們家後來買了更大，更好的房子，要搬走了。他來告訴我他的新家地址，豪爽的告訴我有人欺負我就告訴他。

夏天的時候，我喜歡去我家果園的樹屋裡看書，他爸帶著他在果園附近學開汽車，他爸有輛吉普車，他從車窗里探出頭仰起頭沖著樹屋喊我的名字，我高聲答應，叫他爸「大爺」，他爸笑呵呵的說「丫頭看書呢？有空教教你哥啊！」他在旁邊嚷嚷著「我初三，她初一，她還沒學呢！」他爸跟我爸在樹下喝茶，吃桃，看他開車，他爸語帶自豪的說「別看念書不行，跟車沾邊的，一學就會。」他從車上蹦下來，端起茶水大口喝著說「你這車不好！好車我開著還好呢！」他爸笑著說「行啊，等你18了，給你買輛好的。」

他爸還沒來得及給他買車就去世了，辦喪事的時候我爸帶著我去他家去幫忙，我坐在他媽身邊絞紙，他走過來說讓我去吃飯，告訴我晚上不用來了，天黑路不好走，我爸一個人在這兒幫忙就可以了。村裡人議論他爸在外麵包二奶，不顧家的時候，我總會想到，那年夏天，他爸看著他眼裡的得意和溺愛。

大學的時候我一直在打工，很少回家，有次看到他騎著一輛摩托車，帶著一個姑娘，開的很快，沒有看到我。我回家跟我媽說起，我媽說他搞對象了，也接手了他爸的建築公司。大學畢業後有次我回家，到家我爸說他車禍沒了，問我去不去幫忙，我到他家的時候，已經下葬，只剩下滿地的紙錢。我問怎麼沒有停靈，主事的是他姐夫，解釋說他沒有結婚，又年輕，所以沒有停靈。

這是他去世以後我第一次見到他媽媽，老太太不再像以前一樣富態，我問她怎麼瘦了，她說糖尿病，我起身去給她倒水，她拿出葯來吃。問起我媽的情況，然後叮囑我快點吃，吃完回家，我媽自己在家帶孩子吃力。吃完飯大媽跟我一起走，路過我家，我的大女兒看到我們，衝過來叫我，我讓女兒叫「奶奶」，女兒叫她，她摸摸孩子的頭，轉身走了，消瘦的背影，竟然有點佝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