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大熊貓朝夕相處的一周,還有什麼能比鏟屎結下的情誼更深厚

哺育員小哥用一口川味普通話親切地喚著「圓圓」,我們在屋子外扒著玻璃窗墊高了腳尖,甚至還沒來得及做好準備,它就從後山院子通往屋子的小門裡鑽了出來。不那麼胖,走起路來肩胛骨一高一低,它似乎辨認出有陌生人來訪的痕迹,便循著氣味往窗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是我和圓圓的第一次照面。你好,熊貓圓圓,你有一雙明亮的黑眼睛。

熊貓痴漢症候群的天堂

從成都市區開往150公里外的雅安山區,到達碧峰峽大熊貓基地。因冬季里山裡冷冽驟降的溫度吃了一驚。落腳的志願者之家是當地居民的小樓,質樸簡單,好處是離熊貓基地步行距離只需五六分鐘。

寒暄過後參觀了基地園區。遠遠便可見的端坐在樹杈上的黑白糰子也罷,熊貓動物園裡安心融化成一灘的熊貓寶寶也罷,看著它們仍然有種遊人的疏離感,直至進行完安全培訓,簽署安全協議書,領工作牌、手套、獨屬於自己的軍綠志願者連體工服。

然後幾乎是目瞪口呆地看著同行的姑娘們,迫不及待地套上了連體服鏟倒在地,捧臉圍觀後山院子里打滾的熊貓,一個翻身,一個回眸,一次於濕滑山坡滑倒的窘態,都能引發她們連連高頻雀躍的小聲尖叫,我才清醒地意識到,歡迎來到熊貓痴漢症候群患者天堂。

三人一組的志願者小分隊會按照飼養員分配的任務,負責照顧兩到三隻熊貓的日常餵養和屋舍內外圈打掃。而我們小組要負責的,是十歲的男孩圓圓和兩歲半的女孩怡然。飼養員小哥對熊貓痴漢見慣不怪,淡定道,「既然對園區布局有了大致了解,就可以來認識每個小組負責的熊貓了。」於是,就有了開頭的一幕。

他在屋舍內的欄杆外絮絮叨叨,「圓圓,又有三位新朋友來照顧你了,高興嗎。」然後,一直乖巧地停在他面前的熊貓,抬頭看了他一眼。這個節奏,自然流暢得彷彿是老友間一般默契。我幾乎有點天真地想,圓圓或許真的聽得懂這番對話。

熊貓鏟屎官是這樣煉成的

掩不住期待地起了大早,和同組的另三位志願者在八點半前到達約定的熊貓屋舍,等待今日任務開張。

志願者的工作並不複雜,清掃圈舍、準備食物、餵食三部曲。聽起來是一份美差,腦中小劇場不免生髮出胖達環繞身旁的美妙幻想。只可惜實際上卻是份結結實實的體力活。

清掃圈舍,一上來倒是真切地做了回鏟屎官。為了保證人身安全,飼養員小哥會先將熊貓引到後山的院子里,然後推上平常供熊貓自由進出的洞口門閘。然後志願者才會被允許進入內圈,捆紮清理前一天剩餘的竹子,清掃糞便和散落的竹葉竹枝。

作為食肉目里的素食主義者,熊貓每天需要花費12-18小時進食,吃掉12-38千克的竹子。尖利的裂齒,尚未來得及演化出適應植物的短消化系統,腸道缺乏共生細菌,卻依賴著近乎單一的高纖維植物——竹子作為營養來源,這生物演化中奇特的矛盾,卻令他們無法很好地消化竹子,因此與進食量成正比的打掃工作量,可想而知。

只是區區熊貓「青團」,又怎麼能阻擋自帶粉絲濾鏡的熊貓痴漢呢。屏住呼吸推門而入,和同組的小夥伴笑出大白牙地倒數三下,按照約定一起深呼吸——熊貓便便,真的自帶一絲淡淡的竹子清香(當然,這清香中又夾雜著不可言喻的一絲髮酵後的酸味兒就為後話了)。

熊貓,動物界的小仙女,閬苑奇葩,美玉無瑕。

跨過了氣味這一大障礙,清掃工作順暢起來,直至最後沖刷洗地至地面光潔為止才算完成內圈的打掃。雖然難免有些笨手笨腳的狼狽,但仍然猶有餘裕地開著玩笑。圓圓偶爾從門洞前路過的一次轉悠,或一次探頭探腦,都彷彿是額外附贈的犒賞。這世上,還有什麼,能比因鏟屎結下的情誼更為深厚呢。

與熊貓的零距離接觸

下午,窩窩頭幸福下午茶時光。飼養員小哥在一旁的小屋裡做著準備,圓圓似乎已經適應了我等新任鏟屎官的存在,悠然自得地以葛大爺舒坦的姿勢,不緊不慢地進食青嫩的竹葉。

據小哥說,十歲的圓圓按照成年雄性熊貓的體重標準,未算達標。他的臼齒不太好,對於進食時咬合、撕裂、研磨竹子的能力跟不上,因此在選擇竹子時,不得不挑選更新鮮的嫩竹和竹葉茂密的竹枝為主要食材。

只是此刻看他彷彿無憂無慮地,聞聞竹子堆,用爪抽出食飼的竹堆里最合心意的一枝,理順竹葉,吧唧開吃,誰又想到,他正遭受著牙疼之苦呢。

按照圓圓的體格,用切刀切下Panda cake和胡蘿蔔的所需分量,稱重。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大概意識到下午茶點到,圓圓放下竹葉,晃悠著他一身漂亮的黑白相間的皮毛,驕傲又可愛的領地主一般在欄杆前來回逡巡。我拿著切成長條形的窩窩頭,心跳得厲害,這可是我與胖達史上最近的一次接觸。小哥大概以為女生膽怯,放軟了聲音說,「別害怕,圓圓親人,你遞到它手上或嘴裡就是了。」

而圓圓,像是印證他的話,慵懶地坐了下來,竟然乖巧地伸出了右邊爪子抓住了把手,又舉起左邊爪子。濕漉漉又亮晶晶的眼睛,像毫無防備的天真孩童,直直地看進我的眼睛裡。這是第二次,我和他的對視。我看準時機,把窩窩頭遞到他手裡。只是看他大快朵頤起來,心裡卻有一個角落,悄悄地不安起來。

果然飼養員小哥在餵食餘下的窩窩頭時,反而像是玩鬧一樣,引他站立,或走動,才把窩窩頭遞出。「我們並不希望熊貓被馴化。他們不該像家養的動物一般,被訓練出乖巧的討食動作。我們希望在餵食時仍然能夠保留一點他們的野性。」

熊貓是個熾熱純粹的理想

熊貓,這古老,溫柔而神秘的生物,在與他一周的相處里,我有時什麼也不做,只坐在一旁看他。他有一些謹慎,但並不膽小。仔細地確認過空氣里的氣味,就一如往常地進食,溜圈,打滾,或像哲學家般坐在高高的樹杈上思考熊生。

每當他來到我一臂距離以外(這也是飼養員對志願者再三強調必須遵守的安全距離),歪著腦袋看我,濕潤清新的空氣里瀰漫著山裡獨有的寧靜,會讓人不由得想像,在陝甘川廣泛的密林里,他一身蓬蓬而髒亂的皮毛帶著穿林打葉而來的新鮮氣息。他每天會花費十小時以上,跋涉密林高山獲取食物,自由,敏捷,野性,遵循著數百萬年來積累的本能和生存智慧,從山間櫛風沐雨而來。

我看著他的眼睛,彷彿能夠想像他帶著風林雨露里的颯颯,不斷適應、守護和競爭。時間沒有特別厚待他,但他偏偏帶著生命對生存的奇異妥協和適者生存,揭開了生物演化神秘面紗的一角。我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眼睛,又忍不住想像,他睜開眼後第一次所見的世界。

以及每一隻熊貓,每一隻野生動物眼中所見的世界。

熊貓基地誌願者的經歷,若討論對我最大的意義,正在於它褪下了熊貓的光環,卻反而令這個物種變得更加真實。我能清楚辨認,這可愛的生物,確實是「咬合力排得進食肉目前十,奔跑速度在海拔兩千米高度的山地里能超過劉翔平地速度」這樣兇猛的種群。只是恰好,他們的賣萌技能和他們的戰鬥技能同樣逆天罷了。

然而每一隻熊貓各有各的脾性,親昵的,溫和的,暴烈的,不馴的。不一而足的性情,都在說明他們是種群里獨一無二的個體存在。我們不必刻意萌化他,而是尊重他,學會欣賞他每一面的姿態,就正如去愛每一個人類一般。

廣義上,我們習慣將動物群體化零為整去討論。但在動物保護這件事上,化整為零往往具有更廣泛的代表意義。「救助個體」,「救助熊貓種群」,是為了能夠在「傘護種」和「旗艦種」的庇護下,將他所覆蓋的所需生存環境下的整體生態都得到重視和保護。

以對熊貓的熱愛為原點,人類或許能夠更清醒地意識到,去認識,去愛護,去保護動物,不是徒勞的嘗試,而該是發自內心的需求。就如同每一位在熊貓基地所遇見的國際志願者,他們不遠萬里而來,僅僅是因為,他們熱愛這生物,猶如熱愛一個熾熱、純粹又本真的人性理想。

至今,我仍然會想起,我的熊貓圓圓,曾數度深深地看我,彷彿看進我的靈魂里。我很慶幸,我的靈魂,曾因為另一個靈魂,如此深刻而柔軟地被留下印。

Photo Credit : Marc Blickle, fortherock,Alan,Andrew and Annemarie, angela n., playlight55,Anita Ritenour, Paolo Trabattoni, PRORoderick Eime, Stacy Spensley, jennifergergen, George Lu, Kevin Dooley via Flickr

圖| Lam&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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