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雨

01-30

大橋在躲雨。

屋檐下有很多人也在躲雨，大橋站在他們中間。雨點從天穹上落下，砸在眾人的腳邊。

其實並無躲雨的必要。大橋的金屬身體做過完全防水處理，即使在河底亦可自由移動。和身邊的人類不同，這雨對他不構成阻礙。他未有衣物需要防止被雨點打濕，亦不會因此而患上重度感冒，耽誤工作。遠處的雨中便有幾個隱約的機器人身影，他們在雨簾中穿梭自如，像是根本沒注意到這糟糕的天氣似的。

「倒是好大的雨。」大橋身邊的一個身著西裝的男人說，「要不是這場雨，我還沒意識到六月已經要到來了呢。」日本人把六月稱作「水的月」，從六月開始的夏天，幾乎沒有哪天沒有雨水。

「是呀。」一個年老的男子說。他拿著那種便利店裡常見的乳白色長柄傘，「這麼大的雨，打著傘也會被淋地全身濕透。不過也不用著急：能有一些什麼也無法做，只能幹等著的時間用來消耗，也算是人生的樂趣之一呢。」

是嗎？大橋默默地想著。過去的這半年，自己像上緊齒輪的發條，圍繞在洋子的周圍，絕未曾想過自己以後會體驗到這種百無聊賴的閑暇時刻。雖然說自己並不會被雨水所圍困，然而眼下的情形卻是類似的：被某些事情所阻擋或遮蔽，以至於停留在這小小的屋檐之下，享受這無可奈何的樂趣。

然而能體驗到這種無可奈何的樂趣，是成為「人」這條崎嶇道路上的一段路程嗎？大橋這樣思索著。他抬起頭，計算雨點下落的速度，觀望遠處緩慢爬行的車流軌跡，聽著耳邊傳來的自行車輪胎壓過薄薄水面的聲響。他的大腦第一次嘗試計算這些毫無作用的細枝末節，然後細細品味這些沒有意義的微小電流輕輕撞擊人造心臟帶來的潮汐。

人生的樂趣。

除了奔忙於工作和感情，試圖去滿足（不如說是討好）身邊人類的所有需要之外，大橋回憶起所有的這些不知所措的時刻：在車站的充電窗口前排隊，購買必須的電券；在擁擠的山手線上筆直站立，等待著到站的訊號；在重啟的電腦前等待時，在電子大腦內默默重複早已熟記的賬號和密碼。這些時刻從未能得到的、屬於它們的意義，在這個雨天的屋檐下，緩慢地回到大橋的體內。

雨停了，大橋和人類相互道別，然後一起走上街道。躲雨的屋檐下再次空無一人。一些不連續的水珠從屋檐上落下來，沿著路邊的溝渠流向河去，繼續它們的漫長旅途。

最近在東京住，因此會不定期發一些這座城市相關的簡短故事和有趣新聞。其餘和專欄主題無關的文章就不發上來了，可以關注公眾號：電子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