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活得不悲傷

一、

即使每個人都猜我懷的是兒子，盛先生依舊篤定地認為我懷的會是女兒，取了個乳名，叫小妞仔。

護士把娃抱出來，知道是個帶把的，他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站在一旁發愣。這是後來我媽告訴我的。當時我還在手術室掙扎。

等我被拖回病房，護士就把孩子放到我的懷裡。他頭髮很長，小小的一團，眯著眼在睡覺。

雖然看的到，摸的到，可心裡依舊好驚訝，自己就這樣當媽了。

「不是小妞仔。」

盛先生坐到床邊，看著我們。

「兒子才好呀，這樣就沒人和我搶化妝品和包包啦。」我想逗他，「我們家三個人，就我一女的，你們兩爺們以後都要寵著我。」

對著孩子，他把我的話重複了一遍。

我心裡很高興。

「關於小名，妞仔是不合適了。「他看著娃對我說。

」我想了芋頭、番薯、板凳、黑土，最後覺得叫土豆。怎麼煮都好吃，重點是丟哪都能生長，好養活。」他又接著說。

「嗯，那就叫小土豆吧。」

能獨立照顧好自己，是最重要的。

二、

寶玉在大觀園裡說，女子結婚之後，就從珍珠變成了魚眼睛。我總擔心自己會那樣。

如今，又多添了一份擔憂，怕因為自己不夠好，小土豆會被我帶壞。

尤其是那次給他穿衣服，差點扭到他的手。雖然虛驚一場，但是我越發不自信起來。

盛先生一進門，我的眼淚就滾下來。

「怎麼辦？」

「月子里，不能哭。」他走過來，擦乾我的眼睛。

「我這麼笨，什麼事情都做不好。不會講故事、也不會做飯，連衣服都穿不好。」我忍不住，「自己都顧不好，我怎麼照顧他呀。」

「沒關係，我會都搞好的。等他大了，我會教他照顧你的。」他又抽了一張面巾紙伸給我。

「好多事情想不明白，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應該成為什麼樣的人，如何過好這一生。他以後也會遇到這些困難，如果我自己都過的糟糕，如何幫助他呀。」越想越傷心，我大哭起來。

「乖，不要哭了，對眼睛不好。」他拍拍我的頭，輕輕地說。「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麼做好一個爸爸。長這麼大，生活遇到的很多問題都是自己摸索，父母沒能給我指導，如今輪到自己，心裡也擔心著以後他對著我卻無話可說。」

盛先生難過，我就心疼。

「既然我們兩都這麼笨，那今天開始，我們和小土豆一起長大好不好？」我抱起躺在一旁的小土豆遞給他。

他接過去，說：「好。」

三、

當初離職，放棄最多的是錢，後來創業，苦擾最多的也是錢。

衣食住行，父母的奉養、孩子的教育，我常常算計著錢夠不夠用，總在憂慮著缺錢。有陣子心底對盛先生產生埋怨，這個男人太沒志氣，從不想著多賺錢。

我希望他賺很多的錢，可到底多少自己也不知道。

可憐的人啊，除了錢，再也沒有什麼能帶來安全感。然而錢本身並沒有什麼用。

一月份，他生了一場病，長時間的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一直在睡覺。

我像一隻受傷的野獸一樣，緩慢而安靜的穿梭在客廳與卧室之間，或是看書、或是曬太陽，或是窩在沙發里翻看小土豆的照片，夜間的時候甚至軟弱得痛哭。

在醫院吊鹽水的時候，我坐在他身旁，告訴他，我終於曉得，成功需要一些赤裸裸的天賦、精明與玲瓏，而我懷疑自己永遠都無法擁有這些才能。事實上，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一無是處，還很不滿足。

我對他說，創業這一年多，我幾乎把自己丟了。對他和小土豆，則是滿滿的抱歉。

「如果小土豆遇到今天和我們一樣的困擾，你會怎麼建議他？」斜靠在躺椅上，盛先生盯著我。

「我會讓他出去走走。去吃點苦、去受點累、去尋找和捍衛自己的價值，那些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價值。」

「那麼我們就一起出去走走吧。其它的事情等以後再說。」

整個人生就是一場激烈的紛爭，權衡取捨從未片刻停止。有勇氣的人生和有溫度的情感，對我而言，這樣的生活才是有價值的。

我不想拚命干到老，最後在銀行留下幾個數字給小土豆。我想留給他豐富的精神，那是心靈的麵包，這樣才能活得不悲傷。既然這是我對他的期待，那我就需要自己先能做到。

我們決定了，暫停在做的事情，在懂得如何應對之前。

剛剛，又收到很多包裹，有便攜煤氣灶、GoPro的配件、自拍桿、防身棒球棍型手電筒。

最後這一個，盛先生說是用來給我增加安全感的，必要時可以用來打發漫長的旅程。

「把頭伸過來，讓我打發打發試試效果。」我操起傢伙就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