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案 四 磷火之災
李昶很著急,至少比表面上所表露出來的焦躁的多,一日扯不出幕後黑手,糧食的事就一日無法解決,那些餓肚子的可憐人就得多遭罪一日,每每想到多耗一時,城外極有可能多橫屍一具,他的心就很難平靜不下來。
糧倉背後的河道寬足有丈余,河面只結薄冰,依稀可看到冰下的河水,這條河並不淺,在冬季還能有這麼寬和深的河流,必然不可能在城中斷流,這條河十有八九會流入城外護城河,而這樣的水流量,是允許糧食順流而走的,如果不考慮被河水浸濕後糧食發霉,這就是一條絕妙的運糧線路。
李昶和于洋沿著河流一路向前走去,這條河自西向東橫貫青陽,越往東走,河道越寬,冰層越薄,當李昶和于洋走了大約一里後,由於河床越來越低,河水的流速越來越快,河中已經開始出現水夾著碎冰流淌的現象。
李昶沿路邊走邊看,他的手裡攥著一條破麻條,眼神陰鷙,這條麻條是在剛才一段河床急落的地方撿到的,掛在岸邊一根突出的尖銳樹根上,這是標準的裝糧袋材料,他一眼就認了出來。
他們沿著這條河足足走了兩里地,最終在城牆下的一個過水洞里停了下來,已經不用再走了,這裡雜亂的車馬印跡說明了一切。
李昶蹲下身逐條掃視那些痕迹,看了盞茶功夫,等他站起身子的時候,于洋發現他的眼神十分陰沉。
于洋問道:「可是看出了什麼端倪?」
李昶神色慎重,沉聲道:「這些馬蹄印清一色碗口大小,有的上邊竟然還有蹄鐵印跡,車輪輪寬足有七寸,兩輪軸距足有七尺,這些痕迹縱橫交錯,來此地運糧的車馬不下十乘,于洋,你知道這些意味著什麼么?」
不待于洋接話,李昶已經澀聲開口道:「如此大的馬蹄印,絕對不是普通挽馬所有,這是上好的戰馬,朝廷馬匹稀缺,沒有人會豪奢到拿戰馬當馱糧的挽馬使喚,馬蹄鐵自隋唐傳入,如今除了背嵬軍全員裝備馬蹄鐵,剩下的大軍只是零星擁有,將作監定製車乘取輪寬五寸,軸距五尺,可這裡的卻是輪寬七寸軸距七尺,這是馱拉軍械所用的七尺乘,以往其上拉的該是八牛弩。」
說到此處他的神情變得極為沮喪,于洋不可置信道:「你是說?這是軍隊所為?」
李昶閉著眼點點頭,接著道:「未經軍中司馬,私自動用軍隊盜糧,這等罪名,不是誰都擔的起的,除了造反,我想不出別的理由。」
「來青陽的路上,我還疑惑,官家為何要讓你我遇到不可解之事,需找巡防使高樂,現在看來當時密諜司多少察覺到了軍方的異動,否則不會有這麼一道旨意。」
于洋疑惑道:「皇帝既然知曉有人私自調動軍械盜取糧餉,何不直接派兵鎮壓?」
李昶搖搖頭,「我也不知,你我如今一切只是推測,也許密諜司只是察覺異動,尚未查到此次青陽收糧事件背後藏著軍方的影子,也許缺乏確切的證據,不宜過早妄動。」
李昶看了一眼城牆外的官道,眯起了眼睛,糧食從河道運出,已經徹底浸濕,如果短時間內不處理好,存儲進新的糧倉必然會毀壞,難道此人的耐心便差到了這種地步,尚等不到開春便欲起兵?
李昶回過頭,見於洋正在擺弄剛才從糧倉帶出來的那截斷骨,眼神專註,若有所思。
「怎麼?看出了什麼名堂?」
于洋頓了頓道:「你可還記得在茶樓中,那個掌柜說當時糧倉起的火水潑不滅?」
李昶點了點頭道:「他是這麼說過,可畢竟非親眼所見,很有有可能是口口相傳,誇大其詞。」
于洋擺了擺手道:「那眾多糧倉一起起火呢?」
李昶一滯,他從一開始最關心的便是那些糧食的去處,至於其他的細節,很多都有意無意的忽略了,在發現糧食被運輸的是水道後,便急急忙忙一路尋來,糧倉被點的原因便先放在了一旁。
見於洋似乎想到了什麼,開口道:「你發現了什麼便說。」
「你可聽過鬼火?」
李昶皺了皺眉頭,鬼火他當然聽過,但那不過是民間以訛傳訛的東西,他不信鬼神,自然更不會信鬼火這種東西,「你該不會告訴我,糧倉起火便是鬼火吧?」
于洋認真的點了點頭,「恐怕還真是鬼火。」
李昶抿了抿嘴巴道:「于洋,城外還有很多人餓著肚子,當務之急是找出糧食去向,把謀反的火苗扼熄,我們的時間很緊現在沒有工夫浪費這些子虛烏有的事情上。」
于洋看他一眼道:「你認為我在胡言亂語?」
李昶深吸一口氣,他的心有點煩躁,「鬼火這種東西即便有也不可能人為控制吧?」
于洋扯了扯嘴角,「你錯了,鬼火確實存在,也確實可以人為控制。」
他把那半截枯骨抬到李昶眼前道:「你可知這截枯骨便能產出鬼火?」
李昶愣了愣,于洋不會雖然有些任性,但向來言之有物,不會信口開河,尤其是這種當口。
于洋不理他繼續道:「適才被你催著走,沒來得及多想便把這兩節枯骨揣在了懷中,剛才你想事想的出神,我掏出枯骨,突然想起,我爹曾和我說過一件事。」
「人和動物的骨骼在一定時間後,會自然起火,我爹曾親眼在亂葬崗見過白骨之上懸浮著幽綠色的火焰,而且人一走還會隨著人動,這是他親眼所見,你該不會連他都信不過吧。」
李昶雖覺得此事太過匪夷所思,但自知于洋的父親極為方正,向來一言九鼎,他所說的話莫說作假,便是誇大都不可能,當即搖了搖頭。
「是不是覺得匪夷所思?我爹當時也覺得難以理解,後來他取了好幾截那兒的枯骨,回葯爐鼓搗了好久都沒弄清楚,直到有一天,放在他葯爐桌子上的白磷突然自燃,也是閃著幽綠色的火焰的時候,他忽然想到,會不會骨頭和白磷有關,而結果確實如此,他在骨頭中發現了白磷的存在,所謂鬼火,便是骨骼暴露放置後,內里的磷逸散出後自燃,磷火很輕,人走動間會帶起很小的風,帶著火苗走動,所以看起來好像會跟著人人。」
說到這裡,他看看李昶,然後沉聲道:「白磷可以在夏日自己燒起來,而且不畏水。」
李昶眼睛驀地睜大,于洋的意思很明白,糧倉的火極有可能便是磷火。
于洋嘆口氣接著道:「你不覺得糧倉那裡的灰燼太多了些么?」
李昶閉上眼想了想,懊惱的拍了拍自己腦袋。
「你本該留意到的,可你卻忽略了,我知道你著急,這種焦躁的情緒可以發生在我身上,但卻不能在你這裡發生,城外那一對母子已經打亂了你的心境,可查案是不能著急的,咱們現在正主還一個沒見,不能自亂陣腳。」
李昶捏了捏眉心,苦笑一聲,于洋說的沒錯,自己確實太著急了,從京城出發之時就有極其不好的預感,城外那一對可憐的母子更是讓自己心急如焚,這是非常不好的現象,斷案一如博弈,焦躁很容易行岔踏錯。
糧倉的灰燼確實太多了些,構築糧倉只有夯土和木架,即使外圍有一層蘆葦編製的遮擋物,也不可能產生那麼多灰燼。
于洋道:「我懷疑他們盜取糧食後,還在裡邊填充了乾草,除卻白磷引燃,倉里一定還有足夠的燃料。」
李昶點了點頭,這個猜測很貼近事實,但同時也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看糧倉的人裡邊一定有內鬼,如果說挖掘地道偷糧這種事是純粹的外人所為,雖然難了點,但還有可能實現,可在二十多個糧倉中在填進去乾草,就太不現實了,他們走的是水道,乾草又極其占空子,他們不可能從地道下邊將乾草再填進空的糧倉中。
這是個很大的發現,既然乾草不可能從地道進去,那麼就是從地面上運進去的,糧倉進出該當有記錄,從記錄里是有可能挖出這個內鬼的。
李昶回頭看了一眼于洋,難得的露出尷尬的神情,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如果不是于洋,他很可能漏掉這條非常有用的線索,還是太急了啊。
于洋撇撇嘴道:「看我幹嘛,我看多了豬跑,學個一招半式很奇怪么?」
這就不是個能說好話的傢伙,眨眨眼就恢複本性,損人的本事他認第二,沒人敢爭第一。
李昶深吸口氣,也許是時候去會會正主了,但願這個黎元是個被人蒙蔽的昏聵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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