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往事Ⅳ 神之終結（9）
第四章 星葬（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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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為什麼救我？」此時的交流信道已經被最大程度的壓縮，雙方能接收到的只有純粹的表意信息，聲音這種佔用空間較大的交流方式被完全省略。
nn「你幫了我一個很重要的忙，謝謝你的啟發，現在一切都明朗了。」
nn褚岩：「對不起，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麼。還有，你究竟是誰？」
nn「應該道歉的是我，因為時間限制，最後的毀滅之前我沒有機會救出零號世界的其他人，也沒能成功的挽救你，現在我能做的只是給你延續幾天的壽命而已。我是LOGIC，褚岩先生，我很抱歉。」
nn智子網路在幾微秒之內對人類大腦以及其附屬晶元的掃描畢竟不夠全面，超過了微擾閾值的初值偏差在人腦這個混沌系統中會被無限放大，最終造成思維的崩潰。在讀取到褚岩的最後一段思維之後，受到啟發的LOGIC本來是想讓褚岩和自己一樣成為智子網路的，然而卻出現了這樣的結果，或許這就是不可抗拒的命運。
nn褚岩：「不必，我可以活著見證這場毀滅就足夠了。我盡到了對人類的最後責任，也是時候直面命運了。不過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可以滿足我最後的個人的需求。」
nn「你對我的啟發重要性不亞於當初羅輯對黑暗森林體系的質疑，只要有可能做到，我會滿足你的。不過鑒於你現在的思維狀況，我無法與你進行大信息容量的溝通，否則你的思維可能會瞬間崩潰。所以很不幸，雖然你的啟發使我距離真相更進了一步，恐怕……」
nn「沒有關係，我要的不是真相。現在我只要一艘戰艦，最好是複製的極光號，完全歸我控制。我要用這艘戰艦完成最後的心愿。」原本已經徹底絕望的褚岩在最後的不可避免的死亡之前，似乎又有了生氣。
nn「可以。不過重建一艘這樣的戰艦需要時間，這段時間內我只能無限制的減緩你的思維。」
nn「就這麼做吧。」
nn「可是，你要一艘戰艦做什麼呢？」
nn由褚岩到LOGIC單方面分享思維並不會顯著增加褚岩思維的不穩定性，所以他向LOGIC分享了思維深處塵封一百多年的記憶。
nn褚岩：我會死，但我不會死的毫無意義。
nn「唉，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請收下我的敬意。」
nn「謝謝。」思維凍結之前，褚岩說出最後兩個字，不知是在感謝LOGIC還是其他什麼東西。
nn凍結的思維，在絕望與仇恨的浸泡下穿過那時間的線。
nn「永別了，LOGIC。我要去完成最後的心愿。已經可以感受到思維的不穩定了，不過我的仇恨也即將了結。」
nn「復仇者，前進四！」
nn死線划過虛空。載著戰艦與褚岩走向一段糾葛的仇恨的終結，走向死亡。
nn那些刻進褚岩心裡的記憶，重新浮現。
nn他出生在一個在危機紀元末期已經少見的社會結構之中，他的家族奇蹟般的熬過了大低谷，在危機紀元後期的太空軍中成為了一個傳奇。大低谷結束之後，這個家族為太陽系艦隊貢獻了一位上將，三位中將，兩位少將以及十數位大校艦長。褚岩的父親，褚雲毅，在末日戰役之前是亞洲艦隊第一分艦隊中將參謀長。
nn危機紀元190年，褚岩18歲。在他的成人禮上，小半個家族和他一起從木星基地乘坐運輸船回到地球，只為讓他參與一個只允許家族內部成員加入的絕密儀式——事實上這個儀式也是這個家族得以維繫一百多年的原因。
nn一個潔白無塵的椅子連接著一套複雜的儀器，看起來不像是這個先進時代的科技，倒像是公元時代的野蠻遺物。一面牆變成透明的帷幕，露出背後巨大的超級計算機的集成計算核心。不同的單元之間沒有通過當時常見的光束通信連接，而是連著一條條半透明的細線。憑藉對歷史的了解，褚岩知道那是光纖。
nn這種落後於時代的東西，恐怕不會有什麼實際作用了吧。或許，這真的只是一個儀式性的活動，標誌一種家族的信仰。
nn父親拍了拍褚岩的肩膀：「坐上去。」
nn褚岩照著做了。
nn在他的面前出現了全息圖像，通過圖像的光度變化和抖動，可以分辨出這種全息圖像採用的也是公元時代的人眼投影科技，而非現在的在空氣中直接生成全息圖像的干涉技術，更顯現出這一切的古老。
nn幾行文字在褚岩的眼前展開。
在人類文明與三體文明的戰爭之中，人類必勝。
我們的文明將在宇宙中萬古長存。
nn「念。」父親道。
nn「我不明白——為什麼？」褚岩依稀想起自己曾經聽過這段話，但是一時卻又記不起具體的細節。
nn「照我說的做，你會明白的。」
nn「那好吧，」褚岩清了清嗓子：「在人類文明與三體文明的戰爭之中，人類必勝。
nn我們的文明將在宇宙中萬古長存。」
nn有一些東西似乎在腦海中划過，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翻過他所有的錯綜複雜的思維直逼那一個點。褚岩感到這種力量修改了什麼，不過心中卻只有平靜。未來，使命，已然明晰。
nn「明白了嗎？」
nn「明白了。」褚岩挺身站起，回頭看了一眼那張椅子，露出微笑。
nn「那好，」父親伸出手：「從現在起，你是真正的男人了。」
nn兩代人的手握在一起，傳遞的是家族的信仰，也是人類的希望。
nn「明天起，你將進入太陽系艦隊軍官學校，正式加入太空軍。」
nn死線引擎的蜂鳴打斷了回憶，前方，被兩顆行星環繞的恆星在孤獨的閃爍。智子網路提供的實時信息顯示0.15光年之外有一個直徑51.4天文單位的低光速區，性質分析表明其製造者正是三體第二艦隊。
nn四百多年恩怨情仇，是時候做一了斷了。
nn一個人，一艘戰艦。褚岩有能力演繹一次新的末日戰役，在三體人的殖民星系裡。
nn二百五十年前，兩千艘恆星級戰艦，一個水滴。
nn「傻孩子們，快——跑——啊——」
nn三體第二艦隊發現了並沒有刻意隱藏自己存在的褚岩。旗艦單擺號啟動曲率引擎直奔褚岩而來，三體文明在面對母星毀滅之後定然不敢傲慢，在被人造訪之時，從最初就應該毫無保留的用上殺招。至於這個殖民星系，不要也罷。畢竟對光速艦隊來說，航行跨越的距離從來都不是問題。
nn褚岩控制復仇者號戰艦發射出一個立方體。絕對完美的一米見方的立方體劃著一道航跡直面對方那直徑三十千米的不斷旋轉的圓柱體旗艦。對方也發射了探測器，褚岩對那個形狀十分熟悉：水滴。
nn瞬間躍遷到高能態的智子划過優美的弧線，從水滴圓頂的中心徑直穿入。下一秒的水滴就顯出了暗淡的黃色。
nn立方體像彈開一塊橡皮泥一樣彈開已經被撞得變形的水滴，然後不改變速度的繼續前進。
nn從末日戰役起，這是人類見過的第九個水滴。
nn三體第二艦隊的旗艦開始變形，龐大的武器對準立方體。肉眼不可見的變化裹挾著巨大的能量直撲過去。
nn著眼前這一切，記憶一幕幕的回放。
nn水滴轉過了一個三十度的銳角彎，沒有曲率，只是一條折線，像是上帝的筆尖。隨後加速到第三宇宙速度，直撲無限邊疆號而來。
nn龐大的太陽系艦隊對此一無所知。
nn水滴毫無阻礙的穿透了無限邊疆號的聚變反應堆，在它的身後引起了一次核爆炸，一陣閃光過後戰艦的紅熱的殘骸飄飛，爆炸的中心逐漸暗淡。
nn第二艘，第三艘……
nn水滴畫出一條直線，這條線完美的穿過了太陽系聯合艦隊的第一隊列，後者連環的爆炸像是一串煙花。
nn被磁場加速到百分之一光速的反物質團塊與立方體接觸，爆發出一團炫目的藍光。
nn立方體的輪廓在逐漸暗淡的光輝中愈發明晰，它沒有減速，繼續前行。
nn單擺號戰艦上的三體人透過圖像感測器看到了立方體，隨後感受到一陣刺骨的恐懼。因為立方體上用三體文字刻著血紅的符號，這蛇一樣的符號此刻在主動地發出慘紅色的光芒。
nn復仇。
nn高能質子束，反物質射流，抗衰變膠子束同時以過載功率射擊。這次的光芒比上一次耀眼幾十倍。
nn在一片閃光中，三體人徹底的失去了立方體的信號。謹慎的本能使得它們進行了緊急制動，戰艦的速度降至一百多千米每秒，以速度換取短距機動性來應對突發情況。
nn然而隨後發生的一切完全是三體人所無法想像的。
nn感測器觀測到了一條連續的血紅的色的線直刺戰艦而來，線端點延伸到戰艦前方僅有數百米處。然後這條線瞬間消失，留給了三體人數十萬分之一秒去思考這一切的緣由。其中一定有一些三體人明白了立方體的真正作用，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它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啟動艦隊的最高級警報。
nn立方體在撞擊單擺號戰艦之前分解了，它一分為八向著側後方加速以適應三體戰艦的速度，而後又分解為六十四個更小的立方體，最後變成五百一十二個邊長十二點五厘米的小立方體。每一次分解過後，新的立方體都會啟動內置的微型死線引擎，在身後留下那絕對黑暗的痕迹。一陣血紅色的光芒遊走，在光芒之後留下的是一朵黑色的含苞待放的死神之花。
nn這花的中心與單擺號接觸的一瞬，死神之花便綻放了。
nn死線是人類已知的宇宙中最為堅硬的存在，因為其中的光速為零，任何物質都不可能在其中做出有效的運動，從而導致接觸到死線的一切——即使堅硬如水滴，或者第二艦隊的強作用物質船殼——都無法在接觸到死線之後保持完整的物質結構，進而呈現出被切斷的效果。正如現在發生在單擺號身上的毀滅一樣。
nn戰艦被最初的八條死線切割，因為在被切割之前戰艦已經進行了緊急制動，這一切顯得緩慢而美妙。邊緣不再完整的強相互作用物質逐漸失去原本的屬性，使得戰艦不能再保持正常的柱形結構，銀白色和淡黃色相間的船體在高速旋轉中逐漸解離，失去結構束縛的碎片遵循慣性定律飄飛，在這個過程中被死線的分支切割成更小的碎片並且仍在向著遠離切割中心的方向運動。與此同時戰艦的燃料——被磁場約束的反物質流體——開始溢出，所到之處皆是物質湮滅釋放的強光和衍生爆炸。整個過程只用了幾秒鐘，被切割的不成樣子的戰艦穿越了錐形的死線網。曾經完美的柱體就這樣變成了一團不斷膨脹的反射著恆星的淡藍色光芒和反物質湮滅發出的慘白的光芒的碎片雲。
nn在碎片雲的前方一百萬千米處，褚岩正微笑著欣賞這朵逐漸綻放的死神之花。
nn這是為三體艦隊定製的死亡。
nn最慘烈的一幕發生在愛因斯坦號和夏號戰艦上，指揮官在戰艦沒有進入深海狀態的情況下就啟動前進四加速，艦員在120g的恐怖壓力下攤開成一張血膜，像一幅醜陋的達利風格的畫。
nn夏號戰艦是亞洲艦隊第一分艦隊的旗艦，當時執行艦長因為對戰艦並不熟悉而主動放出指揮權，因而戰艦的最高指揮權就轉移到了褚岩的父親褚雲毅中將的手上。面對絕對無法戰勝的敵人，這是他最後的責任，也是唯一的選擇。根據當時艦上記錄儀發出的最後數據，褚雲毅的遺言是：「為了信仰。」
nn此後，120g的加速度把他的血淚混在一起壓成一團肉泥。
nn國讎家恨，在褚岩的心裡交織在一起。
nn為父親，為家族，為人類，為文明!
nn殺！
nn星系內部，接收到光速傳遞的最高警報的艦隊主力開始騷動，它們中大部分還處於殖民時的星艦城市狀態。與隨時準備應對突發情況的旗艦以及小部分護衛戰艦不同，通常情況下它們的燃料是只裝載五分之一的——這意味著它們沒有辦法進入曲率航行狀態，不然將沒有足夠的燃料進行減速。
nn一群待宰的羔羊。
nn復仇號打開殲擊機庫，一個又一個的立方體被彈射出去，同時進入光速。這第一批的立方體會去追逐那些即將逃亡的滿燃料戰艦。隨後第二批立方體也被彈射出去，無聲無息的滑向星系中心。四百一十五個立方體，除去在剛才毀滅期間的過程中消耗的一個，恰好是一對一的比例。
nn碎片雲在膨脹，水滴在其中高速穿梭，靠絕對的堅硬撞開一個又一個的障礙，那些碎片被再次融化，暗紅色的液滴飛濺開來。水滴在這片墓場中留下的軌跡宛如一條閃著銀光的巨龍。那些殘餘的恆星級戰艦在不斷遠離的途中被水滴一艘接一艘地穿透，時不時的照亮這片滿是屍骸的人類文明尊嚴的墳墓。
nn至少在這個距離上，水滴完美的破解了郵差問題。它可以做到一次性的毀滅所有人類戰艦，一個不留。
nn一個不留！
nn同樣的死神之花一朵一朵的在星系的內部綻放，每一次血紅色的光芒的脈動都意味著一艘戰艦的毀滅。在這片被三體文明稱作智子盲區的空間內，可以以光速運動的立方體是絕對的噩夢。沒有了可以實時觀測的智子，在面對可以緊貼光錐邊緣運動的敵人時，三體第二艦隊就是一群瞎子。
nn觀測即是到達，到達即是死亡。縱使第二艦隊已經擁有了很多威力足夠強大的武器甚至是初級的物理規律武器，它們依然在褚岩的屠殺面前束手無策，因為它們連啟動武器的機會都沒有。同末日戰役一樣，這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第一波攻擊過後，四百一十四艘戰艦損失過半，剩下的一百七十五艘也不同程度的受損。不過一波攻擊過後，三體艦隊也已經可以觀測到不再以光速運動的立方體的軌跡，並依此爭取渺茫的存活希望。
nn對立方體的第一次有效的攔截由飛星號戰艦發出，這艘戰艦啟動了所有的武器系統，調用一切可用的強作用物質彈頭以及近距離曲率生成器對立方體進行阻擊。這種飽和打擊有效的降低了立方體的推進速度，但是後者的死線引擎的功率密度比前兩者的合力還要大得多，在不斷的全功率運作之下死線引擎直接導致了空間結構的崩塌。像是被什麼特殊的力量戳破了一樣，死線開始擴散。一塊低光速區在立方體的後方形成，展開，將飛星號戰艦以及一百五十萬千米之內的所有戰艦包裹。低光速區或許會毀掉三體戰艦，或許不會，但是褚岩已經不關心了，因為死線引擎是唯一可以在低光速區正常工作的曲率引擎，進入低光速區之後，戰艦隻會變成更加不靈活的靶子。
三體艦隊是紀律嚴明的，在發現根本沒有方法摧毀立方體之後他們隨即採取了犧牲次要戰艦以保存小部分主力艦隊的策略。在探測發現戰艦與立方體數目相等後，這個目標就變得愈發明確了——無論為此損失多少戰艦，一定要額外消耗一個立方體。
終於，它們找到了機會。
十九艘戰艦集中在一起，在六個方向上同時發動曲率引擎，在各個角度起到擠壓作用。十九艘戰艦的中心是一個被包圍的立方體。在強大外力的蠻力擠壓之下即使是死線引擎也無法在耗盡所有能量儲備之前讓立方體衝出重圍。隨著三體艦隊曲率引擎功率的提升，空間的彎曲開始波及到立方體的外殼。那兩個血紅色的字元連同這稜角分明的殺戮機器的整體結構在一點一點的扭曲變形，似乎即將被徹底的擊垮。
外圍，這場屠殺中最慘烈的一幕正在上演。
殘餘的大部分戰艦都集中在了這片半徑僅有二百五十萬千米的區域之內，它們拚死保護內部的戰艦不在達成目的之前被來自外部的立方體擊毀。因為沒有對抗立方體的有效武器，它們能做的僅僅是用盡一切能源去拖延立方體的前進，然後用死亡來奉獻自己最後的價值。
強作用彈頭雨點般飄灑，被擊中的立方體會突然減速，隨即調整姿態繼續向前。它們只要前進到戰艦一百千米之內就會主動解體，隨後五百一十二個小立方體拖著死線飄飛，幾乎是緊貼著戰艦拖曳出一張密不透風的牢籠，囚籠中心絕望的戰艦隨著移動被死線切割，在連環的爆炸中變成一朵血紅色的花。
恆紀元號戰艦在觀察到一個立方體向中心移動之後立即沿著撞擊軌道全速前進，以期隨後的撞擊可以暫時性的保護中央的戰艦執行這可以挽救三體文明的最後計劃。那個立方體在觀察到沖自己而來的恆紀元號之後也改變了策略，五百一十二塊小立方體一個接一個的從主體上脫落，在恆紀元號的軌道上每隔二百千米就划出一條死線，一次接一次的切割這艘可憐的戰艦。每經過一條死線，戰艦上就多剝離出一塊碎片，像是血肉在不斷地自一個慘白色的巨人身上漂泊而下。在通過了四百條死線之後，恆紀元號終於無法繼續堅持下去，反物質燃料艙爆炸的閃光宛如一絲哀鳴。
這種刑罰，在古代人類的典籍中被稱作凌遲。即使在那個野蠻的時代，這也是最嚴酷的懲罰之一。
不過對於三體人來說，再多的損失也已經無所謂了。隨著中心的立方體在時空彎曲的重壓之下發生不可逆的形變，三體第二艦隊僅剩的二十四艘戰艦發起了絕命的衝鋒。其中二十三艘戰艦在前進途中被死線切割而毀滅，但是最後的一艘——中型護衛艦逐光號——則成功的成為了以整個艦隊為代價供出的逃生者。
隨著時間的推移思維越來越不穩定，褚岩可以感到集中精力來思考變得愈發艱難。在心緒的一片混沌中，理性退居次位，仇恨帶著曾經的回憶淹沒了一切。
一百九十年前，藍色空間號。
「你這是報復！」
褚岩心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重擊，他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凌厲的眼神中透出一絲殺氣。
早就做好對這種情況的準備了，他獨自製作了一套可以通過自己的眼球運動操控戰艦的集中式指揮系統，現在他的眼前正閃爍著一個通過古老的人眼投射系統維持的全息屏幕。只要他願意，藍色空間號上的武器可以在三秒之內鎖定萬有引力號並進行攻擊。次聲波氫彈有能力殺死那裡的一切生命，留下一根交由自己控制的引力波天線。同樣，早已在這間會議室內布置好的激光器也早已經鎖定了這裡的每一個外來者。只需要一個命令，就再不會有人阻攔他復仇的腳步。
「我們有權報復三體文明！」
這是你們的最後一次機會，難道你們忘記了在大低谷，在末日戰役中殉難的那些人了嗎？這其中許多人本可以闖蕩出一番真正的大事業，卻只能被那個文明毀滅，就像碾死一隻螞蟻。如果你們還有哪怕是一點軍人的血性就沒有理由和那個不把我們當有尊嚴的智慧看待的文明講什麼道義。
你想剝奪人類的尊嚴，我便讓你失去活著的權利。簡單粗暴，就像黑暗森林一樣。
一片沉默。
「那好，我提議進行全民公投。」
來自萬有引力的人紛紛同意，他們不知道，自己剛剛離死亡只有一步。
時空的扭曲以光速前進，帶著對兩個文明的死亡判決。
如果說人性在宇宙中還有什麼可取，那麼只有這一點了。
真正的大寫的人，敢為尊嚴而死。如果有誰妄圖摧毀人類作為一個文明的尊嚴，那麼就應該有膽魄去用盡一切復仇。
大限將至，褚岩的意識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扼住。他想就此離開，和零號世界一樣飄散作虛無，但是三體艦隊還有一艘星艦存活，最後的責任還沒有完成。
「設定撞擊航線，啟動死線引擎！」
只能用最原始的辦法了。
雙方的距離一點點的拉近，逐光號上的三體人看著身後緊追不捨的褚岩，竭盡全力加速的同時用盡一切方法攻擊。
此時的褚岩卻已經在思維穩定性的指數衰減中變得無比虛弱，完全不能有效控制這艘龐大的復仇號做出防禦。但是對方的武器沒有哪怕是一發擊中褚岩，智子在戰艦的四周不斷加速發出耀眼的閃光。
「LOGIC，謝謝你。」
生命的最後時刻，幾百年的記憶水一樣流過。
黑暗戰役之前決定抽干空氣，主動進入四維碎片以躲避偵察，發動引力波廣播，力排眾議改造人體，在殖民之前殺死初代殖民者中的一千多人。
驅動新世界向太陽系發送信息，見證毀滅之後自願留下和其他人組成註定犧牲的世界，不顧宇宙的法則探索本不該屬於自己的真理……
因為仇恨，所以意志堅定；因為仇恨，所以鐵血無情。
最後的輝光中，褚岩走完了他的一生。和零號世界一樣在耀眼的閃光後化作虛無。
LOGIC從褚岩那裡接到的最後的信息，是一首以引力波形式廣播的詩，或許是褚岩在最後時刻寫下的自述。
無盡黑暗的星河
真理何方埋沒
願窮盡生命泣血探索
神曾犯下的過錯
宇宙陰森險惡
人類觸犯祂的法則
我代文明沉沒
光錐撕裂
生死前程改寫
星河中獨擎孤舟
再度那茫茫塵劫
血與淚澆灌的怒火
化作死神的鋒磔
將命運牽扯
激蕩在仇恨的漩渦
看昔日強敵轉瞬間凋零破落
功過 罪責
願此後再無人說
只留下
這光錐上的輓歌
最終確認了這條信息，LOGIC在記憶體中重新搜索了一次關於褚岩的資料。這是一個偉人，帶領人類真正成為進入宇宙的文明的堅硬如冰的偉人。星艦人類中每個人或許都曾懷疑過褚岩信仰的來源，那些足夠了解他的人可能會說是思想鋼印的效果，不過真正的答案卻是如此的與褚岩一貫冷酷無情的形象相悖。
為了尊嚴，為了復仇。
——總比單純的為了活著要好。
一種特殊的情感似乎正在LOGIC的心中泛起波紋，與褚岩的交流對他產生了不小的震撼。他曾經空出主計算核心大半的單元去思考宇宙中可能存在的普適的文明性，現在看來，這或許就是了。
智子網路和光速運動的自複製微粒在三十五光年內伸展，一顆又一顆的恆星被智子加速構成的光粒變成不會發光的星雲。在那裡指數盡顯其魔力，一代比一代更先進的戰艦逐一成型。
那些敢於踐踏人類尊嚴的文明，不論多麼強大，終將為自己的傲慢付出慘痛的代價！
獵戶旋臂尖端，恆星熄滅的黑暗區域逐漸擴散，在銀河系星光的襯托下像是一滴濺進水池中的墨。
兩個觀察者正注視著這一切，最後一根稻草已經在這宇宙的天平上落下。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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