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獸故事二則

題圖拍攝者Will Burrard-Lucas

鼠王

《神異經》中記載，北方層冰千里，有一種巨鼠穴居冰下，食草木，肉重千斤，毛長八尺，名為磎鼠。這個怪獸在中國人的記載里驚鴻一瞥，然後消失了很長時間，直到清代才復現。康熙年間，圖理琛出使土爾扈特部，在葉尼塞河見到一種怪獸，形似鼠，大如象，穴地而居，見風即死，骨頭細膩堅緻，如同象牙。被好奇的康熙記在他的筆記里。另外《閱微草堂筆記》也說到冰下的巨鼠，據說歐洲人見過，謝梅庄前輩在烏里雅蘇台也見過。清代人見到的穴地巨鼠，其實是凍土層中封存的猛獁象遺骸。

圖片來自deviantart ，作者deskridge

在漢代，中國人要了解極北苦寒之地的猛獁象，恐怕不是很容易，《神異經》里的磎鼠可能只是杜撰，碰巧與猛獁的特徵相合而已。

《神異經》中的異鼠，有一個很有趣的特徵：其毛可以來鼠，磎鼠毛放置的地方，會有大群的老鼠聚集。這又和傳說中的另一種巨鼠——隱鼠相似。這隱鼠並不是魯迅小時候，被長媽媽踏死的寵物，它是鼠中的王，陶弘景說它大如水牛，形似豬，腳似象，強壯而遲鈍，精液一滴就能變成一隻老鼠。《本草綱目》轉述《金樓子》說它的毛可以變成無數小鼠，禍害苗稼。

這大概是對老鼠旺盛的生殖力和破壞力產生的想像。群鼠聚集的場景，想必是極可怕的。《犬夜叉》里有一妖怪，就是穿著衣服的巨鼠，手持巨箱，可以放出潮水般的無數惡鼠，可能受此影響。

又有記載說隱鼠多伏於水，或者見之能預報水災。這描寫很像最大的嚙齒類水豚，也像和水豚一起生活在美洲的貘。雖然水豚也沒有龐大到如牛的地步。美洲的豚鼠科，有好幾種形似有蹄類，除了水豚，還有長耳豚鼠（Dolichotis.spp）。長耳豚鼠前後不平衡的，細長的腿，很像小型的鼷鹿或羚羊，面部又明顯是嚙齒類的樣子，顯得很滑稽。

圖片來自naturepl，作者Gabriel Rojo

食死獸

山海經中許多怪獸都有「聲如嬰兒」和「食人」結合的記載，形成一種有趣的矛盾感。老普林尼在《自然史》中提及一種叫做克洛柯塔（crocotta）的動物，它可以模仿人聲，叫喚名字把人引誘出來，然後殺死。它的眼睛可以變色，具有引誘動物的魔力，有雄鹿的腰，獅子的頸、尾和胸、獾的頭，偶蹄，嘴闊及耳，牙齒是連在一起的兩圈骨頭，沒有牙縫。克洛柯塔是雌雄同體，可以輪流擔任雌性和雄性。克洛柯塔的最早記載見於斯特拉博（Strabo）的《地理學》（Geographica)，斯特拉博認為這是一種半狼半狗的動物。

圖片來自http://strangescience.net

在乾隆年間繪製的《獸譜》里，又出現了一種名為意夜納的怪獸，生於利未亞州（非洲），狀似狼，眼睛能變色，能夜作人聲，誘人而噬。這來自於歐洲傳教士的一些地理書籍，如《坤輿全圖》和《坤輿圖說》。意夜納實為「hyena」，也就是鬣狗。鬣狗科中最大最強的斑鬣狗，學名Crocuta crocuta，正是來自克洛柯塔。斑鬣狗的形象醜陋，又是大型的捕食者，被恐怖化也是可以理解的。

也許是出於巧合，也許是事實基礎上的誇張，老普林尼神乎其神的描述。斑鬣狗差不多都能對上一點。它的啼叫像人笑聲，適應咬碎骨頭的臼齒特寬，有一般的牙齒幾顆加在一起那麼大。長頸、前腿長、後腿短，不協調的身體比例，彷彿是多種動物拼湊而成的。它的尾巴上有一小撮毛簇，勉強可以說是像獅尾，當然沒有獅子尾巴那麼具裝飾性。雌斑鬣狗的外生殖器，形狀與雄性極似，所以連雌雄同體這一條都是能對上的。

圖片來自naturepl，拍攝者Will Burrard-Lucas

在清代中國人已經對鬣狗有了一定的科學認識。《狂人日記》里的「海乙那」是很有名的。周作人記他小時候看的動物畫書，見到鬣狗猙獰可怕，後來讀《聊齋》，提到吃人腦，獸首人身的怪獸「野狗子」，覺得「野狗子」就是鬣狗的模樣。其實鬣狗只是形似狗，在親緣關係上與靈貓更近。志怪筆記小說想像神鬼妖狐，多是構想一個虛幻世界，類似於不自覺的「架空奇幻」，「野狗子」雖然有獸首人身，死人站立，斷頭說話，卻處處指向戰場野狗啃嚙死屍的悲慘事實，更接近「魔幻現實主義」的風味——現實中不可能，然而現實的神韻猶在，並非另一個世界的事情。使人想到很多年後卡夫卡的《胡狼與阿拉伯人》。

我的公共號：瀨尿蝦的松鼠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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