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西風凋碧樹，往昔已不在。（以《子不語》來解構傳統香港殭屍片中的殭屍文化）

若然提及殭屍，想必現今的很多人腦海中所下意識的做出的反應，便是諸如以《行屍走肉》為代表的林林總總的大洋彼岸的殭屍片中，那雖然步履蹣跚而遲緩，面容僵化而腐爛，但是卻總能出其不意的出現最恰當的位置，用那一口看似隨時都搖搖欲墜但實則卻依然鋒利無比的牙口，對著片中那些總是能「馬有失蹄，人有失足」的粗心大意的演員的脖頸之上，酣暢淋漓的撕咬一番。

時光荏苒，我在初次接觸《行屍走肉》的原著漫畫之時，尚還是在象牙塔之中的大學時分，彼時無所事事，便喜好與那陝西而來的室友，在夜晚校門尚未關閉之時，偷溜而出，去那步行尚需四十分鐘有餘的網吧中，在那烏煙瘴氣的氤氳中，對著眼前的閃爍著的屏幕，一邊看著室友在絞盡腦汁的無所不能用其極的與網吧前台的姑娘搭訕，一邊在各類的電影以及漫畫論壇之中漫無目的的廝混著，而彼時的《行屍走肉》，也便是某日我在某個關於遊戲的貼吧之中無意中窺見的，緣由便是貼吧的某個熱心群眾，無償的將這部漫畫自行進行翻譯，潤色之後，分享而出，以供諸人閱讀，只是不想我這無心之中興之所至的一看，自此便一發不可收拾了。

只是就我們這一代人而言，想必最早對於殭屍那不堪回首，心有餘悸的記憶，恐怕《行屍走肉》並非是始作俑者。

nn相信與我大致年齡相若的人一定會回憶起，曾幾何時的孩童時代，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精神文化生活確實出奇的豐富多彩，姑且不論父母就職的工作單位之上那層出不窮，五花八門的放映室之中每日都不間斷播放著的各類影片，但就是在那炎炎夏日時分，每每在那月亮尚在雲朵之中含苞欲放之時，便會有那電影放映隊，已經開始在居民區的廣場之上，攛掇著機器，擺弄著電影膠片了，而這一時刻，對於我們這些每日都會蹲點守候著電視之中七點半時分播放的一眾日本動畫片的孩兒而言，無疑是絲毫不亞於一個節日的時刻，在迫不及待的追逐打鬧與好奇的打量著機器之後，便會早早在白色的幕布面前，為自己以及家人夥伴們佔據好一個位置，或是用馬扎，或是席地而坐，姿勢已然不重要，也不會有人在此時此刻對你的坐姿站姿有何要求並加以嗤笑，每個人都在專心致志，全神貫注的關注著幕布上所播放著的精彩紛呈的電影。

而此時所播放的電影，則大都便是以林正英，洪金寶等人為主演的一眾神怪殭屍為主打的鬼怪片了，林正英多以殭屍片為主，而洪金寶早期則多以古靈精怪的民間怪談加之揉以各類傳說為主，當然其中也斷然不會少了早先便是洪家班成員的林正英的身影，而二者的代表作，諸如《殭屍先生》，《鬼打鬼》，《人嚇人》等片，就嚴格意義上而言，也決然不能歸為恐怖片的範疇，這與後來者居上的《山村老屍》等片，在類型上，還是有著不少的差異的，至少前二者的影片，就予人的感受而言，也是歡樂大於驚悚的，往往是讓人捧腹不已，遍就不知不覺的忘卻了其中那提及面目可憎的殭屍的情節云云。

而以林正英為代表的香港殭屍片的黃金時代中所涉及的殭屍的一角，其出處，大多也是沿襲至清人袁枚袁子才筆下的雜談小品文的合集《子不語》其中與家喻戶曉的清代大學士紀曉嵐筆下的《閱微草堂筆記》其中所載的，而前者《子不語》則更是被視為上下幾千年來集大成者的殭屍大全，其中對於殭屍的描述以及故事，更是猶如過江之鯽一般，數不勝數，而對於殭屍的劃分，也是別出心裁的提出了自己的一套理論，讓人初觀之下，更是匪夷所思，欲罷之而不能也；當然其後者《閱微草堂筆記》對於殭屍的記載，也是不在少數的，其中更是對於現今殭屍片中的一些細節的處理，更是做出了理論上的詮釋。

相信早已對林正英的殭屍片系列如數家珍的人士，一定會記得片中的以九叔為代表的一眾茅山道士們，手中最為喜愛的武器，除卻了那在《聊齋志異》中便屢見不鮮，而在《荊楚歲時記》更是有著記載的：「桃者，五行之精，能厭服邪氣，制御百鬼。」的桃木劍外，便是手中那叮噹作響的驅屍鈴了，而這驅屍鈴這一由來，也便是自《子不語》中而出，《子不語》中的「飛僵」一篇中，便記載到「凡殭屍最怕鈴鐺聲」，便是使一人手持鈴鐺，藏匿在殭屍的洞府中，待到時將殭屍追趕至洞府中時，其人便在洞府中大肆的搖動手中的鈴鐺，使得殭屍懼而不敢上前，而現今的殭屍片中的殭屍，則也是多在夜間作祟，聞雞叫時，便偃旗息鼓，這一設定，也是來源於《子不語》之中的。

《子不語》中多數所言及的殭屍，都是如同林正英的殭屍片中的殭屍一般，只能在夜間興風作浪，是絕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作祟的，白晝時分，則多是蟄伏在自己的洞府之中偃旗息鼓，吸取日月精華，修鍊自身，而殭屍也是如同《閱微草堂筆記》之中所載的狐妖等物，也是可以通過修鍊自己，而一朝得道的，得道之後，也未免不能位列仙班，也自然是不會在對陽光，有著絲毫的懼怕了。

nn若是熟讀那吳承恩的《西遊記》的人士，應該會對《西遊記》之中的第七十一回「行者假名降怪犼，觀音現象伏妖王」便會有所印象，這其中孫悟空在使得計策賺的了賽太歲手中視若珍寶的三個鈴鐺之後，正待用鈴鐺將其滅之，卻只聞的空中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前來說清，你待那觀世音怎的說？

"他是我跨的個金毛犼。因牧童盹睡，失於防守，這孽畜咬斷鐵索走來，卻與朱紫國王消災也。"行者聞言急欠身道："菩薩反說了，他在這裡欺君騙後，敗俗傷風，與那國王生災，卻說是消災，何也？"菩薩道："你不知之，當時朱紫國先王在位之時，這個王還做東宮太子，未曾登基，他年幼間，極好射獵。他率領人馬，縱放鷹犬，正來到落鳳坡前，有西方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薩所生二子，乃雌雄兩個雀雛，停翅在山坡之下，被此王弓開處，射傷了雄孔雀，那雌孔雀也帶箭歸西。佛母懺悔以後，吩咐教他拆鳳三年，身耽啾疾。那時節，我跨著這犼，同聽此言，不期這孽畜留心，故來騙了皇后，與王消災。至今三年，冤愆滿足，幸你來救治王患，我特來收妖邪也。"

nn此物名為金毛犼，便是犼一類之中修鍊至於極點的物什，而犼類，據《子不語》之中「犼」篇所載，「常州蔣明府所言：佛所騎之獅、象，人所知也；佛組所騎之犼，人多不知，犼乃殭屍所變」而殭屍修鍊，便是在自己的洞府之中，或是吸取日月精華，或是吸食人的血氣，精氣，以偷得天地之造化，在修鍊至一定境界之後，便可化為旱魃，為害一方。

而若是旱魃，則還需要提及的便是在明朝時期，乃至於現今很多偏遠的鄉村之中仍然上存有的習俗「打旱骨樁」了，據《明史》所載，明朝時分，彼時每每恰逢乾旱時節，彼時的人們並沒有天氣的概念，屢屢求雨並不靈驗之後，往往便會懷疑是有旱魃在作祟，便會自發的一行人將那村落附近之處所新葬下的墓冢掘開，將那入土未久的屍首脫出，在烈日之下暴晒之後，或是如同伍子胥鞭及楚平王的屍首一般的抽打一番，或是用刀槍棍棒，殘壞其屍身，名曰「打旱古樁」，更有那人聲稱在發掘這類新下葬的墓冢時，若是遇到那墓冢有渾身長毛的屍首，便是那旱魃，將其以火焚燒，不多日，便可求的雨至了；而明朝時分的「打旱骨樁」的行徑雖然被官府一再三令五申的明令禁止，但是民間確實依然視若罔聞的屢試不爽之下，乃至於清朝時分，更是發展至了以火焚燒整具屍身，時至民國時分乃至今日，在某些信息相對閉塞的地區，仍時有發生。

《詩經·大雅·雲漢》之中所載：「旱魃為虐，如惔如焚。我在兒時的某位玩伴的家中，軟磨硬泡的借得了一本《中國古代神話》之中，對於旱魃，也有所描述，其中所載旱魃乃是上古天女，黃帝之女，平日身著一襲青衣，而在黃帝氏與蚩尤氏展開驚天動地的大戰之時，由於雙方勢均力敵，從而導致戰局一時間僵持不下，於是那黃帝便調兵遣將，派遣手下的應龍到冀州之野去抗擊蚩尤，而「龍生九子」，應龍可飛是古時小說中那些龍類一時興起便臨幸反間生物所遺留的後代，乃是貨真價實，身著雙翼，有呼風喚雨之能的上古神龍；於是這應龍便動用自己的神通，發動了滔天洪水以此來圍困蚩尤，只是不想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你有張良計，我也有過牆梯，蚩尤的麾下也不乏風伯、雨師等能人異士，卻也是呼風喚雨的好手，甚至於一身本事，比之應龍也是不遑多讓，甚至於隱隱然壓過應龍一頭，如此這般的，應龍的軍隊反而卻迷失在漫天風雨之中，而黃帝聽聞了應龍出征受挫之後，一邊將遠方雷澤中那生的人頭龍身的雷神胯下坐騎的夔牛捉來殺了，只因此物平日里無事便好敲打自己的肚皮，而發出的聲響，更是驚天動地，便他的皮製成戰前的大鼓擂打起來，震耳欲聾的鼓聲，剎那間便破了蚩尤麾下風伯、雨師所布下的凄風苦雨，而如此這般還尚且不足，黃帝又是調兵遣將，派出了自己的女兒魃參戰。魃身著一襲青衣，一至陣前，便艷陽百里，霎時間那風雨迷霧頓時消散殆盡，蚩尤的軍隊也是潰不成軍，而最終，黃帝終於擒殺了蚩尤，平定了動亂，雖然此役之中應龍和魃建立了奇勛，當居首功，但是與此同時，這二者也因此戰喪失了神力，再也無法重返黃帝的身邊，於是應龍便留在人間的南方，因而自此南方多澤多雨。

nn而魃則選擇了留居北方，因此北方便多乾旱少雨，只是作為彼時農耕社會的基礎，風調雨順，是每個人民心中最樸素的需求，於是魃便被人們所厭惡，無論她行至何處，便會被人們所驅逐，更是冠以了「旱魃」的名頭，而迥異於上古時的神話中魃是以仙班的姿態出現，《子不語》之中的所謂旱魃，則是極其窮凶極惡的。

《子不語》之中對於旱魃的形容則是 「猱形披髮，一足行者，為獸魃；縊死屍僵，出迷人者，為鬼魃。獲而焚之，足以致雨。」，而在「旱魃有三種」之中，更是介紹其「一種似獸，一種乃殭屍所變，皆能為旱，止風雨，唯尚上旱魃名格，為害尤甚，似人而長，頭頂有一目，能吃龍，雨師皆畏之」，由此《子不語》之中所載可見，尋常殭屍若是修鍊至了一定境界之後，便會成為「旱魃」這種生物，自此便會不再受到陽光，尋常法器的制約，乃至於「人不能制約」，便有了通天徹地之能，即便是龍，也可吞而食之，而呼風喚雨的雨師等仙班，更是對其畏懼，其神通更是可以「見雲起，揚首吹噓，雲即散，而日愈烈」，有此神通，可見一斑，殭屍若然修鍊至如此境界，那勢必是為害一方的罪魁禍首了。

nn清人紀曉嵐在其《閱微草堂筆記》的卷七，如是我聞一中所載：「旱魃為虐，見《雲漢》之詩，是事出經典矣。《山海經》實以女魃，似因詩語而附會。然據其所言，特一妖神耳。近世所云旱魃，則皆殭屍。掘而焚之，亦往往致雨。夫雨為天地之.合，一殭屍之氣焰，竟能彌塞乾坤，使隔絕不通乎？雨亦有龍所作者，一殭屍之技倆，竟能驅逐神物，使畏避不前乎，是何說以解之？又狐避雷劫，自宋以來，見於雜說者不一。」由此可見，之於古人的觀念中，旱魃這種生物的危害，是極其巨大的，更遑論旱魃經過修鍊之後而衍生出的犼了。

姑且不論西遊記中那讓孫悟空吃足了苦頭，不得已只能用計賺了其法寶之後的金毛犼了，但獨論《子不語》中所載的尋常犼物，便是用以「犼有神通，口吐煙火，能與龍斗，故佛騎以鎮壓之」，可見犼物者，已然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至其極的生物，就如同鯉魚躍龍門之化為九天神龍一般，殭屍化作的犼，其神通，比之神龍，也是伯仲之間，孰強孰弱，也是未可知，更何況只有佛祖才能將其收為胯下之騎，印象中能有此待遇的，恐怕也就只有《西遊記》中那扶搖直上九萬里，扇動兩下翅膀便能趕得上一個筋斗雲十萬八千里的金翅大鵬鳥罷了。

迥異於西方的殭屍動輒便撕裂人體，大快朵頤所不同，以林正英的殭屍片為代表的一眾殭屍片，卻是對人肉，全無興緻的，更是不會不顧形象的便不分青紅皂白的目光獃滯的動輒便啃食一番，與之相反確實各個都衣著考究的是「衣冠禽獸」的身著清朝時期的官服，手足僵硬，只可蹦跳而行，以噬人精血為生，而身著為何身著清朝服飾這一設定，則也是有著林林總總的不同說法的。

nn首先林正英的殭屍片的諸多設定，大都是來源於袁子才的《子不語》以及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之中所載而來的，也間或有《酉陽雜俎》及《五雜俎》之類稗官野史的記載，而袁枚與紀曉嵐則皆為清朝人士，故而所用的服飾，也便採用了清朝的官服樣式，以此便也省去了諸多繁雜事物，而另一種說法則是因為古時的學子寒窗苦讀，十分辛苦，大有「十年寒窗無人識，一朝成名天下知」之勢，而古時的進京趕考之路，更是「路漫漫其修遠兮」，端的是艱辛坎坷無比，畢竟彼時的交通條件，遠沒有現今這般便利而安全快捷，而就算是一路平安，抵達了京中參加會試，稍對古時科舉制度有所了解的人，也會知道古時的科舉制度，是一種多麼殘忍且煎熬的過程，而即便是辛苦挨過了這個過程，很大的可能性也便是名落孫山，黯然的準備來年再試了，就拿《聊齋志異》的作者蒲松林來舉例，其在七十二歲的人老古來稀之年，方才中了貢生，而其完成《聊齋志異》的大致年齡，則僅僅才是不惑之年，四十有餘，由此可見，古時終其一生，卻無功名傍身的學子，比比皆是，數不勝數，因此有很多人便在求學以及會試的漫漫路途之上，客死他鄉，而這些人的隨從書童，則在其死後，為了達成其一生的夙願，便是尋得那一身畫有「飛鳥禽獸」的官服將其罩起，以此運回家鄉下葬，落葉歸根，也算在其身後為其了卻了一樁心愿，如此這般，故而現今大都的殭屍片中，我們便會看見那些蹦跳走路的殭屍，多是身著古時的官服了。

值得引人注意的便是，袁子才在其《子不語》之中形容殭屍為「人之魂善而魄惡，人之魂靈而魄愚，魄主宰人生，當魄離開人體，便會淪為惡鬼殭屍」，而殭屍更是遊離於三界之外，跳出了五行輪迴，《子不語》中更是將其劃分為了紫僵、白僵、黑僵、綠僵、毛僵、飛僵，也有那身軀不壞著，在《續 子不語》之中，記載為干麂子般的存在，不過如上所述的殭屍，在《子不語》與《閱微草堂筆記》的記載中，是不會如同林正英的電影中所演的一般，任何被抓咬到的人，都會被屍毒攻心而變為殭屍的，想必這僅僅是後世電影人借鑒於西方吸血鬼類型電影而衍生出的一個念頭，只是為了讓電影更具備觀賞性，也算是中西合璧的一番創舉吧。

至於殭屍的養成，清人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的卷十，如是我聞四之中便有著明確的記載「那道家有太陰鍊形法，葬數百年，期滿則復生。」想必這也便是香港殭屍電影黃金時代所每每提及的「養屍地」罷，只是林正英也早已作古，香港的電影的現狀，也是今非昔比，大不如前，前些年麥浚龍執導的《七日重生》，又名《殭屍》倒也是迴光返照的聚攏了那曾經代表著香港殭屍電影黃金時代的一眾金字招牌演員，只是看著樓南光等人或是發福，或是早已青春不再，朱顏改的面容，不知怎的，讓人憑空就生出了許多嗟嘆來。

然反觀國外那以步履蹣跚而趔趄的生啖活人之血肉的殭屍為主角的類型片，卻是層出不窮，成為了cult類型片的必備角色，無論是喬治羅梅羅所奠基下的活死人三部曲，亦或是已然七季有餘的《行屍走肉》，再至前段時間大火於熒幕之上的蟾宮新貴《喪屍國度》，相較之國內殭屍片在某些條條框框的制約之下的偃旗息鼓，行將就木，國外的殭屍片反而是層不出窮在樂此不疲的推陳出新，我想，這是值得整個電影業界值得反思的現象，也是我們這類殭屍愛好者之殤，偶有那些如跳樑小丑一般存在的拿殭屍作為噱頭的粗製濫造的影片，甚至於難能稱之為「曇花一下」，我泱泱大國，殭屍文化早已是深入人心，卻面臨如此境地，真是讓人扼腕為之痛惜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