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書)從牆內看牆內:踏入以巴衝突

媽媽,

我們學校有一名社會學系教授,是年逾花甲的猶太人,著作等身,脾氣很大。因有終生教職,所以看不管誰,便立刻開罵。將校領導全罵了遍,也無人敢惹她。

她每年在全校選二十個學生,選修她的「以巴關係」課。這門課的期末考試,只有一項要求,便是在聖誕節假期時,和她一起去以色列和巴勒斯坦,探訪學者丶士兵丶平民和聯合國大使,腳踏實地地深入以巴衝突。

t我聽聞這門課時,申請期早已截止。「我已面試完畢,選好足夠的學生,課上早無空位,我可將你放到等候名單上,不過應無希望。你來年再試。」她簡短地回復我的郵件。我只能姍姍作罷。

t一轉眼到暑假中旬,我與一幫當地朋友住在船上,在巴厘島周邊的無名小島上四處乘帆衝浪,日出下海,日落上船,鮮有網路。偶然一日,上岸去網吧,發現郵箱里躺著一封新郵件,正是來自於這位教授。

「好消息。」郵件寫道:「一名男生因家事不得不輟學,現在課上多餘一個空位,我可以留給你。請購買以下三本書籍,和我寫的新書,在開學前讀完,交上兩篇論文。速回。」

我高興地要跳起來,立刻在亞馬遜上下單,每日掐著手指,盼望這幾本書從美國飄洋過海,一路來到南印度洋這頭的巴厘島。又每日掐著手指,盼望新學期的開始,可以與這位老師相交相識。

時間很好笑,我腦海里還清楚地記得自己當初心心念念的期盼,記得暑假在南半球的驕陽下一邊喝啤酒一邊讀書做筆記,記得咸腥的海水打濕了書頁,記得朋友笑我是書獃子,記得在第一節課時是怎樣的緊張,記得學期末課業結束時大家開香檳慶祝。一眨眼一個學期竟然便風一樣的逝去,我們在中東的行程也告一段落。

在巴勒斯坦的最後一夜,一行二十人和教授一起,坐在路邊的酒家,身邊車水馬龍。水煙的濃霧裊裊升起,葫蘆狀的銅壺裡沸騰著苦澀的阿拉伯咖啡,緊鑼密鼓地行進了好幾周,馬上要回家了,一時間疲倦突然襲來,大家都沉默不語。

寂靜半晌,教授開口,語氣帶些哽咽:

「這是我第十次帶著學生來到這片土壤,也是最特殊的一次。一是因為今年美國大選,選出了一名十分不尋常的總統,將會直接影響我國對中東的關鍵政策,你們也親眼看到,這裡的百姓官僚是如何人心惶惶。一是時不湊巧,在臨行前一天,竟在東耶路撒冷爆發衝突,死傷四名士兵,就發生在我們眼皮底下。我現在還心驚膽戰,難以安眠,只怕你們的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沒法向大家的父母交代。」

她頓了頓,「你們在中東的旅程在今日結束,但我這一門課真正的價值,從你們回國的那一天開始。許多年輕的旅行家野心勃勃,自以為可以來到一片陌生的土壤,改變世界。這種高高在上的心態,與數個世紀前的歐洲殖民主義者有何區別?又有多少世界可以被一群外國來的黃毛小子動搖分毫?我們美國人習以為常丶趾高氣揚的民主態度,又曾在多少他鄉的土壤上成功地紮根萌芽?我希望我教你們讀過的每一本書,帶到你們眼前的每一位學者,都不僅僅是你們學業中的過客。因為你此時此刻正腳踏在歷史的進程中,這一片古老的土壤幾時會爆發戰亂,幾時會消失在地圖之上,無人知曉。我們正站在一場風暴的前夕。我回美國即將發布的新論文,題目便叫做『一場完美的風暴『」

此行的同學,除我之外,都是大四學生,眼見著下學期就要畢業,走入社會。有些人將在華爾街就職,有些人去法學院深造,每一個人都或多或少地為「公民社會」的建立做出自己的貢獻。

旅途結束,飛機降落在美國大陸,新的學期又要開始。一人回到波士頓時,已近深夜,我將我這一路上的滿腹心事,都一股腦兒傾倒給載我回校的計程車司機。作為這番旅途最年輕的成員,看著同行的學長學姐即將畢業,大家都有切實的人生計劃,我無時無刻不感到自己的無力,為我的年輕感到懊惱,因此日夜徬徨,輾轉難眠。計程車司機是從非洲索馬利亞來的移民,開朗而健談,對以巴衝突略有耳聞,聽得興緻盎然,索性白捎我一程,去城東的索馬利亞餐廳,點一桌小菜,暢談至店家打烊。

「小姑娘,」司機操著非洲口音的英語說,「興許你覺得你的所見所聞過於龐大,你過於渺小,但這個世界又有多少難題可以由一己之力解決?你能為他人做出的最大的貢獻,便是牽著你在乎的和在乎你的人手,從無知走向理解,從偏見走向同情,從黑暗走到有燈照亮的地方。至於接下來他們要怎麽想怎麽做,你無力改變,也與你無關。」

媽媽,這個世上本無惡意,一切對他人的偏見,都源自無知。所以今夜我給你寫信,不談戰爭與和平,不談政治與理想,我想牽著你的手,走進一個遙遠的丶好似與你無關的世界。我想告訴你清晨五點的鐘聲和戰火下,我匍匐在聖母教堂禱告;我想告訴你迷路在巴勒斯坦的隔離牆時,我心中的困惑和悵惘;我想告訴你聯合國駐巴勒斯坦大使,是如何握著我的手說:「我們已在這裡十六年,唯一的成果,便是記錄了一整個國度的侵蝕和消亡,除此之外無能為力」;我想告訴你那一輛駛入加沙戰區的坦克,是如何緩緩轉過機身,將它的機關槍對準了我。 我在這片聖地上的所見所聞,對你而言,或許只是一場奇妙的異域之旅,或許可以使你得出我所得出的結論:以巴衝突的本質,與宗教無關,而是一場長達五十年,橫跨一整個國土,發生在二十一世紀我們眼皮底下的殖民主義和種族屠殺。

無論如何,只要你願意聽,挑一盞燈,我便可以一直說下去。

從一堵牆看另一堵牆:踏入以巴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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